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搭在坦頓納的額頭上,烏莉久久沒有作聲,她碩大的臉龐露出職業性的平靜神色,靜靜地出神。


    奧摩休舉起手晃了晃,成功引來烏莉的目光之後問道:


    “烏莉小姐,坦頓納管家情況怎麽樣?”


    烏莉看了眼奧摩休,很快就挪開了視線,她一邊檢查坦頓納床鋪上的情況,一邊迴答奧摩休說:


    “情況不太好。我去分好最後一個病房的糧食,馬上迴來。我會帶醫生來的。”


    不太好是多壞?奧摩休禁不住有點擔心,特別剛才烏莉的臉上露出的習以為常的平靜,完全沒有以往日子裏的那種活潑可愛。


    如果坦頓納的情況危及到了他的生命,奧摩休繼續趴在病床上等待別人救人,那就相當不合適了。


    “烏莉小姐,請稍等。”


    在烏莉掖好坦頓納床上的被單準備離開,奧摩休叫停了烏莉。


    “不太好,在您看來有多壞?”奧摩休認真地問道。


    烏莉看向奧摩休,抿了抿嘴,她的右手探進工作服的口袋裏,似乎在猶豫著什麽。良久,女護士的手空著從口袋裏出來,迴答奧摩休說:“我的不太好,是非常壞的意思。通常這種情況,平靜的心情才對事實情況有利,希望奧摩休先生能保持平常生活的安靜。至於照料病人的工作,最好相任我們的護士和醫生,因為我們是專業的。”


    奧摩休真的有點心焦,不過他也明白,烏莉所說的都是非常現實的經驗。專業的事務交給專業的人員,因為熟悉,所以效果會更加穩定可靠。


    奧摩休深深吸了口氣,臉上明顯的焦急的神色慢慢散去,換上一副緊繃而克製的麵容。


    烏莉粗獷的麵容顯得非常嚴肅,她壓低聲音對奧摩休說:“在醫院裏麵,麵對著傷痛和疾病,貴族和平民的地位應該是一樣的。不會因為你是貴族,所以疾病會對你另眼相看。如果有什麽緊急狀況,我建議奧摩休先生不要胡亂動用貴族的特權,那樣的話,會把情況搞得很糟糕的。”


    奧摩休可沒有想過使用貴族特權,為坦頓納爭取更好的醫療條件。但是烏莉首先警告了奧摩休,不要濫用貴族特權。


    烏莉所說的話有點莫名其妙,還沒有等奧摩休領悟完畢,烏莉急匆匆走了。


    奧摩休和情況不明的坦頓納兩個人,往前幾天一樣留在安靜的病房裏麵。


    靠近房子裏麵的坦頓納陷入了安靜裏麵,除了身體還會緩緩地隨著唿吸動彈,他整個人仿佛失去了知覺。


    在奧摩休看來,死亡並不是距離很近的事物。他的右腕上,亞寧之鐲禁錮著擁有強大治療能力的赫斯萊娜。以前寄居的時候,隻要奧摩休苦苦哀求赫斯萊娜,傷員隻需要剩下最後一口所了都能救迴來。


    隻是赫斯萊娜與奧摩休之間的距離為零,可赫斯萊娜此次前來的目的是綁架奧摩休,兩人處於敵對的關係。赫斯萊娜會不會為了奧摩休的哀求,治療敵人的朋友?


    “赫斯萊娜,如果我求你救我的朋友,我需要付出什麽代價?”奧摩休嚐試與赫斯萊娜溝通,可惜沒有任何反應。


    奧摩休昂起頭看看旁邊病床上坦頓納的臉色,坦頓納的臉上因為發燒而通紅的顏色消失了,取代者是一種沒有熱量的蒼白。


    這個老家夥很該不會無聲無息地死在自己的麵前吧?


    即使奧摩休不通醫術,可是他仍然覺得坦頓納臉上的蒼白太過異常。現在醫生和烏莉還沒有迴來,可是坦頓納的狀況已經不能用糟糕來形容,如果坦頓納突然停止了唿吸的脈動,奧摩休也會覺得相當正常。


    可是,烏莉還沒有帶醫生迴來!


    奧摩休再也忍耐不住坦頓納即將死去的事實,他忍耐住背部的不適,從病床上爬起來。


    病房的門在烏莉出去之後沒有關上,明亮的午時陽光從外麵投進病房,橙黃色的光別有溫暖的味道。


    奧摩休慢慢向地麵探出自己的腳,在腳尖剛剛踮到地麵的時候,病房門口的光亮被人影擋住了。烏莉的聲音在門口處響起:


    “奧摩休先生,誰允許你下床了?”


