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秋火明洗好澡出來,老嚴立即停下了話頭,“行了,我迴去了,明天你們既然自己去,那我就忙自個兒的事情去了。”


    老金站起來,送他到了門口,這才轉身合上門,拿了洗換衣服,準備去洗把澡。


    “金叔叔,你跟嚴主任是老朋友啊?”秋火明一邊擦著頭發一邊問道。


    “對,老同學了。”說完,老金不再搭理他,徑直進了洗手間。


    招待所裏有風扇,秋火明走過去,把風口對著自己吹了一會兒。


    窗戶開著,有一層紗窗,窗簾在拂動,今晚風還不小。


    來這裏的第一天,天氣就不錯,晚上秋火明睡了一次好覺。


    翌日一早,秋火明跟著老金下樓用了早餐,恢複了元氣的黃偉沒想到是個話簍子,一進門就嘮嗑個不停,多少有幾分缺心眼。


    吃了飯,司機把車開到門口,大家依舊是昨天的座位,各自上車。


    今天要去的地方是一家港城商人開的電子工廠,就在工業園區內,這家工廠從79年就進入了這裏,80年正式啟動,已經經營三年了……


    車子先是在園區內轉了一圈,這才慢悠悠地進了電子工廠的大門,遞給了相關人員的介紹信後,眾人這才被放了進去。


    秋火明看了一眼手表,早上八點半了,工廠內部已經忙碌了起來。


    負責招待的管理人員介紹道:“我們這裏一般是7點開工,中午還有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到了下午5點半就能迴家了。”


    趙勤奮詫異道:“沒有夜班嗎?”


    “當然有,這屬於加班,來料不多的時候,不需要的,一般加到晚上九點就能結束。”管理人員領著他們進了廠房內,選了一條比較清閑的流水線停了下來。


    “各位同誌,你們可以自由地拍照、采訪,我就在門口的崗亭裏,有需要協助的,過來叫一聲就行。”管理人員客氣了一番,朝外走去。


    秋火明視線掃了一遍,這裏的工人清一色是女工,見人來了也不懼,幾個要好的,還一邊手中不停幹活,同時還聊著天。


    這一個個的臉上氣色也不錯。


    黃偉把相機打開,開始工作了。


    趙勤奮走了過去,隨機找了個女工,開始詢問起來。


    這女工很健談,操著一口本地話,這時候外來的務工人員其實並不多,外來人員更多是技術崗,工人都是本地招來的農民,以後出了名的‘外來妹’目前的數量還極少,大多數都是本省過來的。


    “我就住在附近村裏的,大隊上讓我來,我就來了……”


    女工笑嘻嘻地迴應道。


    “工作辛苦嗎?”


    “比做農活可輕鬆多了,像我,往常種地天不亮出門,天黑了才迴家,路上摔一跤,那可是常事……”


    旁邊的女工提醒她,“阿蘭,人家記者同誌問你工作辛苦嗎,沒問你幹農活辛不辛苦。”


    “噢,對,我說岔了,工作不辛苦,中午我還能迴村裏吃了飯再來,按件計費,我比我家那口子掙得都多,他現在得哄著我,再敢動手打我,我就跟他單過……”


    眾人聞言都笑了起來。


    趙勤奮問道:“現在一年能掙多少?”


    阿蘭算了算,“像我們車間,大家都差不多,有個400塊上下……經常加班的500塊也有。”


    黃偉抽了一口冷氣,他舉著相機拍了幾張女工的特寫。


    趙勤奮繼續問道:“你們這比國營老廠的錢都掙得多了,你們覺得合理嗎?”


    阿蘭笑了起來,“我們一不偷二不搶,憑本事掙錢……”


    旁邊的那位女工比較謹慎,“哎,你這位記者,你問這話是什麽意思?”


    “就是隨便問問。”趙勤奮露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你們對‘效率就是金錢’這句話有什麽看法嗎?”


    “我不識字,但是這句話我懂。”阿蘭語氣裏有種自豪感,“教我們的技術員同誌說了,我們把機器摸透了,手腳快了就是效率,你看……”


    她指著自己麵前做的活計,“按件計費,我這金錢就多了。”


    這就是勞動人民樸實的價值觀,秋火明看著笑了,這裏的女工們富有生命力,對工作抱有熱情。


    “你的意思是,你讚同這句話?”趙勤奮問道。


    阿蘭瞥了他一眼,“記者同誌,你難道不讚成?”


