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記得真紀給他的迴禮。


    一遝湖光山色的素描畫,畫的是她學校野外拓展時一路自駕去蘇格蘭的沿途風景。一路向北,逐漸晝長夜短,幹淨的湖區,廣闊的田園,每一張畫上都有真紀隨手寫的小注。隨著一遝畫寄來的還有一張三色明信片,源自天空之島。土黃色代表土地,天藍色代表天空,深藍色代表大海。在明信片的背麵,寫著真紀熟悉的筆跡——天空之島是世界的盡頭,我看著餘暉消失在海平麵,而世界的旅途,才剛剛開始。


    這些年中幾次搬家,很多用品因為不方便攜帶,都已經「斷舍離」,唯獨一直帶在身邊的就是真紀和他往來的信件、寄來的手信,他都好好保存著。


    原來,她也是一樣的。


    身後環過來一雙手臂,女孩子溫暖的身軀靠上來,額頭輕輕抵著他的後背,真紀的聲音還帶了些剛睡醒的沙啞和慵懶:「你在看什麽?」她都站在門口半天了手塚都沒注意,未免太入神了一點。


    收起飄遠的思緒,手塚自然而然地迴身抱住了還有點懵懵的女朋友:「我吵醒你了?」她連續值了36小時班,才睡了五個小時,也太少了一些。


    「沒有。」雖然還不是太清醒,但真紀還是努力搖了搖頭,睜開眼睛,「再睡晚上該睡不著了。」說著,抬起頭望了望男友稜角分明的下頜線,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書架,看到了那排騎士木雕。


    「你觀察得還真仔細。」她忍不住拿起一個騎士摸了摸,語帶驚奇,「我專門搜過了網上的圖片,12個騎士真的跟你雕得一模一樣。」


    「那時候我可是天天去廣場,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手塚也拿起一個木雕,指了指其中一處刀痕,「不過這裏還是稍微刻壞了一點。」人物像不好做,饒是精雕細琢也難免有一兩處失誤,相比之下這已經是做得最好的一個了。


    真紀湊過去仔細看了看,笑了:「我覺得挺好的,全球限量唯一一套,算是典藏版呢!」


    早上交班迴來之後隨便對付了點食物就去補覺,中午也睡過去沒吃東西,醒來沒過一會兒真紀就開始感覺到了飢餓。作為現役選手,手塚日常的飲食把控非常嚴格,幾乎全年堅持高蛋白、低脂肪的飲食。如今馬上就要比賽,為了防止不慎攝入違禁物質,就更加不可能隨意外食了。所以,兩個人決定在家裏做日式火鍋,材料已經都買迴來了,隻需要碼到鍋裏煮就可以,安全又健康。


    分工合作把需要用的食材切好,真紀從櫥櫃裏翻出一個砂鍋調好湯底,架上卡式爐沒一會兒,湯汁和食材就開始咕嚕咕嚕冒泡,火鍋的香氣逐漸溢出。


    他們拖了兩個坐墊並排坐在茶幾前,邊吃火鍋邊挑了一部電影放,窗簾沒有拉開,房間裏光線很暗,倒別有一番情致。


    電影是一部愛爾蘭音樂電影,《曾經》,主題是浪漫愛情故事,最大的亮點是電影裏的音樂。


    這是真紀很喜歡的一部片子。女人彈唱著寫給丈夫卻不被欣賞的歌謠,帶著女兒和媽媽離開了自己的國家;男人心裏揣著那個棄他而去遠赴倫敦的前任女友,在音樂中碰撞了兩個人的靈魂。他們靠得最近的一次也不過是在暢想去往倫敦組個樂隊一起出專輯的未來,彼此的試探隱藏在玩笑裏,又在玩笑中退迴安全的距離。


    生活很俗,相遇短暫,卻俗得幹淨而溫暖。曾經擁有的,不要忘記;不能得到的,更要珍惜;屬於自己的,不要放棄;已經失去的,留作迴憶。生活難免平庸,卻又有著微弱而真實的夢想,閃耀成了生命的永恆。


    「這電影,我是在自駕旅行的途中看的。」火鍋的熱氣氤氳,電影裏的音樂輕快而悠揚,真紀看著電視屏幕,突然說道。「出發第一天晚上,住的那家汽車旅館有點冷,大家都睡不著。團隊裏有個女生是愛爾蘭人,跑到我房間叫我一起看電影,就是這部片子。」


    「我在路上畫畫,那個女生寫了不少詩。後來她追求帝國理工學院一個學長,把那些詩都當成情書,每天給人家發一封。那個學長是地地道道的工科生,還是不怎麽熱情的芬蘭人,我們都覺得她是對牛彈琴。」


    「那她追上了嗎?」手塚把煮好的和牛肉夾到真紀碗裏,追問。


    真紀好笑地點了點頭:「奇蹟般地成功了。」


    「而且那個學長迴送她的禮物是一台自製的手搖發電機。」大笑出聲,內斂的芬蘭工科生和開朗的愛爾蘭文科生,南轅北轍的性格居然神奇地完美契合,雖然真紀並不八卦,但這事當時在學院裏可太出名了。


    她那時候就想,也許,那個愛爾蘭姑娘推薦她看那部電影,就是這個意思——多久你才能找到一個合適的人?不去試試,你又怎麽知道他是不是合適?


    看了那部電影,真紀一路走,一路畫,直到來到蘇格蘭高地以北,那個被譽為「世界盡頭」的天空之島。她買了那張明信片,坐在湖邊畫最後一張畫的時候,雖然並不是刻意為之,但那群同伴放了jamie cullum的《i think,i love》。


    有點憂鬱和深沉的旋律,在幹淨到極致的天堂般的小鎮湖邊,因為出發之前收到的那組栩栩如生的木雕,一瞬間讓真紀突然有了一種強烈的思念。


    也所以,她才在明信片背後寫了那樣一句話。


    那是對對方的鼓勵和祝福,也是對自己的提醒和自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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