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天都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地上一堆篝火因為柴火快燒完了而將熄不熄的,偶爾一陣陰風吹來,火焰在風裏跳了兩跳,火星四濺。


    好半天後,她才適應了周圍的光線,發現自己躺在地上,底下鋪了厚厚一層枯枝,難怪她覺得睡得渾身不舒服。再一看身上蓋著一張厚實的鬥篷。離她不遠處,還有個人蜷縮著躺在火堆邊,睡得正熟,卻不是衛缺。


    她的腦袋呈現一陣短暫的茫然,然後才想起來,她找到了衛缺,正同衛缺一起要去和八皇子會合,衛缺領著她到了一個山洞,然後好像是有人敲了她腦袋一下,把她敲暈了。


    她心裏一緊,反射性地要掀開身上的鬥篷,誰知這一動,頓時隻覺得腦袋暈沉沉的,胃裏直犯惡心想吐。她知道這是因為先前被人打了腦袋,有點腦震蕩的後遺症。


    她一動,睡在火堆邊的那人很快地驚醒過來。羅天都迅速閉上眼,佯裝睡熟,想看這人打算做什麽。


    那人走到她前麵,似乎有些躊躕的樣子,彎下腰,正要查看她的情況,冷不妨這個時候羅天都突然暴起,眼前寒光一閃,一把墨黑的匕首就抵在他脖子上。


    “你是誰?衛缺呢?你把衛缺怎麽樣了?”羅天都出奇不意,搶先出手製住了他,惡狠狠地逼問。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兩手橫在胸前:“喲,你冷靜點,衛缺出去撿柴了。”


    羅天都一怔,抬頭打量他,發現他雖然穿著兵營裏最常見的皮甲,可是渾身的氣質卻一點也不像普通士兵,劍眉朗目,眉眼之間依稀有些天啟帝的影子。


    她幾乎立刻是就明白了對方的身份:“八殿下?”


    奉陶淩鬆了口氣,點頭道:“是我。”然後又指了指喉際的匕首,打商量,“衛夫人,這個是不是可以放下來了?”


    在上京的時候,時常聽人論及衛缺新娶的媳婦是個十足的兇婆娘,那個時候他尚不太信,覺得不過是上京的那些士大夫們向來喜歡誇大其辭,又對衛缺甚為不喜,故意敗壞衛夫人的名聲罷了,現在看來,倒也不是空穴來風,別的不說,這一手匕首功夫,那可真是使得出神入化,連他都中了道,當然他因為把羅天都當成是自己人,完全沒有防備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羅天都這才收迴了匕首,勉強坐了起來,這一動,頭暈得更想吐了。


    “把我打暈的人是你?”她腦子暈歸暈,該明白的還是立刻就明白了。


    奉陶淩臉上現出一抹尷尬之色,道:“抱歉了,衛夫人,我聽到陌生的腳步聲,以為是追殺我的人,所以……”不管怎麽說,他堂堂大慶朝的皇子,背後偷襲一個婦人,說出去實在有些不光彩。


    羅天都臉上的神情懨懨的,縮手縮腳靠在火堆邊。她穿著厚厚的棉襖,戴著棉絨帽,手上也戴著厚厚的手套,套句後代十分流行的話來說,真正稱得上是武裝到了牙齒,然而縱是如此,她仍覺得冷得慌。她不禁又抬眼打量了一眼對麵的奉陶淩,卻見他身上隻穿了一件普通的皮夾,還是破破爛爛的,剛才睡過的地方,連枯枝都沒鋪,竟是直接就睡在地上的,也不知道有多冷。


    奉陶淩正心虛著,見羅天都頻頻向他看過來,忙討好地說:“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邊說邊手忙腳亂地將煨在火堆邊的一個破瓦罐端出來,然而以他的身份,想必這等伺候人的活兒從未做過,業務十分不熟練,被燙得差點將瓦罐直接扔出去。


    羅天都實在有點看不過去了,說:“我自己來吧,不敢勞您大駕。”說罷,扯了一塊布在手指上纏了兩圈,然後將瓦罐端了起來,吹了吹,喝了兩口熱水,胃裏稍微舒服了點,將瓦罐遞給奉陶淩。


    奉陶淩接了過來,也不嫌棄是羅天都喝過了的,咕咕一口將半罐熱水灌了下去,一抹嘴,說:“不喝水還好,一喝肚子越餓了。”


    仿佛是為了應證他說的話似的,他的肚子這個時候也咕嚕咕嚕十分配合地叫了出來,他自嘲一笑:“哎,我都好幾天沒吃過一頓飽飯了,讓衛夫人見笑了。”


    羅天都沉默了,這冰天雪地的狼山上,前有胡人,後有追兵,能逃出命來就已經是老天爺格外開恩了。她想起自己留在半山腰的那匹馬,馬背上的包袱裏倒是還有些幹糧,遂將圍巾蒙頭蓋臉地裹了起來,隻留了一雙眼睛在外麵,扶著石牆往外走。


    奉陶淩愣了一下,飛快地起身攔住她道:“你上哪裏去?”


