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8號的這天上午,那位中尉請來的軍醫在給佑美打了一針之後,又留下了一些藥品便和那位中尉一起告辭離開,彌漫著緊張氣氛的敘情書寓裏,也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很明顯,因為院子門口站崗的鬼子名義上的“保護”,書寓裏的人也變相的被監禁在了這裏。


    對於美香等人來說,她們麵臨的困境是不知道等下是否有人來這裏,是否會把藏起來的人一網打盡。


    但對於衛燃來說,他除了擔心這些問題,還要發愁另一件看似無關緊要的小事——怎麽出去買煙。


    在這愁緒之中,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臨近中午,楊媽和孟大爺在幾個小夥子的幫助下做好了飯菜,染穀由紀夫也拎著一台相機走進了書寓。


    “外麵的情況怎麽樣?”染穀順子最先問出了所有人都關心的問題。


    聞言,染穀由紀夫搖了搖頭,放下手裏的相機用日語答道,“外麵現在很混亂,有英國人在抗議,也有些已經被殺了,現在正在租界裏搜捕那些抗匪。”


    說到這裏,染穀由紀夫走進洗手間洗了洗手,隨後在美香等人的邀請下坐在了餐桌的邊上。


    “不過不用擔心”染穀由紀夫說道,“那位中尉已經向我保證過,不會來打擾這裏的。”


    “那就好”美香重重的鬆了口氣。


    “我會在這裏陪著你的,不用怕。”佑美拉著美香的手安慰道,“隻要我在這裏,那些士兵不敢進來搗亂的。”


    染穀順子接著話茬說道,“確實多虧了佑美小姐”。


    “家父和我說過,他和美香小姐以及二位都是很多年的朋友了。”佑美麵帶微笑的用日語繼續說道,“而且這些天一直承蒙美香姐姐照顧,這種時候總要做些什麽的,大家既然是朋友,當然要相互幫助才行。”


    “說起這個,美香小姐,下午能不能讓你表弟還有燦華幫我個忙?”


    染穀由紀夫借著話題用日語問道,同時也看了一眼因為聽不懂日語,專心吃飯順便給大家斟酒倒飲料的衛燃。


    “當然可以”


    美香都沒問什麽事情,便痛快的答應了下來,“我這書寓接下來一段時間恐怕是沒辦法開門做生意了,我這表弟天天惹是生非的,給他找個事情做,也免得他和外麵的士兵起了衝突。


    至於燦華佑美小姐還在和他學琴,所以我看還是讓佑美小姐來決定吧。”


    “我這兩天怕是沒有什麽精神和陶大哥學習彈琴了。”佑美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我可沒有資格替美香姐姐做決定,所以還是您來吧。”


    “既然這樣,染穀先生,我表弟和燦華就聽憑你的吩咐了。”美香痛快的說道。


    “多謝美香小姐,我就不客氣了。”


    染穀由紀夫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這鬼天氣太冷了,坐那些士兵的摩托車雖然方便,但是我的手和臉都要凍僵了。所以我想著讓燦華幫我開幾天車,另外衛燃的拍照技術是諸位太太們公認的不錯,我想讓他給我做幾天助手。”


    “表弟,下午的時候你去給染穀先生當助手。燦華,你給染穀先生做司機。”美香換上母語吩咐道。


    “啊?”


    手裏拿著個雞腿兒,另一隻手還捏著個小酒杯的衛燃茫然的抬起頭,“咱們要跑嗎?”


    “跑什麽跑”美香無奈的搖了搖頭,臉上已經寫滿了恨鐵不成鋼。


    “我下午出去采訪需要一個司機和一個懂拍照的助手”


    染穀換上漢語,哭笑不得的說道,“不是讓你跑,而且你能跑哪去?”


    “我不想去,讓燦華自己去吧。”


    衛燃想都不想的搖了搖頭,“這外麵兵荒馬亂的,萬一挨了槍子兒不就虧了?”


    “你給我站起來!”


