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府有個叫潘世傑的年輕男子,他不安於村裏天天臉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一心想改變這種生活,於是拜別父母去外謀生。


    潘世傑年齡不大,但頭腦靈活,能言會道,加上他吃苦耐勞,很快在淮安府最大的當鋪陳記謀得了一個夥計的位置,跟他一起進去的還有一個叫小豆子的男孩。


    沒進陳記當鋪前,潘世傑特別羨慕在裏麵幹活的夥計,進去之後才知道,陳記當鋪就是占了地理位置的優勢,又是幾代經營的老牌當鋪,有一定的資本和實力,生意才能一直維持下來。


    實際上生意並沒有多火爆,由於現任掌櫃小氣又自私,對下人很苛刻,夥計們也留不住,來來去去換了好幾茬人,潘世傑和小豆子就是在當鋪最缺人時來的。


    這任掌櫃叫陳平,三十多歲,中等個頭,常年留著八字胡,看人時喜歡斜著眼睛看,總給人一副瞧不起對方的樣子。


    陳平並沒有多大本事,陳記當鋪傳到他手裏已經是第三代,是他爺爺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


    都說創業容易守業難,陳記到陳平手裏時,已經過了最輝煌的時候。


    陳平從小受父親的熏陶,學了一些本事,可他生活條件優越,真本事不足他爺爺和父親的三分之一。


    他接手當鋪後,由於太相信別人又自負,接二連三做了幾筆賠本買賣,自那之後他的性情大變,對誰都不信任,開始變得斤斤計較。


    潘世傑很會察言觀色,進當鋪時間不長,就把陳平的性子摸透了。


    別的夥計都害怕陳平,幹完正事總是躲著他,但潘世傑反其道而行之,他除了把自己分內之事做好,還在陳平麵前忙來忙去,表現得特別乖巧懂事。


    果然沒過多長時間,陳平對這個新來的小夥計就另眼相待了,覺得潘世傑勤快又聽話,讓他做了自己的隨侍,跟在身邊近身伺候。


    潘世傑想要的就是這個機會,他知道陳平不好伺候,也知道他不相信任何人,但他明白一個道理,如果不想當一輩子小夥計,那就必須得往高處爬,結識更多的人,學會更多的事。


    陳平不知道一個小夥計有這麽大的野心,自己不願意去幹的事情,就打發潘世傑去幹,從來沒擔心他會偷師。


    而潘世傑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把每一件事情都處理好,久而久之,陳平對潘世傑居然有了幾分信任,開始讓他接觸一些當鋪的核心事情。


    幾年時間下來,潘世傑不知不覺地學會了整個當鋪的流程,尤其是辨別當品的真假,比陳平都厲害幾分。


    陳平看著這個小夥計,一點一點地成長起來,有意提他為大管事時,潘世傑卻提出了離職。


    陳平好不容易付出三分信任,培養了這麽一個得力助手,怎麽可能輕易放他離開。


    他把潘世傑叫到跟前問道:“是有人給了你更高的月例,有更好的去處是嗎?”


    潘世傑搖了搖頭說:“沒有!”


    “那是我這裏不好,讓你不舒服了?”陳平繼續問道。


    “不是,東家對我有栽培之恩,知遇之恩,我此生都不會忘記。”潘世傑非常真誠地迴答。


    “那我就搞不懂了,你為什麽一定要離開陳記,我都準備升你為大管事,月例也會翻倍。”陳平很是不解地問道。


    潘世傑做人一向坦蕩,他知道如果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以陳平的小心眼,肯定會給他小鞋穿,但他不想欺騙對自己有幫助的人。


    這幾年,陳平雖然沒少為難他,但也給了他立足之地,讓他學會了不少東西。


    於是他坦然說道:“東家,我不瞞你,我想自己幹。”


    陳平聽到這話以為自己理解錯了,立即詢問:“你自己想幹什麽?”