    烏莉的聲音喘息中帶著不可拒抗的威嚴。


    奧摩休扭過去,隻見烏莉右臂攙扶著一個五六十歲的老軍醫,陳舊的男式護士服現在多了種淩亂的道味,正用審判的目光盯住奧摩休。


    奧摩休緩緩趴迴病床上。


    超負荷忙碌的人會不自覺地散發出某個品種的威嚴,容不得別人拒絕。現在的烏莉完全進入了拯救病人的偉大工程之中,配合著醫生正在救治病床上的坦頓納。


    “病人的情況非常不好,安排擔架過來,把病人送到急症室裏麵。”老醫生緩緩直起腰杆,示意烏莉去申請擔架。


    幾分鍾之後,兩個人拿著擔架,跟在烏莉的身後重新返迴病房裏麵。


    坦頓納像一灘死人,軟綿綿地被挪到擔架上。他以往養尊處優的氣度消失在漸顯老態的皺紋裏麵,四肢像不能控製的破木偶,好不容易全部撿進擔架範圍。


    眼看擔架馬上要載著坦頓納離開,奧摩休急了。


    “等等,烏莉!如果我要去急症室,我需要付出什麽代價?”奧摩休伸手握住烏莉的手掌,斬釘截鐵地問道。


    “閉上你的嘴巴,遇到任何事情都別插手,交給我和醫生們來應付!”


    這個條件不過份。奧摩休忙不迭地答應烏莉的條件。


    抬著坦頓納的擔架奔跑在前麵,奧摩休由烏莉攙扶著小跑跟在擔架後麵。


    ***


    亞寧快步走在北邊郡的典型小鎮道路上,青石板鋪就的巷間小路濕滑而堅硬,如果平衡能力稍差很容易摔倒在地。亞寧的平衡力勿庸置疑,她飛快地走在巷間四處亂轉。


    在一處小巷的拐彎處,亞寧舉起左手,然後身體快速消失在小巷房屋的上方。


    十來秒之後,兩個男人急急忙忙跑到亞寧消失的拐角,四處張望。


    “可惡的精靈女人!”


    他們追了這個可疑的精靈女盜賊已經三天,他們的首領懷疑,他們組織的一瓶力量合劑被這個女精靈給盜走了。可惜沒有確切證據可以提交給官方,他們隻好親自實施追蹤和追捕行動。


    行動進行得非常不順利,女精靈行蹤詭異,經常會跑到某些難以追蹤的地方,然後消失不見。


    這次莫名其妙地消失,已經是追蹤小隊第三次遇到過了。


    兩個男人蹲下身體,四處尋找著青石板的路麵。


    亞寧在房屋頂之間的間隙慢慢收迴頭顱,她已經記下地麵上尋找著蛛絲馬跡的男人。


    “在這裏突然消失的,她飛了起來,或者上了屋頂。”


    “報告上麵,我們失去了可疑精靈的蹤跡。”


    “我們趕緊上去,不能讓她帶走我們的力量合劑!”


    小巷裏,兩個男人搭起人梯,往小巷的房屋頂部爬。亞寧早已經邁開輕盈的腳步,飛快地消失在房屋之間。


    ***


    坦頓納的擔架在途中被攔下了。


    一個臉上血汙幹枯的士兵手持一柄布滿缺口的製式長劍,劍尖抵在醫生的喉嚨上。


    “先救我的兄弟,不然我殺了你!”士兵雙眼布滿了血絲,裂開數道口子的嘴唇張合,對老醫生吼出威嚇語句。


    老醫生側過頭看了看士兵身後,一個倚在觀賞花叢旁的傷員。這個傷員耷拉著頭,左手已經齊肩被扯斷,頭顱右邊的太陽穴露出可怖的傷口。


    “這位戰士,您的戰友已經沒有搶救的必要。現在還有其他人需要我去搶救,請您讓一下路,謝謝。”老醫生悄悄往後縮了少許距離,平靜地對持劍的士兵說道。


    “他還活著,你必須要救他!”士兵將長劍向前伸,再次抵在醫生的喉嚨皮膚上。


    周圍等待救治通知的傷員們數量很大,烏莉吃完中午飯之後,傷員數量還不多的前院草地已經被各種士兵當作傷員停放處規劃起來,一個挨著一個的傷員躺在潮濕的草地上,草地邊緣,一圈照顧傷員的士兵神情麻木地等待著救治名額。


    通往急症室的擔架被截停,周圍或坐或站的士兵們冷冷地看著。


    醫生慢慢舉起雙手,對士兵說:“可以,你讓我過去看看吧。”


