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餘輝中。


    兵馬鏗鏘而來,包圍萬宅。


    李瓊身騎高頭大馬,手壓胸口來到大門前。


    先行抵達的眾人如水分開,讓出通路。


    近旁幾人爭相攙扶下馬,搶阿蠻的活兒。


    李瓊下得馬來,暗自沉吟。


    這宅子主人萬家夫婦搬來此地十幾年未育兒女,丈夫也沒再娶,極為恩愛。


    他們以經營綢緞莊為生,家境富足,來錢正當,也沒有任何疑點。


    然而,家中卻養了一對虎獒。


    虎獒多年來前後咬死三位廚娘,最近的一位,恰是六天前,即六相玉佛被劫的第三日。


    值此非常時刻,不禁讓人聯想廚娘是不是看到不該看的,遭到滅口。


    最重要一點是,家中減員,購買的食物不減反增,而且過半為精致美食。


    一連六日,皆是如此。


    這是最後一處,也是疑點最大的一處!


    李瓊向前揮手。


    兩名武夫飛步向前,同時提腳踹去。


    哢!


    門栓碎裂,大門轟然而開。


    甲士率先衝進大門,全線散開。


    鞏義、常春、薑泰三人居中,十多名武夫分布兩翼,壓向第二進院落。


    嗷嗚……


    第二進院落中,兩隻虎頭犬身的金毛大犬全身炸毛,伏身呲牙悶吼,作勢欲撲。


    “安靜,安靜……”


    屋內衝出兩名帶刀侍衛,急聲安撫。


    身形壯碩卻無比矯健,極大可能為——武夫!


    李瓊瞳孔微縮。


    兩隻虎獒聽到聲音,反而膽氣更壯,咆哮聲中飛竄而起,撲向外院。


    鞏義大怒,挑矛紮死一隻。


    另一隻常春重刀劈在腦門,皮開肉綻後仍然咆哮前衝,張口撲咬。


    薑泰龍泉寶刀立劈而下,將其擊斃。


    兩個侍衛救之不及,苦笑停在原地。


    一對體型微微發福的中年夫妻小跑著走來,正是萬興與鄧嬌兒。


    萬興微嗔:“鞏百戶、常捕頭,你們這是為何?”


    壽安名流圈子就那麽大,喜宴喪宴,一來二去的,彼此自然相互認識。


    李瓊自然也認得他們,隻是不知為何,眼光餘光掠過鄧嬌兒,嘴角微挑。


    鞏義、常春不答,側身直視身後。


    萬興順著目光看去,不禁驚訝:“曹主簿?”


    百夫長對主簿如此態度,實在耐人尋味。


    李瓊麵無表情:“有人舉報貴宅窩藏重犯,特來搜查。”


    鄧嬌兒大怒,尖聲大叫:“搜查便是了,為何無端殺我愛犬?”


    李瓊威喝:“縱犬行兇,第一次可推說不小心,第二次也可念你們不小心,膽敢還有第三次,真當國法製不了你們不成?”


    鄧嬌兒氣勢頓消。


    萬興慌忙連連拱手打圓場:“大人息怒,萬某夫婦一直未能生養,賤內視之如子,情急冒犯,還請多多恕罪。”


    李瓊不依不饒:“常捕頭,這第三起致死案誰壓下的,為何我一無所知?”


    常春悶聲:“聽說高知縣罰沒三百兩銀子,而後便沒了下文。”


    李瓊鬱悶,這老高真他娘的是個大撈仔。


    於是,隻好朝鞏義狠狠投去一個白眼:“此事容後再議,搜!”


    鞏義訕訕低頭,滿臉尷尬。


    他並非愚鈍之人,這會也也醒過味來。


    奶奶的,剛才殺的虎獒係猛虎與獒犬的混種,屬於罕見異獸。


    萬一沒在宅裏搜出歹人來,到時一扯皮,人家再來個獅子大開口,一隻要價千金都得照賠不誤。


    別說他這大老粗賠不起,估計那快被高皋薅空的縣衙庫房砸鍋賣鐵也不夠賠。


    剛才腦門一熱,衝動了呀。


    得虧讀書人腦子好使,如此一擺弄,就算沒搜出人來,萬氏夫婦也不敢追究。


    於是,再抬頭看李瓊,鞏義不禁深為感激。


    常春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反正是你鞏百戶帶的頭,老子出刀純屬自保,又沒殺死虎獒,要賠也賴不著咱頭上。