    美香話音未落,衛燃也趕緊放下手裏的酒杯和雞腿站了起來,苦著臉哀求道,“表姐,我的親表姐,你可就我這麽一個親表弟,你可不能把我往火坑裏推啊,萬一我這要是磕著碰著,以後誰保護你啊?”


    “有順子太太和佑美小姐在這裏,我還用你保護?”


    美香沒好氣的問道,“你個慫包還是不是個男人?”


    “必要的時候可以不是”


    衛燃想都不想的梗著脖子迴應道,並且不出意外的讓染穀夫婦笑出了聲。


    “他說了什麽很有意思的事情嗎?”同樣忍住笑意的佑美一臉茫然的用日語問道。


    聞言,染穀順子探身過來,貼著她的耳朵解釋了一番。聞言,佑美也忍不住矜持的遮住了嘴巴。


    “你呢?”美香看向同樣在作陪的陶燦華。


    “我是男人”陶燦華下意識的答道,並且不出意外的又一次讓染穀順子以及旁邊伺候的茉莉笑出了聲。


    “誰問你這個!”


    同樣被氣笑了的美香尷尬的重新問道,“我是問你,敢不敢去給染穀先生做司機。”


    “敢!這有什麽不敢的”陶燦華像個愣頭青似的迴應道,順便還挑釁的看了眼衛燃。


    “對對對!”


    衛燃嬉皮笑臉的坐迴自己的位置,一邊陪著笑給美香倒酒一邊說道,“他敢就讓他去吧,這傻小子膽兒大著呢。”


    “怪不得佑美小姐瞧不上你”


    美香鄙夷的說道,“這以後你別說在佑美小姐麵前抬起頭來,我估計連燦華和秋實,還有戲班子裏的那些孩子都瞧不.”


    “去!去就去!有什麽的!”


    衛燃說完端起自己的酒杯一口喝了個幹淨,可緊跟著,他的臉上也露出了懊悔之色,轉而朝染穀由紀夫問道,“那個.染穀大哥,不會.不會遇到什麽危險吧?”


    “不會”


    染穀由紀夫憋著笑說道,“不過萬一遇到那些抗匪,到時候你們可要保護我才行。”


    “咕嘟!”衛燃艱難的咽了口唾沫,求助似的看向了他的美香表姐。


    “你平時那好勇鬥狠的勁兒呢?”美香沒好氣的嘲諷道。


    “那不.不一樣啊”衛燃無視了陶燦華故意裝出來的鄙夷之色,苦著臉囁嚅道,“子彈又不長眼睛”


    “放心吧”染穀由紀夫拍了拍衛燃的肩膀,“不會讓你遇到危險的。”


    “真的不會?”衛燃狐疑的問道。


    “真的不會”染穀先生拍著胸脯做出了保證,“大不了你帶著槍,你們倆都帶著槍。”


    “行,行吧。”


    衛燃咧著嘴點了點頭,不情不願的應下了這個他非常想要得到的差事。


    一桌五人吃完了還算豐盛的午餐,衛燃哭喪著臉迴自己的房間取了相機,嘀嘀咕咕的跟著染穀由紀夫離開書寓,直等到陶燦華啟動了車子,他這才鑽進了早晨時候,染穀先生停在小院門口的那輛車子。


    “咱們往哪開?”陶燦華等衛燃關上門之後問道。


    “去海河邊上吧”染穀隨手指了個方向,轉而朝衛燃問道,“你的拍照和誰學的?”


    “以前在德國留學的時候學的”


    衛燃說完看了眼對方脖子上掛著的那台徠卡。


    “我的這台相機也是在德國買的”


    染穀由紀夫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相機,“從我決定做個記者開始,就在用這台相機了。”


    “是台好相機”衛燃沒話找話的應了一聲,實在是不知道該不該給予對方一些信任。


    直到車子開遠了,直到身後敘情書寓徹底看不見,染穀由紀夫突兀的問道,“衛燃,燦華,你們覺得我是招核人嗎?”