    “我想自己開當鋪!”潘世傑的聲音鏗鏘有力,根本不像低人一等的下人。


    陳平盯著這個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的年輕人,跟不認識似的,過了好一陣,才發出一陣大笑。


    “不是我看不起人,就你這樣的人,再過十年也不一定能開得起當鋪,開當鋪不是你熟悉其中的流程就可以,還需要大量的資金,就這一條你也沒辦法解決。”


    陳平在心裏嘲笑他異想天開,白日做夢。


    “我知道!但是我一直在這裏當夥計,永遠都不會有這個機會,我隻有出去闖一闖,才能證明自己行不行!”潘世傑完全無視陳平的輕慢,有條不紊地說道。


    “你真的想好了?”陳平再次問。


    “我想好了!”潘世傑迴答。


    “是你自己要離開的,最後一個季度的月例,我不會給你!”


    陳平對潘世傑已經比別的夥計好了三分,現在還拉下臉皮來挽留他,既然他這麽不識抬舉,那也不能怪自己不留情麵。


    “隻要東家答應讓我走,那點小錢就當是孝敬您了。”


    潘世傑了解陳平,知道他又小氣又刻薄,能讓他離開,就覺得是萬幸,這點小錢他本來也沒打算要,現在還不如把話說得漂亮點,讓大家心裏都舒服些。


    陳平以為他會跟自己鬧,沒想到他主動放棄了,既然話已出口,自己也不好反悔,隻能讓潘世傑離開。


    走出陳記當鋪,潘世傑聞著陽光的味道,深吸了一口氣。


    此時他比離家時多了幾分底氣,也有了目標,但苦於身上沒有足夠的錢,現在掙錢是第一要解決的事情。


    其實潘世傑早就想好了出路,他在陳記多年認識了許多世家大族,知道他們的喜好和品位,他準備先去別人手裏收一些好東西,然後再轉手賣給他們。


    這樣自己能掙一部分差價,時日一長,總能掙夠第一桶金,等到想開鋪子時,手裏已經積下不少老客戶。


    雖然有點撬陳記客戶的嫌疑,但潘世傑從陳記出來時就給自己定了規矩,隻要陳記有的貨他絕不重複,客戶需要別的自然會去找貨源,與其便宜別人還不如便宜他。


    潘世傑自認為自己很仗義,但在陳平眼裏,他入這行就是跟自己搶飯碗,就是背叛了主家,所以陳平表麵上放潘世傑走了,實際上派人一直盯著他,處處給他使絆子。


    他知道潘世傑在低價談好名貴物件後,就趕緊叫人以高出一成的價格,把物品買下來,然後以低於一成的價格售賣給潘世傑原來談好的客戶。


    這樣一出一進,雖然少了兩成利潤,但陳平不廢勁,跟著潘世傑輕輕鬆鬆就掙到了錢,還打壓了他,這樣一舉兩得的好事,讓陳平很是開心。


    幾樁買賣都沒談成,潘世傑很是沮喪,但他知道是陳平在中間搗鬼,也沒辦法跟他撕開臉皮,隻好自己再想辦法。


    這天,潘世傑在大街上瞎溜達,想找一找有什麽好的機會。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迴頭一看,驚喜地喊道:“小豆子,怎麽是你?”


    “傑哥,你怎麽有空閑逛,不在陳記當鋪當夥計了?”


    小豆子自從離開陳記當鋪已經兩年沒見潘世傑了,但他對這個曾經愛護他,還幫助他的人銘記於心。


    “不幹了,我想出來找找機會。”潘世傑看著昔日膽小怯懦的朋友,發現他現在又成熟又大方,臉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了欣慰的笑容。


    “走,傑哥,我請你喝酒!當年如果不是你幫了我大忙,說不定我現在都賣給陳平了。”說起往事,小豆子臉上有些難堪,那一幕在他心裏至今都是陰影。


    小豆子本身膽小怕事,進了陳記當鋪後,陳平很是看不上他,打罵是免不了的。


    有一次,小豆子幹活不小心,把客戶新當的一個白玉碗打碎了,這讓陳平大為不滿,非得讓小豆子按照當價的十倍賠償。


    小豆子拿不出來錢,隻能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東家,可陳平根本不為所動,指給小豆子兩條路,要麽賠償,要麽賣給陳府終身為奴。