    秋火明忍著笑,看著趙勤奮,看他怎麽迴應。


    趙勤奮擠出一絲笑容,“好,感謝你接受采訪,我們就不打擾你工作了。”


    他說完,剛想離開,阿蘭喊了一嗓子,“記者同誌,照片能不能給莪寄一張,這輩子也有人采訪過了,我要把照片掛堂屋裏……”


    沒等趙勤奮迴應,黃偉已經應了下來,“沒問題,我直接寄到你們廠,迴頭,你們自己去認領……”


    接下來,趙勤奮到另外的流水線上也采訪了幾個人,迴答的幾乎都是大同小異。


    等快中午的時候,一行人終於結束了采訪,往外走去。


    車子啟動,大家先迴招待所。


    下午要去工地,采訪一下那些建築工人,眼下,這裏的這些建築工人,大多數是內地支援過來的工程兵,也有一些本地的工人,但是這些本地的建築公司漫天要價,在早期的建設中,造成了延誤跟不良影響。


    後麵的建設幹脆就屏蔽了這些人,直接從內地挖人過來。


    因為都是背井離鄉,沒有一定的激勵措施,無法調動大夥的積極性。


    後來招商局用定額的方法來製定工程量,超額的部分實現現金獎勵,一下子讓工人們的積極性調動了起來……


    到了招待所,大家吃飯的間隙,老金跟眾人說道:“我們下午去采訪的工程兵,在最困難的時候支援了深城,大家的態度要好一點……”


    秋火明問道:“這些人大概有多少留在深城了?”


    “一萬五千人至少了。”老金從腦海裏把之前看過的數據給加了加,給了秋火明一個大概的數字。


    吃了飯,大家各自迴房休息,下午二點再出門。


    迴到了房間,老金躺在床上,翻看著今天最新一期的報紙。


    秋火明站著消食,深城不愧是物資豐富的城市,連午餐都豐盛一些。


    “火明啊,你對今天上午的采訪怎麽看?”半躺在床上的老金放下報紙後問道。


    秋火明扭頭看了他一眼,“考我呢?”


    老金笑道:“不至於,單純想聽聽你的意見。”


    “采訪沒啥問題,這裏工人鮮活的很,這樣子挺好的。”秋火明說道。


    “那關於文件上說的,到底是姓社還是姓資,這個問題,你怎麽看?”


    “衣食住行哪樣不要錢,怎麽,多賺點錢怎麽了,咱姓社的就不能吃飽飯了?”秋火明冷哼了一聲,“提出這個問題的人才是最可氣的。”


    老金笑了起來,“你小子,這話在我麵前說就行了,出了門,把嘴給我封住。”


    “放心,這點覺悟我還是有的。”秋火明伸了個懶腰,啪嘰坐到自己的床沿,順手把老金擱置在一旁的報紙拿在手裏。


    封麵就是一張工地的照片,他翻到第二頁,這裏介紹了‘三來一補’政策,這些他都是第一次接觸到,頓時對想出這個辦法的人欽佩不已。


    要知道,這是開先河,沒有任何可以借鑒的經驗,做的好還行,做的不好,那可是自毀前程。


    深城開埠之初,沒人沒錢,借雞生蛋這一招也是被逼的。


    就這樣走出了一條嶄新的道路出來。


    秋火明快速地把報紙給看完了,這個城市有了這些人,必定會騰飛的。


    “真好啊。”秋火明把報紙還給了老金。


    “還好,這個時代已經不同了……”秋火明靠在床上,這裏可以看到窗外的假山,假山上有流水,在涓涓流淌著……


    老金的表情莫測,突然問道:“火明,聽小敏說,你要跟她一起出國留學?”


    秋火明點點頭,“我想學習一下國外的先進技術……”


    “喜歡學習,這點挺好的,要是……”老金看著秋火明問道:“要是國外有人給你豐厚的待遇讓你留在那裏,你會怎麽做?”


    “金叔叔,你別試探我了,咱家再窮那也是咱家,放心,我不會拋棄自己的家。”


    老金嘴角揚起,“行了,你小子精的跟猴似的,就怕我家小敏以後要被你壓的死死的。”


    秋火明笑道:“阿敏我寵她都來不及,以後你還是擔心我是不是個妻管嚴吧!”