    “你是琉球人,表姐和我說過。”


    “是啊.”


    染穀由紀夫點了點頭,出神的看著窗外呢喃道,“我在琉球長大,那裏的遭遇其實不比這裏好多少,我的很多兒時的玩伴都被送上戰場成了炮灰,還有很多女人被征召充作了那些野獸發泄玉忘的玩物。”


    “我姑姑說,你和順子太太都有一半華夏人的血統?”負責開車的陶燦華也忍不住加入了話題。


    “我的父親是來自福州的疍民,本姓冉,我的華夏名字叫做冉毅夫。取自《哨遍》裏的‘使就聲律,以遺毅夫。’他希望我能做個音樂家更希望我成為一個大丈夫。”


    說到這裏,染穀由紀夫笑著問道,“你知道疍民嗎?”


    “知道”


    衛燃點了點頭,他自然聽過這個名詞,隻不過在後世,疍民更多的時候隻出現在一些紀錄片裏。換句話說,他聽過,但也僅僅隻是聽過。


    “你呢?”染穀由紀夫看向了開車的陶燦華。


    “我沒聽說過”陶燦華迴應道,“我學堂都沒念過幾年”。


    聞言,染穀由紀夫卻並沒有解釋,反而開啟了新的話題,“我13歲那年,我父親的生意越做越大,我們一家也搬去了繁華的大阪。


    但是在那之後不久,我的父親就被招核人逮捕並且殺死了,大半的財產也都被充公。”


    染穀由紀夫點上顆煙,在繚繞的煙霧中繼續說道,“我和我的母親,是在順子的父親和母親幫助下才僥幸活了下來。可是在那之後不久,我的母親也死了。


    順子的父親幫我改名換姓,寄養在一位和他相熟的大阪商人的家裏。從那之後,我從冉毅夫,變成了現在的染穀由紀夫。”


    “你想說什麽?”衛燃同樣取出煙盒點燃了一顆香煙。


    “我沒有故鄉,招核不是我的故鄉,琉球不是,華夏也不是。”


    染穀由紀夫看著車窗外的街道和那些肆意妄為的招核士兵,“就像我沒有了名字,染穀由紀夫不是我的名字,冉毅夫也不再是我的名字,我就像一個孤魂野鬼一樣。”


    “你會有故鄉的”衛燃頓了頓,“也會有名字的”。


    “但願吧”


    染穀由紀夫笑了笑,將手裏的香煙丟出了窗外,同時也再次換了個話題,“衛燃,燦華,有人讓我把你們帶出來,我猜測是準備試探你們。”


    “試探我們?”衛燃想了想,開口問道,“誰?”


    “怎麽試探我們?”陶燦華憂心忡忡的問道。


    “我不知道”


    染穀由紀夫搖了搖頭,“是上午那名中尉說的,他讓我下午找個借口帶你們兩個出來,去海河邊,你們,你們要有個準備。”


    “哦”


    衛燃幹巴巴的應了一聲,並在沉默片刻後,又補了一聲“謝謝”。負責開車的陶燦華,也暗暗的握緊了方向盤。


    “停一下,順便做個心理準備吧。”


    染穀由紀夫說話間,已經抄起了掛在脖子上的那台徠卡相機。


    等陶燦華停穩了車子,染穀由紀夫也已經將車窗徹底降下來,用手裏的相機,對準了一隊迎麵走來的招核士兵——以及不遠處一具躺倒在行道樹下,被扒光了衣服的金發女人屍體。


    “士兵們,看我這裏!”


    染穀由紀夫熱情的用日語招唿了一聲。那一隊士兵也立刻挺胸抬頭,臉上更是浮現出了趾高氣昂的得意之色。


    “我是大阪朝日新聞的記者染穀由紀夫,可以采訪你們幾個問題嗎?”