    最後潘世傑找來了當玉碗的人,那人也是好人,自家玉碗是祖上傳下來的,家中也不是什麽名門大戶,當鋪估價隻給了八兩銀子,證明玉碗不是上等貨。


    他見小豆子哭得淒慘,也沒忍心多要他錢,隻讓他賠了十兩銀子。


    可十兩銀子,對於一個夥計來說也是大數字,陳平是不會給他出錢的,潘世傑隻好發動店內的夥計,每人湊了一些錢,才把事情解決。


    出了這檔事,小豆子自然離開了陳記當鋪。


    這兩年他在外麵當牛做馬,就是想還清當年那十兩銀子,沒想到在路上還能碰到潘世傑。


    潘世傑看他神情不對,就安慰道:“過去的事情過去了,再不要記掛著,那十兩銀子我替你還給了夥計們,你不要放在心上,好好過日子就行。”


    小豆子更加難過,傑哥一年也就幾兩銀子,還用來替他還賬,心裏對他的感激,已經沒有辦法用言語表達。


    他朝潘世傑深深鞠了一躬,哽咽著說:“傑哥,你的恩情我會牢牢記住,我現在手裏有幾兩銀子,先還給你,剩下的以後慢慢還。”


    潘世傑雙手托起他,指著前邊的小酒館說:“什麽恩情不恩情的,你請我喝頓酒就行了。”


    小豆子也不是一個隻說漂亮話的人,拉著潘世傑朝酒館走去,兩人幾年未見,正有說不完的話。


    兩人把各自的經曆說了一番,潘世傑愁眉苦臉地說:“現在陳平死死地盯著我,再這樣下去,我就隻能去外地發展了。”


    小豆子沉思片刻,說道:“傑哥,我有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你說來聽聽。”潘世傑眼睛都亮了幾分,現在陳平真的把他逼得快走投無路了。


    “陳平盯的是你,你隻需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虛晃就行,到時候你把真正的買賣交給我去做,等到他發現時,我們說不定都有了開鋪子的本錢。”小豆子說完,等潘世傑答複。


    潘世傑考慮良久,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法子,小豆子也在當鋪幹過幾年,最基本的流程他會,他不會的自己可以教他,自己負責引開陳平的視線,小豆子去負責買賣,掙了錢兩個人一起分就好。


    想到這些,潘世傑興奮地說:“行,咱倆就這麽幹。你想要錢就分你一半,你要是願意跟我一起做買賣,我們就把這錢攢起來算本金,到時候當鋪就是咱們兩個人的。”


    小豆子做夢都沒有想過自己這輩子還可以當東家,他比潘世傑更加興奮,兩個人碰了一杯酒,一起憧憬著未來美好的日子。


    從這以後,潘世傑就是東家出西家進,跟熟悉的人拉拉家常,聯絡聯絡感情,並沒有做什麽買賣。


    盯得時間長了,陳平以為潘世傑放棄了開當鋪的念頭,心思不再放他身上,撤掉了放在他身邊的人,專心做自己店裏的生意。


    兩年後,離陳記當鋪兩條街的地方,新開了一家潘記當鋪,開業時去了不少達官貴人。


    陳平也想去看看熱鬧,當他看到門口迎來送往的潘世傑和小豆子時,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


    一想到潘世傑給他唱雙簧,心裏特別來氣,他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讓他的潘記當鋪開不起來。


    陳平氣唿唿地迴到鋪子裏,對夥計說:“從今天開始,所有到咱們店裏的客戶,都比市麵上高一成的價格收取他們所當之物,絕對不讓他們有機會去潘記當鋪。”


    夥計和潘世傑,小豆子都共過事,關係處得還不錯,所以他對潘記當鋪並無惡意。


    他對陳平這個做法不置可否,畢竟淮安府大得很,大大小小的當鋪至少有幾十家,像東家這種抬高價格,無異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對潘記的傷害不會太大。


