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衛燃被人叫醒的時候,頭頂的陰雲早就已經散盡了,取而代之的,是從天際盡頭剛剛冒出個腦瓜頂的朝陽。


    “同誌們”


    或許是昨晚足夠暖和,又或許是因為昨晚喝飽了肚子的肉湯,劉班長這次的語氣比昨天早晨有力氣多了,“開始點名。”


    稍作停頓,劉班長開口說道,“炊事班,李壯。”


    “有!”起來就開始繼續編茅草馬甲的李壯迴應了一聲。


    “張二娃”


    “有!”同樣在開始編茅草馬甲的張二娃也給出了迴應。


    “季春蘭”


    “有!”季護士一邊把那條破毯子疊起來一邊迴應道。


    “江巴格桑”


    “油!”小喇嘛的聲音同樣有力氣多了,隻是發音依舊有些不標準,他此時正忙著對折他的披單呢。


    “衛燃”


    “有”衛燃說話間已經拄著木棍站了起來,此時正在適應低血糖帶來的眩暈以及眼前發黑的症狀呢。


    “昨晚沒下雨,咱們今天估計沒有水喝了。”劉班長憂心忡忡的說道。


    “早知道昨天晚上省著點了”張二娃舔了舔嘴唇懊悔的說道。


    聞言,衛燃歎了口氣,他們一共才隻有三個水壺卻有足足六個人,這再怎麽省又能省多少?


    “我先去看看昨晚上下的套有沒有抓到魚”衛燃說著,已經拄著木棍走下了坡地。


    循著昨晚的記憶走到那個超大號的水泡子邊緣,衛燃用盡了力氣,格外艱難的將昨晚按下去的竹筐給提了上來。


    這水泡子這麽大,總該有點魚吧


    衛燃在心裏虔誠的祈禱了一番,隨後才將滿筐的爛泥倒在了草甸上,用手一點點的將其攤開,尋找著任何能拿來果腹的小生命。


    然而,直到他身上幾乎都沾滿了爛泥,直到他翻遍了滿筐的臭泥,卻根本就沒發現哪怕一條稍微大點的蟲子,就更別提什麽小魚小蝦了。


    怎麽沒有呢.


    跪在爛泥裏的衛燃不死心的又重新翻找了一遍,直到周圍出現越來越多的大蚊子,最終才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失望的拎著髒兮兮的竹筐走到水邊胡亂涮了涮。


    一無所獲的迴到那邊小高地上,衛燃卻發現,小喇嘛竟然把他的披單從中間裁開了。


    此時,季護士和劉班長,正各自用麻繩和一根似乎是從竹筐上拆下來的竹簽子,把這一分為二的披單和那條破毯子縫在一起呢。


    “收獲怎麽樣?”


    季護士主動問道,接著還解釋道,“小喇嘛把他的衣服貢獻出來了,等把它和咱們的毯子縫在一起,明天晚上就能搭個遮風避雨的帳篷了。”


    見衛燃看向自己,小喇嘛臉上再次浮現出了那刺眼的燦爛笑容,拍著胸膛說道,“同誌!革命!抗日!”


    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衛燃朝著季護士等人搖了搖頭,繼而看向昨晚剩下的篝火堆,琢磨著能不能用那些木碳做個淨水裝置。


    以他對這裏的了解,這樣的沼澤地裏陳釀了不知道多久的臭水,裏麵各種細菌微生物絕對超標的能比肩恆河水。


    但要說最要命的,便是瘧疾和包蟲病。以眼下的環境和條件,前者短時間內就能要人命,後者則是更加漫長和痛苦的死亡過程。


    還是別冒險了


    衛燃暗暗歎了口氣,任由劉班長將那些炭塊都撿進竹筐裏留著下次宿營的時候當燃料用。


    至於眼下還是忍一忍吧


    衛燃抬頭看了眼連一朵雲彩都沒有的湛藍天空,他以為下雨是磨難,卻沒想到不下雨同樣是磨難。


    “沒關係”


    收拾完木碳的劉班長同樣拍了拍衛燃的肩膀鼓勵道,“咱們繼續往前走,總能找到吃的,也總能喝上水的。好了,大家準備準備咱們就出發吧!昨天咱們喝上了肉湯,今天說什麽也得多走他幾裏路!”