    不過,對於這以前格外低調的主簿,難免更加敬畏。


    薑泰將二人神色盡收眼底,一笑置之。


    相比於虎牙山的算計,眼前這算個屁。


    三人各懷心思,各自帶人四處搜索。


    萬氏夫婦受到震懾,不敢再橫加阻攔,帶著侍衛跟在後頭,頻頻小聲提醒要輕拿輕放,別損壞他們辛苦攢下的家當。


    李瓊帶著阿蠻、薑清晏,吊在萬氏夫婦後麵。


    萬府畝許大小,扣掉牆體和蓮花池,幾十人平均下來,不過屁股大地方。


    該敲的敲,該挖的挖。


    一會後,帶隊的武夫們陸續迴報。


    “稟大人,四間前廂房俱已搜遍,地磚也一一撬開,未有任何發現。”


    “二進廂房……未有任何發現。”


    “三進廂房……未有任何發現。”


    “各院子……也未有任何發現。”


    薑泰最後迴來,拱手稟報:“柴房下的地窖四壁不見空鼓,地下各處也挖過,一切正常。”


    李瓊皺眉:“確定沒有任何遺漏?”


    眾人細細迴想,相繼搖頭。


    “不對,肯定有遺漏。”李瓊篤定。


    眾人迷惑注視。


    李瓊直指鄧嬌兒:“搜她袖子。”


    眾人愣了愣,集體壓上。


    鄧嬌兒大叫:“不用你們搜,我自己來。”


    說著,她將綢緞長袖一節節卷到腋下,露出整條白嫩胳膊。


    又攤開手掌。


    空空如也。


    眾人停下腳步,集體疑惑轉頭。


    李瓊走向鄧嬌兒。


    後者下意識縮手,十指扣向掌心。


    李瓊一把抓住,湊頭端詳,聞到一股獨特的酸臭味。


    鄧嬌兒故作慍怒,抽手後退。


    身旁的萬興瞳孔微微一縮,並不說話。


    李瓊轉頭:“宅裏的醃菜壇子放在何處?”


    眾人茫然對視。


    薑泰大步出列:“地窖裏有兩壇陳年醃菜……”


    話音未落,李瓊脖子上多隻圓潤玉手。


    來勢之快,背後的阿蠻都來不及做出反應。


    鄧嬌兒右手稍一用力,李瓊脖子扁入半截,頓時麵色發紫。


    下意識撲出的眾人嚇一大跳,紛紛止住去勢。


    鄧嬌兒伸手接住侍衛遞出的長刀,反手緊貼李瓊脖子上,這才恨恨鬆手:“倒是小看了你個小主簿。”


    李瓊並不迴答,正對著她大口喘氣,右手悄然向後搖擺,示意阿蠻稍安勿躁。


    阿蠻的修為一旦暴露,高皋之死就平添一個嫌疑人,進而連畢寂也會重新揣測楊烈的真正死因。


    畢寂可怕,南璃派的高炯更可怕。


    四品武夫之能耐,光想想就叫人頭皮發麻。


    諸般苦心經營和算計,方有如今大好局麵,但凡有一絲可能,絕不能讓它功虧一簣。


    鄧嬌兒長刀下壓。


    李瓊肩頭一沉,順著使力方向走向柴房。


    鄧嬌兒低喝:“還忤在這作甚,快去喊人。”


    萬興聞言,轉頭飛奔而去。


    眾人投鼠忌器,隻能跟著緩緩移動。


    薑清晏直視阿蠻,內心無比緊張。


    對方剛才驚鴻一現,元力提至極限,七品武夫。


    想從她手上救人,在場唯有阿蠻能夠辦到。


    可是阿蠻一但暴露修為,楊烈那另說,高皋之死便會再起波瀾。


    高皋武夫出身,本身也是八品武夫,之所以判定他與閻管家互殺,緣於婚宴上沒有一人擁有悄然偽造現場的能力。


    可六品武夫可以。


    尤其主仆二人還是中途離場,有充足作案時間。


    阿蠻一暴露,進而便會連累她也陷入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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