    但他隻是個夥計,東家吩咐怎麽做他就怎麽做。


    自從潘記開業後,陳平變得格外敬業,隻要是進陳記當鋪的每一個顧客,不管東西好壞他都收下,而且價格都給得不錯。


    而潘世傑做事穩當,處世公道,從來不會因為客戶說陳記比他收得高而抬高價格,他隻做願意相信他的人的生意。


    這兩年裏他積攢了不少老顧客,他為人熱情,能言善辯,很多人都願意跟他打交道,生意自然也不錯。


    陳記當鋪收得東西越來越多,很多人拿到銀子後都不願意來贖當,變成死當的物件一時間沒辦法脫手,久而久之,陳平的流動資金受限,當鋪的周轉出了問題。


    此時潘記當鋪生意越來越好,已經趕上了當年的陳記,由於潘世傑做事認真,為人誠實,很多人都願意跟他打交道,他的財富也跟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多。


    陳平雖然恨,但也無奈。此時他有些後悔當時的決定,當鋪因為資金問題收不進新貨,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客戶去潘氏。


    不到半年時間,陳記當鋪就要倒了,為了留下這塊招牌,陳平隻能厚著臉皮去求潘世傑。


    “我把店鋪低價賣給你,但我有一個要求。”陳平看著昔日的夥計,如今不管是在個頭上還是氣勢上都壓自己一頭的人,有些心虛地說道。


    陳記當鋪有今日,盡管是陳平的原因,但潘世傑並沒想低價吃掉它,就問道:“你有什麽要求隻管提,隻要我覺得合適都會答應你。”


    “陳記的招牌不能換,這個是祖傳的,不能毀在我手上,當鋪你占八成,你去經營,如何?”陳平一口氣說完自己所想,等著潘世傑迴答。


    潘世傑想起自己以前在陳記的歲月,雖然陳平這個人不怎麽樣,做了許多讓他們傷心的事情,但自己對陳記也是有感情的,自己是從那裏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


    如果沒了陳記,陳府一大家子人的生活都成問題,不能因為陳平的過失,把全族老少都搭進去。


    潘世傑到底狠不下心來直接拒絕他,就說道:“我答應你!你迴家養老,每個月的紅利我會按時送到府上。”


    陳平沒想到潘世傑答應得這麽痛快,隻要陳記不倒,那就留得青山在,日後的變數誰都不知道。


    他毫不猶豫地找了中人,立了契書,讓潘世傑接手經營陳記,自己退居幕後。


    潘士傑到底敢想敢做,他把陳記的物件調換了一些拿去潘記,又注入了流動資金,讓那些認陳記招牌的人,繼續去陳記當貨。


    沒多長時間,他就把陳記盤活了,陳平看著嘩嘩流進手中的銀兩,再次陷入了沉思。


    這天,潘世傑在當鋪值守,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拿著一幅畫進了陳記,他直接朝裏麵喊道:“掌櫃可在?”


    潘世傑趕緊迎上來拱手一禮,說道:“我是掌櫃,你有何事?”


    書生把他從上到下打量一番,然後有幾分傲慢地說:“我這裏有一幅名畫,你識貨嗎?”


    說到名畫,潘世傑還真有些心虛,自己從小沒有受過文化熏陶,對於那些名家字畫也是從當鋪裏才開始接觸,以前自己在這方麵涉及很少。


    但他不願意讓對方瞧不起陳記,就壯著膽子說:“您拿出來,我先瞧瞧,萬一不識貨還請先生指正。”


    潘世傑說得很謙虛,書生挑不出錯處,隻好把畫在桌子上打開,讓潘世傑細細查看。


    潘世傑看名家字畫雖然不如驗古董強,但這些年也見識過不少,他認真仔細地研究了一陣,才抬起頭來感慨道:“這是閻立本先生的道士圖,好東西,你想當多少錢?”