    “是!”李壯等人齊聲給出信心十足的迴應。


    “每人5顆,省著點吃。”


    劉班長說著,擰開罐頭瓶揪出一個紙包打開,從裏麵數出來五顆一組的青稞粒分給了眾人當作早餐。


    將一粒並不算多麽飽滿的青稞丟進嘴裏,衛燃把其餘幾顆裝進了水壺和套杯的夾層裏。


    依舊是小喇嘛和劉班長走在最前麵,衛燃和李壯挑著挑子走在了中間,季護士和張二娃走在最後,當然,還有無數圍著他們飛舞的大蚊子。


    和昨天相比,因為缺少飲用水,他們卻是連唱歌都不敢了,除此之外,接下來這一段路,直到他們繞過那個讓衛燃一無所獲的大號水泡子之前都格外的驚險,這一路上他們看到了無數戳在泥沼和草墊子上用作警示的木棍。


    同樣是這一路上,無論枯草還是野菜,眾人的收獲都少的可憐。


    “班長”


    衛燃在成功跳到另一塊草甸上之後問道,“你有縫衣針嗎?”


    “縫衣針?”


    劉班長稍作思考就知道了衛燃的打算,“你想做魚鉤釣魚是吧?”


    “對”


    衛燃點點頭,“昨天那隻水鳥的羽毛我都留著呢,可以用它們做魚餌。”


    “我們沒有縫衣針”劉班長搖搖頭,“二娃和李壯之前倒是用竹筐上的竹片做了幾個魚鉤。”


    “釣不到的”


    走在衛燃身後的張二娃接過了話茬,“我連著釣了好幾天,一條魚都沒有,而且還耽誤不少時間,要不然我們早就弄出馬甲了,薑裕同誌說不定也不至於.”


    話題聊到了已經犧牲的薑裕,眾人也再次沉默了下來,在前麵帶路的劉班長也加快速度超過了小喇嘛,循著前麵的大部隊留下的痕跡,在柔軟卻無比危險的草甸上追趕著。


    隨著時間的推移,太陽越升越高,氣溫越來越高,衛燃等人也覺得愈發悶熱以及口幹舌燥。


    臨近中午,頭頂仍舊沒有飄來任何一朵雲彩,隨著氣溫的升高,走在衛燃前麵的李壯卻毫無征兆的腳下一軟,“噗通”一聲撲倒在地,就連由他挑著的那倆竹筐也跟著摔倒,讓裏麵並不算多的木柴滾落出來。


    “李壯!”


    走在他後麵的衛燃最先發現了異常,連忙撂下挑子快走幾步將對方扶了起來。


    小心的將手探到對方的鼻翼下,衛燃稍稍鬆了口氣,萬幸,他還活著。


    “他怎麽了?”


    恰在此時,前麵的劉班長和小喇嘛,以及後麵的張二娃和季護士也圍了上來。


    “還活著,應該是中暑了。”


    衛燃話音未落,季護士便開口說道,“快讓開些,用鬥笠給他扇風,快!”


    聞言,劉班長等人立刻散開,衛燃也趕忙幫著李壯解下兜裏墊在頭下麵,接著又幫他解開了身上的破舊製服和裏麵的破衣服。


    與此同時,季護士也找出她的挎包,從裏麵翻出一條毛巾打濕了,擦拭著李壯的額頭、脖頸和腋下。


    一番折騰,李壯總算醒了過來,眾人也紛紛鬆了口氣。


    “班長,不能繼續走了。”


    季護士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太陽說道,“咱們要停下來避一避才行,再這麽走下去要出事的。”


    “也好”


    劉班長無奈的歎了口氣,環顧了一番四周之後,抬手指著遠處一個小高地說道,“去那裏吧。”


    說著,他和小喇嘛攙扶著昏昏沉沉的李壯站起身,一步步的走向了看中的位置,張二娃也在季護士的幫助下收攏了剛剛從竹筐裏摔出來的東西,挑著挑子,跟在了衛燃的身後。


    “你們.你們別管我了”


    被攙扶著的李壯昏昏沉沉的說道,“繼續走吧,我.我就在這休息一下,就去追你們。”


    “說的什麽糊塗話”


    劉班長故作輕鬆的說道,“這麽大的太陽,咱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等下午的時候再繼續走。”


    “我”


    “省省力氣吧”


    季護士勸慰道,“正好大家也歇一歇,咱們都走不動了。”


