“我們走”


    泥沼邊,李壯彎腰撿起張二娃最後丟過來的步槍和水壺背在了肩上。


    再一次看了眼張二娃沉沒的地方,他撿起水麵上飄著的那根屬於張二娃的木棍,從上衣下擺撕下一小條破布綁在上麵,隨後將其插在了泥沼邊緣。


    “你們.你們拉開距離,走在我後麵。”


    李壯說話間,已經將手裏握著的木棍戳進了爛泥裏尋找著安全的路徑,同時嘴上說道,“衛燃同誌,如果我也光榮了,你就是.我都忘了,你不是炊事班的。


    衛燃同誌,如果我也光榮了,就由你把小喇嘛和季護士活著帶出草地,如果你也犧牲了,季護士,就由你把小喇嘛送出草地,他”


    李壯看了眼同樣淚流滿麵的小喇嘛,“他還是個老百姓呢,所以.所以至少要讓他活下去。”


    “是1


    衛燃和季護士異口同聲的應了這項絕望的命令,同時也格外正式的抬手敬禮,算是做出了承諾。


    稍晚了一兩秒鍾,明明聽不懂的小喇嘛,也抹著眼淚抬手敬禮,嘴裏也蹦出了“時1


    艱難的相視一笑,李壯同樣抬手迴應了一個軍禮,隨後又趁著衛燃用扁擔將已經快要沉下去的竹筐勾迴來,趁著季護士撿起那捆飄在水麵上的最後一捆木柴的時候,勇敢又堅定了邁步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


    “你帶著小喇嘛走在我後麵”


    衛燃說完,重新挑起了泡在水裏的竹筐,拄著木棍跟上了李壯。


    在這隨時都可能會被吞沒的死亡威脅之下,僅剩的四人一步步的離開了身後那片小高地,離開了永遠留在那裏的張二娃班長。


    從早晨到中午,從中午到傍晚,所有人都保持著沉默,卻都沒有停下腳步,周圍也沒有看到任何可以停留休息,可以讓他們離開冰涼的爛泥歇一歇早已經被泡的發皺、麻木的雙腳的地方。


    “季護士,給每人發一條肉幹吧。”


    李壯頓了頓,“然後把油燈點燃吧,我們繼續走,直到走不動了,或者找到能拿來休息的地方再停下。”


    “好”


    走在最末尾的季護士幹脆的應了下來,走在最前麵的李壯也終於暫時停下了腳步。


    片刻的等待過後,小喇嘛熟練的用火鐮點燃了油燈。這油燈也隨著兩塊肉幹傳遞到了衛燃的手裏,將一塊肉幹咬在嘴裏,衛燃把油燈和另一塊肉幹遞給了前麵的李壯。


    昏黃的油燈下,他分明看到,李壯的眼角仍舊有止不住的眼淚在滑落。


    “李李班長”


    隊尾的季護士開口說道,“我要把哨子給你嗎?”


    “不用了”


    李壯接過油燈和肉幹的同時,想都不想的答道,“把它和班長的東西放在一起吧。”


    “也好.”


    季護士微微歎了口氣,從挎包裏摸出劉班長留下的玻璃藥瓶,將那枚哨子丟進去,仔細的擰上了瓶蓋。


    與此同時,李壯也將一個水壺傳給了衛燃,“喝一口吧,二娃留下的。”


    稍作遲疑,早已經將自己水壺裏的魚湯喝光了的衛燃接過水壺灌了一口,隨後遞給了身後的小喇嘛。


    後者同樣灌了一口,遞給了剛剛收好藥瓶的季護士。


    在這水壺一輪輪的傳遞中,眾人也借著搖晃的燈光再次邁開了步子,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著。


    漸漸的,夜空中亮起了點點繁星,都不用抬頭甚至都能看到璀璨的銀河。


    這夜空雖然漂亮,但忙著趕路的眾人卻根本沒有心思欣賞,他們其實更加需要相對更加明亮一些的月光。


    但這賊老天卻偏偏不遂他們的願,沒等走過多久,就連這星空都被烏雲遮住,迎麵更是刮來了讓人打哆嗦的寒風。


    用手裏的木棍將油燈舉高了一些,目光所及之處,無論最前麵的李壯還是後麵的其餘人,卻都沒看到任何高出水麵,適合宿營的位置,那油燈的亮度太低了,而且根本就不聚光,根本就看不了多遠。


    “趁著沒下雨多走幾步1


    李壯果斷做出了決定,“雨什麽時候下來,咱們就什麽時候停下1


    “好1


    衛燃和季護士相繼應了他的決定,小喇嘛也鸚鵡學舌一般喊了一聲“號1


    可是,這次他們才走了不到十分鍾,便有豆大的雨點砸了下來,那雨點砸在身上也格外的疼。


    “又是冰雹1


    李壯說話間,已經將油燈藏在了鬥笠下麵,大喊著說道,“就在這裏吧!快把油布拿出來1


    聞言,衛燃立刻放下了扁擔,以最快的速度取出油布展開。


    為了防住要命的冰雹,他們先將三條毯子疊壓在了品字形擺著的三個竹筐上,並且用扁擔和木棍壓住,接著又把油布蓋在了上麵。


    此時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片草甸的水僅僅隻是淹沒了腳踝而已。


    眾人戴著的鬥笠成了最後一層防護,同時也是這頂“帳篷”的支撐。


    在三個竹筐之間的狹小空隙裏,蹲在最中間的小喇嘛高舉著油燈。其餘三人的手,全都死死的抓著竹筐和油布。


    在讓人恐懼的敲打聲中,一顆顆能有鵪鶉蛋大小的冰雹從頭頂砸下來,不多時便在眾人周圍鋪了一層冒著寒氣兒的冰溜子。


    撿起一顆冰雹塞進嘴裏,李壯一邊將其嚼的嘎嘣嘎嘣直響一邊苦中作樂的說道,“我以前聽指導員說呀,在滬市那樣的大城市裏,夏天的時候有冰糕賣的,甜絲絲的,我估計這雹子沾了白糖就和冰糕一個味道。”“可不是呢1