    士兵帶來的重傷員應該被某個獸人抓住了左臂,然後順手給了腦袋一爪。


    醫生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竹簽,輕輕壓著重傷士兵的頭部傷口觀察了好一陣,然後對仍然手握著製式長劍的士兵說道:


    “抱歉了,您的同伴已經沒辦法搶救。雖然他還有唿吸,但是他的瞳孔已經顯示他已經死亡了。”


    持劍的士兵大喊一聲:“不!你騙我!”看樣子又要逼迫老醫生。


    看樣子,這個剛剛從火線上下來的士兵已經不會用腦子了。


    奧摩休掙脫烏莉的手臂,走到士兵的旁邊。


    士兵緩緩把長劍舉起來,扭動脖子,看向奧摩休。“你是誰,你來幹嘛?”


    “我叫奧摩休,是一個長槍兵。我來告訴你,這樣對待我們的醫生是不正確的!”


    奧摩休身上穿著傷員的罩套長袍,麵容稚嫩,一臉正義地站在醫生旁邊,高昂著頭顱對著身穿北邊郡製服的士兵說道。


    周圍沒有人反駁奧摩休的話,同樣也沒有人讚同奧摩休的話。


    在彌漫著血腥味的過道周圍,躺著、坐著數也數不清的傷員,這些傷員剛剛和獸人激戰,在獸人的手下受了傷。他們應該獲得最好的醫療,可是實際上,他們的治療被耽誤了。


    手持著製式長劍的士兵緩緩放下手中的長劍,邊笑邊哭起來,他失神落魄地走到自己受傷的戰友麵前,將布滿缺口的長劍抵在戰友的脖子上,輕輕劃開他頸側的動脈。


    奧摩休很想放聲大叫,可是他叫不出來。


    劃開戰友動脈的士兵緊緊抱著血流不止的戰友,身體在無聲地顫動。


    一幕悲劇在上演,觀看的觀眾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因為更多的悲劇即將上演。甚至已經在發生著,隻不過沒有爆發在大家的麵前而已。


    無力麵對,隻能應付自己眼前不美好的現實,大約就是奧摩休和醫院裏所有人需要做的事情。


    ***


    坦頓納被安置在急症室的門前等候,奧摩休盤坐在坦頓納的擔架旁邊,靜靜地等急症室的叫喚。


    急症室外的走道同樣堆滿了擔架,不過這裏的傷員和同伴們比外麵的草地上的精神要好許多,至少臉上掛著等待希望的熱情。


    烏莉靜靜在奧摩休的旁邊站了一會,因為還要去工作,所以她向奧摩休告辭:


    “我要走了,你在這裏陪著坦頓納先生。”


    “嗯,麻煩你了,烏莉小姐。”奧摩休的興致不高。


    烏莉從口袋裏掏出一瓶裝著鮮豔顏色液體的玻璃瓶子,遞給奧摩休:


    “這是你的朋友亞寧給你的藥,她說,你可以先讓醫生鑒定,再決定服不服用。本來我想先讓醫生們鑒定,可是現在沒有時間了,所以,這瓶藥就交給你,你自己做決定吧。”


    烏莉一邊說,u看書.uukanshu.om 一邊觀察著奧摩休的臉色。


    奧摩休癡癡地伸手接過玻璃瓶,瞳孔渙散,視線好像看向烏莉,卻茫然沒有焦點。


    烏莉心裏暗歎一聲,那個名叫亞寧的淑女自稱是奧摩休的妻子,看來並非謊言。


    “她在哪?”奧摩休把瓶子拿在手上,聲音嘶啞地問道。


    “走了。”


    “怎麽走的?有一大幫人護送,還是一個人自己走?”


    “一個人。她穿著男士休閑裝,戴著鴨舌帽,如果不仔細看的話,隻會覺得她比較矮小而已。”


    奧摩休心中黯然。


    亞寧獨自前來,她的精靈護衛們肯定不允許。


    可是亞寧還是獨自來到奧摩休所住的醫院裏麵,並且把這瓶未知的藥物托付烏莉,然後轉交到自己的手裏。那麽,這支藥物會是拯救自己的藥物嗎?


    它,會不會是毒藥?


    不知道,不好猜。


    無論是救命藥,或者毒藥,都有充分的理由從亞寧的手上交給奧摩休。


    亦友,亦敵,足以形容奧摩休和亞寧之間的關係。


    奧摩休癡癡地看著玻璃瓶陷入沉思,急症室一次唿喚著急救傷員的名字。


    名字裏麵,久久沒有坦頓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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