    染穀由紀夫說著,已經放下了相機,從西裝口袋裏取出了一個巴掌大的記事本以及一支鉛筆。


    “當然可以!停下!”走在隊伍一側的那隻軍曹立刻叫停了隊伍,走到車門旁敬了個禮。


    “士兵,你叫什麽名字?”染穀由紀夫在將自己的記者證出示了一番之後問道。


    “山田拓哉”這隻軍曹挺胸抬頭大聲答道,接著又將他所屬的部隊報了一遍。


    “山田先生,請問你們從進入英租界以來,有遇到什麽像樣的抵抗嗎?”染穀由紀夫在記下對方的名字和所屬部隊之後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報”


    這隻軍曹頓了頓,“沒有遇到什麽像樣的抵抗,英國人和傳聞中一樣懦弱,我們幾乎沒有開槍就進入了租界,俘虜了非常多的英國人。”


    “也有很多英國女人吧?”染穀由紀夫笑著問道,“當然,這個隻是我的私人問題。”


    “當然”這隻軍曹臉上露出了一抹猥瑣的笑意。


    用這個小小的、但卻暗示著不知道多少不幸的“玩笑”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染穀由紀夫一板一眼的問著各種各樣的問題,甚至還給這支小隊擺拍了幾張照片,這才滿意的收起了他的記事本。


    在這期間,“聽不懂”日語的衛燃和陶燦華卻隻是保持著安靜,冷眼看著車窗外的一切。同時暗暗猜測著所謂的試探會是什麽樣的內容。


    “走吧”染穀由紀夫搖上車窗的同時說道。


    聞言,陶燦華和坐在副駕駛的衛燃操縱著車子繼續沿著街道開往了海河的方向。


    不久之後,車子緩緩停在了海河的邊上,車子裏的三個人也一眼注意到,在封凍的河邊,正有幾個被五花大綁的華夏人被一隊鬼子用刺刀指著。


    更讓衛燃和陶燦華心頭發涼的是,在這些人裏麵,他們還看到了兩個瘦弱的身影。


    那倆滿身是血,衣服也破破爛爛殘存著鞭痕和燒燙傷的小夥子,恰恰是陳狗魚和許克勤!


    那麽其他那些被綁著的人呢?他們也是曹啞巴的夥伴嗎?


    下意識的看看四周,衛燃不由的愈發絕望,這裏的鬼子兵的數量之多,已經徹底斷送了這些人能僥幸逃脫活下來的可能。


    沒等衛燃或者陶燦華想出個對策,另一輛車子也停在了路邊,緊跟著,小蘇媽傍身的相好古川先生竟然從車子裏鑽了出來!


    “我猜,那就是對你的試探了.”染穀由紀夫呢喃著提醒道,隨後便推開車門迎了上去。


    “怎麽辦?”陶燦華壓低了聲音焦急的問道,“我們怎麽救.”


    “我們救不了他們”


    衛燃歎了口氣,他來不及思考陳狗魚和許克勤是怎麽被抓的,但他已經猜到了接下來的試探是什麽,隻是這試探未免太殘忍了些。


    “那怎麽辦?”陶燦華頗有些慌亂的問道。


    “我們等下恐怕要親手殺了他們.”


    “你說什”


    “燦華!”衛燃翕動著嘴唇低聲提醒道,“記住兩件事”


    “什什麽?”陶燦華頗有些慌亂的問道。


    “朝眉心開槍,或者抵著後腦勺開槍,能讓他們死的不那麽痛苦。”


    衛燃頓了頓,閉上眼睛說道,“無論你有多悲傷,你可以因為殺人嚇得嘔吐,可以坐在地上尿褲子,但是一定不許哭。”


    陶燦華臉色慘白的看著衛燃,“你在說”


    “我們隻要有一顆眼淚掉下來,書寓裏的人都會遭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就在衛燃這最後一句提醒說出口的時候,古川也從外麵敲響了車窗。


    “古川先生”


    衛燃立刻推開車門,第一個走了出來陪著笑臉說道,“對不住對不住,剛剛和燦華聊天呢,沒注意到您。”


    “沒關係”


    個子又瘦又小的古川隨和的擺擺手,“讓燦華也出來吧。”


    “燦華,快出來!”