    李壯聞言,嘴唇抖了抖,最終沒有說些什麽。


    在眾人的攙扶下,李壯幾乎被抬上了那片並沒有比周圍高出多少,但卻不用擔心雙腳泡在淤泥裏的草甸上。


    安頓好了李壯,眾人把早晨在縫合在一起的“帳篷布”用充當手杖的木棍車撐起來,搭起了一頂能勉強擋住陽光,但卻四麵透風的簡易帳篷。


    讓李壯躺在帳篷的陰影裏,劉班長隨手拔起一根野草,將蔥白色的根部送進嘴裏咀嚼吮吸著,同時也把注意力放在了前進的方向。


    可惜,目光所及之處,除了零星插在草甸和沼澤裏的那些木棍,根本就看不到任何的活物。


    “把我.放在這吧”李壯有氣無力的說道,“你們快走,去.去追上大部隊。”


    “我累了,走不動了。”衛燃用耍賴般的語氣說道,“一步也走不動了。”


    “我也是”


    張二娃幫腔說道,“我走的腳底板走疼了,今天不想走了,而且這麽大的太陽,曬都要把人曬死了。”


    “你就老老實實的躺著吧,大家正好也歇一歇。”


    季護士說著,將被浸濕的毛巾擰了擰,對折之後搭在了李壯的額頭上,緊接著,她又挖出一些爛泥塗抹在了李壯的脖頸等處。


    李壯張了張嘴,雖然再沒有說些什麽,但他的眼角卻湧出了止不住的淚水。


    其實大家都很清楚,留下來就是死,陪著留下來幾乎就等於陪著一起死。


    “我也確實走不動了”


    劉班長說著,抽出他那支早就已經沒有煙葉子的煙袋鍋吧嗒了兩口,“歇歇吧,都歇歇,等涼快一些再趕路。”


    話雖如此,但除了身體虛弱的李壯,其餘人卻都沒閑著。


    衛燃在忙著打草鞋,試圖完成語言任務,劉班長和張二娃則在忙著編茅草馬甲,季護士和小喇嘛,則在這片高地周圍尋找著任何可以拿來果腹的東西。


    與此同時,衛燃也在琢磨著製取幹淨飲用水的辦法。


    可惜,此時他們連燃料都要省著用,他所掌握的那些方法,根本沒有一樣能滿足這麽多人的飲水量,換句話說,目前“性價比”最高的辦法,便隻有等著老天爺“賞水吃”。


    可總要做些什麽.


    衛燃最終還是放下編織到一半的草鞋,問季護士借來一條幹淨的毛巾,隨後又騰出了原本裝有水鳥肉的銅瓢。


    在眾人不解的注視下,他從沼澤地裏舀了一瓢水,隨後將毛巾的一頭搭在銅瓢裏,並且把銅瓢放在了倒扣的竹筐上。


    至於毛巾的另一頭,則被他用木棍支著,並且在正下方放上了他的水壺套杯。


    在眾人近乎眼巴巴的等待中,毛巾的另一頭啪嗒一聲滴落了一顆水珠,緊接著又是第二顆、第三顆。


    “這水能幹淨嗎?”劉班長壓抑著激動問道。


    “幹淨不了多少,但是總比直接喝臭水要好的多。”


    衛燃如實答道,這法子僅僅隻能過濾比較大的雜質罷了,那些肉眼看不見的,還是要指望煮沸才行。


    不等劉班長等人繼續問些什麽,衛燃又把昨天夜裏燒剩下的那些木碳丟進了帆布杯套裏做好了準備。


    將其餘的工作交給時間,衛燃再次拿起了編織到一半的草鞋,愈發熟練的搓著草繩。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套杯裏積攢了足夠多看起來還算幹淨的清水。


    在劉班長等人的催促中,衛燃用裝滿了木碳的杯套進行了第二遍吸附過濾,最終得到了小半壺不知道是否幹淨的淡水。


    “班長,生火吧,多煮一會,應該能喝。”衛燃認真的說道,“到時候我先喝。”


    “那就生火”


    劉班長說著,從他的包裏取出火鐮遞給了小喇嘛。


    片刻之後,這草甸上再次蒸騰起了一柱炊煙,那隻銅瓢也被重新裝上了水鳥肉和並不算多的,架在了炙熱的炭火上。


    在眾人耐心的等待中,銅瓢裏的肉湯沸騰了足足五分鍾的時間,最終倒出了兩滿杯滾燙的湯汁。


    “我先.”


    “我來吧”


    李壯笑了笑,“我早就渴的不行了,讓我先喝吧。”


    “我先來吧”季護士說道,“我是護士.”


    “我是班長,我先來。”劉班長開口說道,“這件事沒得商量!”


    “不如一起吧”


    張二娃提議道,“要活一起活,要死大家一起死,咱們去閻王殿鬧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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