    書生一愣,沒想到潘世傑是識貨的,就豎起兩根手指,說道:“這是閻先生的真跡,我要這個數,如果不是進京趕考急需銀子,我才舍不得把它當掉。”


    潘世傑心中本來還猶豫這個價格是不是太高,聽他要去趕考,想必也是一個珍惜字畫的人,就沒有跟他還價,直接付了兩千兩銀子把畫收下。


    但自從那日之後,店裏總是有人來當名家字畫,不是唐朝的就是漢朝的,都是曆史上名家所作。


    有了閻立本的道士圖在先,潘世傑把這些字畫都收下了,還給幾個老客戶推薦了這些畫。


    老客戶向來相信潘世傑,驗過貨之後就付了銀子,拿著畫走了。


    一買一賣,一幅畫潘世傑就掙了幾百兩,嚐到了甜頭,他開始大量收購字畫。


    有一日,富商秦員外家中宴請賓客,不僅請了潘世傑,還請了淮安府很多有頭有臉的人物。


    宴席上大家推杯換盞,高堂闊論,很是熱鬧。


    這時,一個自稱範元舉的書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說道:“今日高興,我給大家表演一個才藝,備紙墨。”


    秦員外接過話頭說:“範公子是淮安府有名的才子,尤其是他的畫技,在淮安府他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聽秦員外這麽說,大家頓時都來了興致,想欣賞欣賞這位範公子的畫技。


    仆人們把宣紙鋪開,筆墨伺候著。


    範公子本來還有三分醉意,但拿上筆時,人瞬間精神了,兩眼都在放光,揮毫潑墨,不到一個時辰就把一幅畫畫好了。


    眾人排著隊去欣賞,一個個都讚不絕口,潘世傑看到這幅畫時頓時變了臉,這幅畫居然是閻立本的道士圖,跟自己收的那幅畫一模一樣,難辨真偽。


    如果不是多次作畫熟記於心,怎麽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畫出這麽精致的畫?潘世傑的心開始往下沉。


    而在這些賓客中,還有一個人看到這幅畫時,臉色也不對勁了,這個人就是從潘世傑手中買道士圖的許財主。


    許財主走到範公子跟前問道:“你這畫可賣?”


    “賣,十兩銀子一幅,你要多少我畫多少,如果你有珍藏的孤本,拿來我也可以臨摹,絕對讓你分不出真偽。”範公子頭也不抬,一邊喝酒一邊說道。


    許財主聽完這話,在下人耳邊嘀咕了幾句,看著下人離開,大家都以為是許財主讓人迴家取孤本去了。


    隻有潘世傑心中很是忐忑,不知道自己收的那幅畫是不是真品,如果是贗品,那他的當鋪就開到頭了。


    果然沒多長時間,許財主的仆從取來了那幅道士圖,許財主把畫恭恭敬敬地拿到範公子跟前,“麻煩你看看這幅畫跟你畫的那幅有什麽區別?”


    範公子仔細看了片刻,嘴角上揚,臉上浮起一抹笑意,說道:“這就是我畫的,不過就是裝裱了一下,做了精加工,我十兩銀子賣出去的,你花了多少錢?”


    聽了範公子這話,許財主的臉瞬間變成了豬肝色。


    他拿起畫甩到潘世傑跟前說:“這就是你給我介紹的名家畫作,我花兩千三百兩就買了一個值十兩銀子的贗品,潘士傑,你未免太心黑了吧?”


    潘士傑還想解釋幾句,旁邊買過畫的幾個財主都圍了過來,一起喊道:“潘士傑,你賣贗品?我們這麽相信你,你居然敢掙這樣的黑心錢!”


    大家越說越憤怒,有幾個人甚至都動手了,秦員外趕緊派人拉開,說道:“大家都是熟人,幾位不妨把畫都拿來,讓範公子驗一驗,看看到底是不是贗品?”