    衛燃拍了拍車頂招唿了一聲,隨後問道,“姨夫你怎麽也在這裏?”


    “還不是為了你們?”


    古川開口說道,“前些天你們書寓舉行的舞會之後,是不是有個德國人失蹤了?”


    “是有這麽迴事!”


    衛燃立刻附和道,“前兩天我和我表姐天天幫著找人了,現在都還沒有沃爾克的消息呢。”


    “你們怕是不用找了”


    古川指了指遠處綁著的那些人,“那裏麵有幾個就是殺死沃爾克的兇手。”


    “殺,殺死沃爾克的兇手?”


    衛燃呆滯的看著古川,“沃爾克沃爾克大哥死了?”


    “應該是死了”古川歎了口氣,“隻是還沒找到屍體。”


    “死了.怎麽會死了?”衛燃喃喃自語的念叨著,接著抬起頭問道,“是哪個殺死的沃爾克大哥?!”


    “那裏麵,總有一個是。”


    古川再次指了指不遠處綁著的那些人,稍作停頓之後說道,“聽我說,衛燃,燦華,現在有人懷疑你們敘情書寓也參與了這件事。”


    “怎麽可能!”


    衛燃立刻反駁道,“我和沃爾克可是一個頭磕在地上,斬雞頭喝黃酒拜把子的兄弟!我們怎麽可能參與這種事!燦華,是你?”


    “我表叔,你可不能公報私仇!”陶燦華氣憤的嚷嚷道。


    “行了,你們兩個就別吵了。”


    古川擺擺手,“我知道你們肯定是冤枉的,這不是給你們爭取到洗脫罪名的機會了嗎?”


    “洗脫罪名?”衛燃轉過身不解的看著古川。


    “沃爾克和植田先生也是非常好的朋友”


    古川解釋道,“我和負責這件事的人也有些交情,對方說了,隻要你們兩個隨便殺死兩個人,讓他能有個交代,這件事就和你們沒有關係。”


    “殺殺人?”陶燦華臉色變了變。


    “這麽說,我們能給沃爾克大哥報仇?”衛燃強忍著悲痛,努力讓語氣中帶上了一絲絲的激動。


    “和我來吧”古川沒有多說,自顧自的走向了那些被五花大綁的人。


    朝陶燦華使了個眼色,衛燃第一個跟了上去,相隔不到一秒鍾,陶燦華也跟了上去。


    “這個人你有印象嗎?”古川指著陳狗魚朝衛燃問道。


    “這個人”


    衛燃故作遲疑的看著盯著自己的陳狗魚,“我怎麽好像有點印象?”


    “前些天,他在勸業場門口曾經放出消息,說你和關家的大小姐牽扯不清有了孩子。”


    古川說完看向了不遠處站著的那個大胖子,“是關大爺昨天晚上找到了他,還意外的從他身上搜出了沃爾克的手表。”


    “是你殺了沃爾克大哥?!”衛燃一個箭步衝到陳狗魚的麵前狠戾的問道,同時無聲的說了一句“對不起”。


    “嗬!呸!”


    陳狗魚一口濃痰吐到了衛燃的臉上,一臉快意的叫喊道,“是你爺爺我殺的!你個狗漢奸!要殺要剮隨你的便!我但凡哼哼一聲不是你親爺爺!”


    “還有這個”


    古川指著雙腿似乎都被打斷了的許克勤,“他是一起被抓到的,應該是他的同夥。”


    “呸!”


    許克勤用盡力氣朝著衛燃吐了一口染著血的濃痰,有氣無力的嘶吼道,“有種你就殺了我!你個狗漢奸!老子隻後悔沒能早點燒了你們那窯子!你們這些漢奸賣國賊不得好死!”