    “我的馬係在半山腰上,我帶的幹糧全在馬背上的包袱裏。”她甕聲甕氣地說。


    奉陶淩眼睛一亮,歡叫一聲,道:“姑奶奶,你在這裏呆著,我去!”因為他誤傷了羅天都,衛缺當時那眼神,比山洞外頭吹的北風還冷,要是讓他知道,為了那點幹糧,這大半夜的羅天都還單獨下身,他也不用活了,衛缺瞪也瞪死他了。


    羅天都哪裏敢讓他出去冒險,兩人正爭得不可開交之際,衛缺抱了一捆柴走了進來,問:“去哪裏?”


    奉陶淩搶著道:“衛夫人說她帶的幹糧全放在馬背上的包袱裏了,山路不好走,她把馬係在半山腰了。”


    聽到吃的,衛缺也是眼睛一亮,漠然道:“我去。”


    “我跟你一塊去。”羅天都已經全副武裝好,她寧可跟著衛缺去外麵吹冷風,也不願意和奉陶淩單獨留在山洞裏,隻要一想到他們會落到如今的地步,就跟這個奉陶淩和他的兄弟們脫不了幹係,便渾身不自在。


    盡管她知道奉陶淩也是受害者,遷怒於他實在有點過分,然而,誰讓真正造成這一切的是他的親兄弟呢?


    衛缺抬手在她後腦勺會按了按,羅天都怪叫一聲,雙手護住腦袋,大叫:“你別按了,我頭好暈,好想吐。”


    衛缺拉著她,將她一把按在火堆旁,自己半蹲著,往火堆裏加柴火,然後臉彎下腰,將臉幾乎趴在地上,朝著火堆底下吹了吹。大約是柴火太過潮濕,並沒有燃起來,反而雖為沾了熱氣,冒出一股濃煙,衛缺被嗆得連連咳嗽,躬著身的時候,背脊上的骨頭突出,十分明顯。


    羅天都看得眼睛都濕潤了,也不知道這幾個月他們受了多少罪,衛缺那麽強健的一個人,竟然也被折磨到如今這般地步,顴骨高聳,臉上瘦得脫了形,嘴唇幹枯得都起了皮,露出深深的紋路,還沁著血絲,滿頭的白發,更是亂糟糟的,發梢更是結成一團,也不知道多久未曾洗過,看上去黑乎乎的,這也是她剛開始的時候沒有認出衛缺的緣故。


    她的心不禁酸酸的,衛缺似乎感受到了她低沉的氣息,耳朵動了動,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眼皮,說:“不要緊,我好好的,你在這裏等著我,我很快就迴來了。”


    奉陶淩看著他們倆的互動,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竟然有點羨慕,羨慕衛缺居然如此好命,娶了個一心為他的好媳婦,得知他出事的消息,竟然不畏艱難,千裏迢迢追過來找他。


    看到這裏,他難免會想到自己府裏的女人。他今年也十九歲了,因為他一直在兵部當值,出宮早,雖然並沒有大婚,但是府裏侍妾也有三四個,說起來也全是嬌滴滴的美人,對他不能不說愛慕,然而卻沒有一個能像羅天都一樣,有這麽大的魄力敢離開上京來搜尋下落不明的他。


    衛缺對羅天都交待完,提起長劍,轉身拖著比往日略有些沉重的步伐,往半山腰走去。


    羅天都這個時候也睡不著了,摸著根棍子,百無聊賴地撥著火堆。


    奉陶淩振奮了一下精神,問她:“我父皇和母後呢?他們可還好?”


    羅天都斜瞟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他問起上京的第一件事卻是天啟帝和寧皇後的情況,倒也算是有些孝心的,想了一想,還是照實迴答道:“很不好,自得知你命喪東林山的消息後,陛下就病倒了,皇後娘娘更是一夜之間,不知新添了多少華發。”


    奉陶淩低下頭去,默然無語。


    羅天都想起寧皇後一片慈母心,也有些心軟,遂勸道:“你也別太擔心了,我們一得知你還活著的消息,就讓江君迴上京,如今陛下隻怕早得知了你的消息,用不子多久就有人過來接你了。”


    奉陶淩深吸了口氣,又問:“那……我的那幾個兄弟們呢?”


    羅天都冷笑一聲,說:“上京早幾個月,幾乎翻了天,可熱鬧了。”遂把這幾個月朝廷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跟他講了,就連四皇子叛亂被誅殺的事也沒有遺漏,全說了出來。


    奉陶淩一怔,冷笑道:“我四哥他自詡聰明過人,想不到這迴也被人當了槍使,為他人做了嫁衣。”


    這種皇家子嗣互相傾軋的事,羅天都不好應和,遂裝聾作啞,隻當自己沒有聽到。


    奉陶淩忽然道:“衛羅氏。”


    羅天都驚詫地抬起頭,不明白奉陶淩為何突然這般正經八百地喚她的姓氏。


    “你和衛缺救了我,我以大慶皇子之名,向你起誓,日後若我有朝一日繼承大統,必不會薄待衛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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