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和點點頭:「我迴國……」又看看身邊的女孩。女孩很乖巧地說:「我去那邊買根冰棍兒。你們慢慢聊。」


    那真是一個漂亮的女子,完全可以當畫報模特。周宛微微一笑:「你太太?」


    「是。上周結的婚。」說完他自己也覺得難堪,咳嗽了一聲。


    「簽過了?」


    「對啊,這種偕行簽證還挺好簽的。」江和一下又興奮起來。他一向是個愛因斯坦類型的人,專注於研究,專注於自己腦子裏的事,對人情世故一竅不通,又喋喋不休地講了會自己本來還擔心不好簽,沒想到簽證官還不錯,那個老黑的口音不錯,他在美國呆了一年聽力漸長等等。


    周宛耐心地聽著,心裏盤算著什麽時候該說要走。江和突然意識到什麽,尷尬地問:「你呢,你簽過了?」


    周宛搖搖頭。他哦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麽,又問:「沒想到你真的又申請了。什麽學校?」


    周宛把學校的名字告訴他,他皺眉:「這個學校一般吧,在中西部,中國人不多,你專業又不好,難怪簽不著。你應該試試東西海岸的好學校,多申請幾所。」


    要真跟這個人結了婚,真得整天跟在他屁股後麵幫他收拾人際交往的爛攤子。周宛安慰著自己,一麵笑著說:「謝謝你的建議,我要迴去了,我們再聯絡。祝你新婚愉快。」


    江和一下不知道該怎麽接口,看著她笑盈盈地對自己揮手轉身而去,還跟從前一樣瀟灑大方,英姿颯爽。那種氣勢讓他自慚形穢,好像今天沒簽過的是他,去差校的是他,還單身一人很悲慘的也是他。


    江和卻不知道,周宛走到街角等車,看到他們夫妻手拉著手甜蜜地吃著一根冰棍時,踉蹌後退,麵如死灰。


    她記起了那些夜晚,噩夢和鮮血鋪天蓋地。她記起那個還隻有蠶豆大小的孩子。她記起自己躺在手術台上,萬念俱灰痛不欲生的感覺。


    原來,她始終還是太年輕,並沒有修煉成百毒不侵的金剛之體。縱使愛情早已死亡,身體和心靈上的傷口都還汩汩流血。


    也許每個人一生都會做一件蠢事,周宛未能幸免。


    而此刻,在這個疲倦到極點的夜晚,一向強悍有力的周宛終於覺得,未來黑得跟墨汁一樣,完全沒有希望。命運待她如此冷酷,努力和執著又有什麽意義?


    (五十三)


    陸橋頹然掛上電話。記不清是第幾次,周宛拒絕接聽他的電話。他自然不會不識趣,開始每天,後來每三四天打,再後來每周打,到現在,一個月打一次,對方仍舊不打算和他恢複邦交。


    對這個鐵石心腸的女人,他實在沒法憎恨起來。相反,他憎恨的對象是自己。


    他不想整天見到叢恕,就搬迴了宿舍。宿舍裏的人早就司空見慣,每天他默默地坐在一邊發呆,他們照舊說笑。如果他沒吃飯,就幫他帶一份上來。除此以外,也做不了什麽了。


    他們都已經找到工作,就等著畢業後狂歡,然後老老實實地去掙錢。


    陸橋卻還懸著,無論是畢業還是工作都毫無著落。他低頭猛嘬一口煙,又開始打電話。


    「老陸,咳,別著急嘛。我真的把你的劇本給我認識 的所有人都推薦過了。我爸的關係都沒放過。給點時間,好吧?對了,我介紹你去的那個劇組,我把你的東西也給導演看了,你要是實在等不及,可以直接問問他的意見。」


    那是他在電影學院認識的朋友。對方還算夠哥們兒,一次捉刀成功後對他的事很上心。


    陸橋看著自己被煙燻得有點發黃的手指,把煙摁滅,站起身來打算找一包方便麵泡。


    「陸橋,鍾老師叫你到她辦公室一趟。」同屋從外邊迴來,一進門就通知他。他剛把調料包撕開,想了想,把飯盒扣上,決定現在就去係裏。同屋在後麵問:「你不吃?我先泡了啊。」他粗重地嗯了一聲,跑到樓下一看,罵了一聲操。


    原來他的自行車被人偷了,隻剩個後輪孤零零地被鎖在欄杆上。他隻好走著去係裏,太陽特別毒,曬得柏油路都起煙,到了係辦的樓前,他已經後背都濕透了。他拿眼偷覷自己在玻璃裏的樣子,還算勉強能見人,轉到廁所用水沖了把臉,拉拉衣服,這才走進鍾老師的辦公室。


    「陸橋,來啦?」老太太正在看文件,見到他慈祥的一笑,摘下老花鏡,「坐。」


    辦公室裏的沙發已經有年頭了,陸橋這麽大個兒一坐下去,連老太太都聽到了彈簧繃的一聲,忍不住笑了。看著這大小夥子,老太太心裏也是一陣難受,用盡量溫和的聲音說:「補考成績都出來了。你一共補考了五門,過了四門。」


    陸橋抬了抬眼皮,沒出聲。


    老太太還想安慰他,「我問過你導師,你的畢業論文其實做得挺好。又要寫論文,又要補考,這個成績已經很不錯了。」


    陸橋咧了咧嘴,笑比哭還難看:「謝謝您。」


    「別灰心。肄業證書也有用。」


    「嗯,知道了。」


    他晃晃悠悠地走出樓去,門口遇到同伴同學,想來已經知道了消息,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遞了兩支煙給他。


    炎炎夏日下,籃球撞擊在水泥地上發出脆響。陸橋伸手,籃球如流星一般飛出去,砸在籃板上,在籃框邊緣繞了兩下落下來。


    額頭上的汗流到眼睛裏,迷得眼睛有點辣痛。他用力一抹,跑過去把球撿起來在手上拍著。後麵有人喊他的名字,他轉過頭,是一個同屋。那人跑過來:「我靠,你不怕中暑啊?」一麵又說,「你爸媽來了,沒找到你,我讓老劉帶他們先去學校招待所住下,你趕快迴去沖個涼換身幹淨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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