    “你和燦華一人殺一個。”


    古川說著遞給衛燃一塊繡著丹頂鶴的白色手帕和一支花口擼子,笑眯眯的提醒道,“這樣不但能洗清你們的嫌疑,也能洗清小蘇媽和你表姐,還有書寓裏所有人的嫌疑。”


    “殺了他們倆,以後書寓還能照常做生意了?”衛燃一臉意動的問道。


    “當然”古川笑著點點頭,“有我和植田先生作保,沒有人會找你們的麻煩。”


    “我和沃爾克拜把子的時候,他送了我一把手槍。”


    衛燃一邊說著,一邊用那塊白色的手帕仔細的擦掉了臉上的濃痰,“既然是給沃爾克大哥報仇,我想用那支槍。”


    說完,衛燃指了指不遠處的車子,“我迴去取一下?”


    “可以”古川溫和的點了點頭,隨後便準備將他手裏的那支勃朗寧遞給陶燦華。


    “讓燦華用我的手槍吧”


    剛剛一直在旁觀的染穀由紀夫走上來說道,隨後從他的懷裏取出了一支26式撅把轉輪手槍遞給了陶燦華,“我和沃爾克先生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燦華,就用我的槍替沃爾克先生報仇吧。”


    “好好”陶燦華咬著牙接過了對方遞來的那支沉甸甸的轉輪手槍。


    “你小子等我一下”衛燃拍了拍陶燦華的肩膀,手掌用力的同時,和對方對視了一眼,“我和你一起”。


    “好”


    陶燦華點了點頭,隨後看向染穀由紀夫,“可是我不會打槍,這個怎麽用?”


    “我來教你吧”染穀由紀夫主動擔任起了傳授開槍要領的工作。


    點頭哈腰的朝著古川示意了一番,衛燃快步跑進了轎車,借著車子的掩護清了清酸澀的嗓子,隨後才取出食盒,以最快的速度從裏麵拿出了那支當初從沃爾克那裏買來的ppk小手槍。


    這筆債,總有一天要還迴去的


    衛燃用力眨了眨眼睛,顫抖著嚐試了兩次,這才拉動套筒頂上了一顆子彈。


    推門下車,衛燃用小拇指勾著這支手槍的扳機護圈走迴了陶燦華和古川以及染穀由紀夫的身旁。


    “你們兩個選一個吧”


    古川笑眯眯的說道,那雙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的眼睛也微眯著,試圖隱藏自己的情緒,也試圖從衛燃和陶燦華的臉上看出來些什麽。


    “就是你了”衛燃邁步走到了陳狗魚的麵前。


    稍微反應了一秒鍾,陶燦華也重新接過染穀由紀夫手裏的那支轉輪手槍,走到了許克勤的麵前。


    “我我不敢”陶燦華戰戰兢兢的說道。


    “是不敢還是不忍心?”站在遠處的古川笑眯眯的問道。


    “不不敢”陶燦華哆哆嗦嗦的答著,卻是根本沒有辦法舉起那支手槍。


    “你個慫包”


    衛燃罵道,“他們又反抗不了,有什麽怕的!真要是怕,就去他們身後開槍!”


    “我我試試”


    陶燦華說完,咬緊了牙關,站在了渾身是血的許克勤身後,努力的用雙手舉起了那支重若千斤的轉輪手槍。


    “我們會勝利的,會趕跑他們。”衛燃看著和自己相距不到半米的陳狗魚,無聲的說道。


    那一瞬間,遍體鱗傷的陳狗魚似乎聽到了衛燃說的什麽,整個人也激動的顫栗著,用盡所有的力氣嘶吼著,“誓死不做亡國奴!”


    “誓死不做亡國奴!”許克勤也跟著開始嘶吼,緊隨其後,其餘那些被綁著的,衛燃根本不知道名字不知道身份的人,也跟著開始了嘶吼!


    “誓死不做亡國奴!誓死不做亡國奴!誓死不做亡國奴!”


    寒風刺骨的海河邊,那嘶啞的唿喊漸漸趨於同步,那嘶啞的唿喊也在某一瞬間驅散了絕望和恐懼,仿佛.仿佛給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染上了一層光暈。


    “開槍!”古川大喊一聲。


    “永別了,同誌。”


    衛燃在一遍遍的嘶吼聲中最後道了一聲別,將槍口對準了陳狗魚的眉心,用盡所有的力氣壓下了沉重的扳機!