    幾位財主覺得在理,立即派下人迴家去取,結果範公子看過後,才發現都是自己的手筆。


    他很不好意思地說:“在下不才,這些畫作確實出自小生之手,而且是前段時間同一個人拿真品過來讓我臨摩的。”


    此話一出,宴席上炸了鍋,連保持中立、一直勸架的秦員外都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了潘世傑。


    潘世傑自知上了有心人的當,心中有苦難言,現在也不知道這個要陷害他的人是誰。


    他隻好站起來承擔責任,“我跟各位打交道多年,絕對沒有要坑害你們的道理,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我也是上當受騙了。”


    眾人有同情的,有憤慨的,有找他算賬的,還有想動手的,場麵一時失控,連秦員外都隻能連連後退。


    潘世傑頭上挨了幾下,但他知道自己已經犯下過錯,不能連累秦員外,就站到凳子上,深深地鞠了一躬,高聲說:“各位對不起!凡在我這裏買過畫的人,我都原數退還,另外再補一百兩損失費。”


    眾人見他這個態度,怒氣平息不少,拿著畫紛紛離去。


    次日,陳記當鋪和潘記當鋪門口都圍滿了人,潘世傑把所有能動用的銀兩都拿來彌補這個虧空。


    可畫作都昂貴,銀兩用掉了不少,根本不夠賠償,有幾個交情尚可的人沒要銀兩,拿了幾件物超所值的古董相抵,這才把事情了了。


    潘世傑看著亂做一團的兩家當鋪,欲哭無淚,心裏正盤算著如何再起家。


    這時,陳平進來了,這次他趾高氣昂,說話都中氣十足。


    “我原以為你有多厲害,沒想到也有被別人騙的時候,我把陳記交給你時還有幾分家底,現在真的隻剩下空殼子了,你現在兩個鋪子加起來都沒有我原來那麽多。”


    潘世傑心裏難過歸難過,但他有底線,陳記交給他的時候確實有不少物件,他不能昧著良心說話做事。


    “我把潘記關了,把所有的物件都放到陳記,然後把陳記歸還給你。”


    陳平等的就是這句話,說道:“你別說我占了你便宜,這是我應得的。”說完立馬請了中人,立了契書。


    潘士傑再次一無所有,他把身上所有的銀兩都給了小豆子,打發他迴了老家。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不知道何去何從,幾年之內大起大落,讓他的心格外累,覺得自己很沒用,於是他想到了死。


    這個念頭一出來,潘世傑真的心灰意冷,他不知不覺走到了河邊,一步一步地朝河水裏走去。


    “你就這麽沒出息?遇到點事情就想著死。”一個女聲從他的身後響起。


    潘世傑有些吃驚,迴頭看到一個女子,抱著幾幅畫朝他走來。


    “你被人算計,不想找出幕後真兇嗎?這幾幅畫就是原作,我可以替你作證。”女子說道。


    “你是誰?為什麽要幫我?”潘世傑問道。


    “我叫陳美玲,是陳平之女,因為我看不慣父親的做法,也因為你值得。”


    陳美玲說這話時,眼睛偷偷瞟向潘世傑,自從幾年前在店鋪見過他一麵後,她就特別留意他。


    看著他從一個小夥計奮鬥成今天這樣,他的努力,善良,正義,知恩圖報都被她看在眼裏。


    “這一切都是你父親在幕後主使?”潘世傑不可置信地問道。


    陳美玲點了點頭,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原來陳平根本沒死心,就想著怎麽算計潘世傑,知道他不太懂字畫,就請了範公子臨摹,派人去陷害他。


    潘世傑沒想到真相是這樣,他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既然陳平不義也不能怪他不仁。


    他拿著所有的原作去了府衙,請陳美玲和範公子做了證人,陳平很快有了囹圄之災。


    陳記當鋪迴到了潘世傑手中,可他細想過往,實在不想再經營,就還給了陳美玲,準備離開淮安府。


    就在他臨走時,陳美玲說:“我爹真不是人,我不喜父親的做事方法,他有今日是咎由自取,你不必自責。你真的很厲害,這幾年我一直仰慕於你,我一介女流也不能經營當鋪,如果你願意,能不能為我留下來?”


    潘世傑愣住了,自己這些年一直鑽研生意,根本沒有娶妻的念頭,沒想到還有人惦記自己,看著這個高高在上的陳家小姐,他的心開始一點一點的柔軟。


    潘世傑留在了陳家,幫陳美玲撐起了當鋪,也撐起了陳家的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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