    曾是個地主家小姐的季護士同樣撿起一顆冰雹塞進嘴裏嘎嘣嘎嘣的嚼著,“這個比冰糕還要好吃呢1


    “我要是會漢話就好了”


    小喇嘛也用奘語嘀咕了一聲,同時將手穿過衛燃和李壯之間的空隙,指了指外麵的冰雹,嘴裏也喊了一聲“同誌”。


    “這個你可不能吃”


    季護士趕在衛燃和李壯之前說道,隨後用腳踩著油布的一腳,單手打開了挎包裏的飯盒,從裏麵拿出兩塊木炭遞給了小喇嘛。


    “我不拉肚子了”


    小喇嘛用奘語嘀咕了一句,但還是接過木炭丟進嘴裏嚼了起來。


    “你們說,以後咱們能吃上像樣的冰糕嗎?”


    李壯看著外麵不斷落下的冰雹自言自語般的問道,“我都沒見過冰糕是什麽樣子呢。”


    “我吃過”


    季護士說道,“甜的發苦,把舌頭都染成橘子皮一樣的色。不過三伏天的時候吃上一塊是真舒坦呀,以後老百姓要是三伏天都能吃上冰糕,得是多好的日子呀。”


    “要是能活著走出去,我一定得買一塊冰糕嚐嚐。”


    李壯頓了頓,頗有些忐忑的問道,“季護士,冰糕貴嗎?”


    “不算貴,但也不便宜呢。”季護士說道,“我當時吃過的冰糕要兩毛錢一根,是橘子味的呢。”


    “兩毛錢?1


    李壯發出了一聲驚唿,“乖乖!比咱們一天的夥食費還貴五分錢呢?”


    “可不”


    季護士說道,“還有更貴的呢,我聽我爹我聽說,滬市那樣的大城市,有五毛錢一塊的冰糕呢。”


    “可不得了1


    李壯看著外麵的冰雹歎息道,“以後要是老百姓都能吃上冰糕了,那得是什麽神仙日子啊衛燃同誌,你呢?你吃過冰糕嗎?”


    麵對李壯的提問,衛燃同樣撿起一塊冰雹丟進了嘴裏,一邊嘎嘣嘎嘣的嚼著一邊答道,“吃過,吃過不少味道的呢。”


    “也有橘子味的嗎?”季護士追問道。


    “有,不止呢”


    衛燃看著外麵出神,怔怔的答道,“有橘子味兒的,有酸奶味兒的,有哈密瓜味兒的,還有草莓味兒的,巧克力味兒的,香草味兒的,還.”


    “巧克力是什麽呀?香草又是什麽?”明明來自地主家庭的季護士茫然的問道。


    “哈密瓜又是什麽?”李壯問出了一個“更加缺乏常識”的問題。


    “哈密瓜是.”


    衛燃絞盡腦汁的想了想,笑著說道,“差不多就是把蘋果和黃瓜一起吃的味道。”


    “巧克力呢?”


    “巧克力是苦的”


    “和苦瓜一樣嗎?”李壯追問道,“我可不喜歡吃苦瓜。”


    “差不多吧”衛燃愈發無措的答道,“沒有那麽苦,但確實是苦的。”


    “香草呢?香草是什麽味道的?”季護士也跟著追問道,同時也和李壯不約而同的咽了口唾沫。


    “香草是”


    衛燃咽下嘴裏的冰渣子,想了想,最終隻能扯了個他們能聽懂的謊,“其實就是桂花味兒的。”


    “那得多香氨季護士忍不住念叨著,“我可喜歡桂花了,以前吃湯圓的時候,我總喜歡撒一些桂花上去。”


    “是是嗎?”衛燃怔了怔,“你們那裏也喜歡在湯圓裏撒桂花呀?”


    “你們那裏也是嗎?”季護士反問道。


    “我”


    衛燃做了個深唿吸,“我一個川蜀的朋友,可喜歡吃撒了桂花的湯圓了。”


    “以後我想嚐嚐哈密瓜、巧克力和桂花味的冰糕。”


    李壯喃喃自語的說道,繼而又像是發現了漏洞似的,狐疑的問道,“衛燃,你從哪吃到的這麽多冰糕?你不是說你們那裏吃水都不方便嗎?”


    “我以前是給賣冰糕的資本家搬貨的”


    衛燃嘴裏冒出了一個新的謊言,“趁著他不注意,還不是想吃就吃?”


    這話一說出口,李壯和季護士便齊聲笑了出來,紛紛追問著他還吃過什麽口味的冰糕,追問哪種冰糕最好吃,又是哪種冰糕最貴。


    唯有他們中間舉著油燈的小喇嘛,傷心的用奘語低聲念叨著,“你們在說什麽開心的事情呀?我要是會漢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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