    “嘭!”


    清冽的槍聲過後,陳狗魚的臉上,也露出了一抹刺眼的燦爛笑容。


    “嘭!”陶燦華也跟著扣動了扳機,緊隨其後,許克勤也陷入了安靜。


    “砰砰砰!”


    一連串的槍聲中,其餘那些被五花大綁的人也在遠處那些招核士兵的排槍聲中相繼胸口中彈,爆出了一團又一團腥紅的血霧。


    最終,這天寒地凍的海河邊,也隻剩下了尚未來得及吹散的硝煙,以及陶燦華止不住的嘔吐聲。


    “燦華的膽子還是太小了”


    染穀由紀夫惋惜的朝古川用日語說道,“你看,他都尿褲子了,早知道我的槍就不借給他了。”


    “確實膽子太小了”古川格外滿意的說道,“雖然膽子確實小了一些,但我總算能交差了。”


    “可惜了我的那支手槍”’


    染穀由紀夫搖了搖頭,隨後換上漢語高聲說道,“燦華,那支槍送給你了,等下讓衛燃開我的車把你送迴去換條褲子吧。”


    說完,染穀由紀夫又換上日語,大聲的嘲諷道,“看那個懦夫,他隻是殺了一個人就嚇的尿褲子了。”


    這話一說出口,無論古川還是周圍的那些士兵,全都跟著哄堂大笑,肆意的用日語嘲諷著懦弱的陶燦華。


    “走吧,我們迴家。”


    衛燃攙扶起了已經將午飯吐出來的陶燦華,拽著他往迴走了幾步,最終停在了古川和染穀由紀夫的身旁。


    “古川先生,染穀先生,我先帶這個丟人現眼的家夥迴去換身衣服。”衛燃陪著笑說道。


    “衛燃,做的不錯。”古川滿意的說道。


    “承蒙您的誇獎”衛燃陪著笑答複道。


    “以前殺過人?”


    麵對古川的這個疑問,衛燃點了點頭,“以前混過幫派,難免刀頭見血,更何況和那倆還有仇呢,眼下大仇得報,我們也算是給沃爾克大哥一個交代了。”


    “迴去吧”古川愈發滿意的擺了擺手。


    “等下記得開車過來接我”染穀由紀夫開口提醒道,“就來這裏接我,當然,如果燦華把我的車子弄髒了,就開你們那一輛過來。”


    “我把這個不成器的東西送迴去之後立刻迴來接您”衛燃陪著笑做出了承諾,然後這才拉開車門,先脫下自己身上的呢子大衣對折之後放在了副駕駛的座椅上,然後才把手裏仍舊死死攥著那支轉輪手槍的陶燦華給塞了進去。


    “忍住了”


    衛燃壓低聲音在陶燦華耳邊提醒了一句,隨後“嘭”的一聲關上了車門。


    快步繞到駕駛位一側,衛燃拉開車門前再次朝著古川和染穀由紀夫賠了個笑臉,這才鑽進去啟動了車子,原地調頭開往了書寓的方向。


    直到身後的那些人變的模糊不清,衛燃這才歎了口氣,哆哆嗦嗦的點燃了一顆香煙猛吸了一口,朝著用力咬著自己手掌的陶燦華說道,“燦華.燦華,想哭.就哭出來吧,迴家迴家之前,把眼淚憋迴去!”


    他這話音剛落,陶燦華便用他的帽子捂住了嘴巴失聲痛哭,一時間,這冰冷刺骨的車廂裏,也被悲傷和仇恨填充的不留一絲一毫的空隙。


    “這仇,會報的.”


    衛燃喃喃自語的念叨著,小心翼翼的抽走了陶燦華手裏那支沾滿了嘔吐物的轉輪手槍。


    致敬那些在無盡的黑夜中逐光的勇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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