    “氣管炎?火明,你咽喉發炎了?”老金坐了起來,打量了一下秋火明的臉,“你這小子,聲音清亮,聽著也不像啊……”


    “妻子的妻,管理的管,嚴格的嚴……”秋火明把這幾個字慢吞吞地念了一遍。


    “噗呲”老金笑著躺迴床上,“妻管嚴,不錯,這個詞用的不錯……”


    二點很快就到了。


    秋火明背著背包跟在老金後麵下了樓。


    司機很準時把車開到樓下。


    深城的開放是蛇口跟羅湖同步進行的,它們就像是一對羽翼。


    下午要去的地方就是羅湖的一個建設工地。


    未來這裏預留40萬平方米的商業用地,羅湖的地理位置極好,作為南大門一樣的存在,也是向世界展示的窗口。


    車子開到了邊境處的一塊工地上。


    老金下了車,環顧了一下四周,負責接待的工程負責人老張已經趕過來了,他皮膚黝黑,戴著一頂安全帽,跟眾人招唿了之後,他踩了踩腳下的土地。


    “這裏原來是一片窪地,一到梅雨季節,就是汪洋一片,夏天的話一場暴雨就能淹了……”老張感概道:“你們現在看到的這塊地,是我們花費了大量人力物力給填平了墊高了的……”


    “咱這裏灰塵大,幾位同誌包涵一下,先跟我到工棚那邊戴個安全帽,一會兒我領各位進工地……”


    老金笑著寒暄道:“那就麻煩張同誌了。”


    幾個人一邊說著場麵話,一邊往工棚方向走著。


    秋火明落在後麵,這裏已經在起高樓了,看樣子,這些樓還不低,起碼十層以上……


    等戴好帽子,進了工地,頓時熱鬧了起來。


    老張是個工地通,每個作業都能說出個子午寅卯來……


    眾人聽著新奇。


    “咱這裏的規劃可不是隨便亂做的,梁書記帶人走訪了好多地方,最後跟專家們一起製定的。”老張一提到梁書記,這臉上頓時露出了幾分崇敬的神色。


    “這棟樓啊,有18層高,工程兵是主力軍……”老張剛走到樓下,就喊了一嗓子,“鐵柱,過來……”


    黃偉舉著相機,將麵前的場景拍了下來,又給鐵柱還有老張拍了幾張特寫。


    “這些是市裏來的宣傳科的幹部同誌,你陪他們說說……”老張把鐵柱扯了過來。


    鐵柱穿著一件破了幾個洞的藍色背心,下麵穿著工褲,腳下是解放鞋,皮膚黝黑,他把安全帽往上推了推,露出了額頭,額頭上都是汗漬,粘連著黑色的油汙,樣子有些狼狽,神情卻無比精神。


    “俺不太會說話。”鐵柱說話有些靦腆。


    趙勤奮笑著問道:“沒事,我們就隨便聊聊,你平時怎麽說話,現在就怎麽說話。”


    “那敢情好,俺說話粗的很,幾位同誌莫見怪……”鐵柱的樣子生的老實,就是這一對眸子清亮、靈活的很,跟說話不同,透著幾分機靈。


    老張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得了了,說話都文縐縐了。”


    趙勤奮取出采訪的筆記本,把鋼筆拿出來,開始問話……


    秋火明聽了幾句,就開始放空自己了,他問的話跟上午差不多,沒什麽新意。


    等這裏的采訪結束了,老金提議,大家自己去找素材,一個小時後,到車子附近集合。


    秋火明剛要獨立行動,就被老金給叫住了。


    “你跟我一起。”


    秋火明點點頭,“好。”


    老金領著秋火明開始四處溜達……


    “深城好嗎?”老金問道。


    秋火明撇了撇嘴,“熱土,自然很好。”


    “這裏適合年輕人打拚,我很看好這裏。”老金站住了腳步,看向了邊境外……


    “港城跟深城距離太近了……”老金感歎道:“你看,差別這麽大……”


    “你知道為什麽工程兵要來做基建嗎?”


    秋火明好奇地說道:“不是說本地那家建築公司漫天要價嗎?”


    “這隻是其中之一,是那邊……”老金看著近在眼前的港城。


    “人人都愛繁華,這裏離那邊這麽近,都想走過去變成人上人,幹脆從北麵調人下來……”


    秋火明秒懂,他神色複雜地看向了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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