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日,便是羅天都出嫁的日子,羅府這邊是由左夫人的兒媳簡氏親自操持,至於衛府那邊,今上體恤衛缺無父無母,指派了宗正寺官員過來操辦。


    方氏看著盛妝打扮的小女兒,既欣慰又不舍:“一眨眼你都這麽大了,馬上就要嫁人了,我這心裏呀真舍不得。”


    羅名都拉了拉方氏,勸道:“娘,今天是小妹大喜的日子,你該高興才是。”


    方氏勉強振作精神,又拉著羅天都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道:“小都今天真漂亮,我家的小閨女呀,原來打扮起來也是個小佳人呢!”說罷又問向蘭,“迎親的一會兒就該到了,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嗎?沒有落下什麽吧?”


    向蘭忙含笑道:“都準備妥當了,喜娘在外頭候著,新姑爺一到,就能上花轎了。”


    羅名都看著小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心裏高興,想說什麽又忍住了,扶著她的手臂,悄悄給她塞了兩塊糕點,壓低了嗓音道:“你先收著,時候還長,我怕你餓。”


    羅天都會意,立刻攏進了袖子裏。


    方氏明明看見了,也當沒看見。


    羅白宿一身官服,端坐在太師椅上,目光溫和而欣慰地看著這個他掛心了半輩子的小閨女,道:“我知道你素來有主意,不管在哪裏都能把自己的事安排井井有條,我也沒什麽擔心的,到了衛家,好生過日子吧。”


    衛缺上無父母下無兄妹,羅天都嫁過去,既不用擔心公婆刁難,也不用操心姑嫂妯娌難處,倒是省事。


    羅天都看著羅白宿的鬢角已經染上少許華發,麵容也不似記憶中那般年輕俊美,然而,正是這個人,給盡了她前半生的父愛,為她遮風擋雨。


    如果沒有羅白宿,必將沒有現在的羅天都。


    羅天都心中充滿了感動,恭恭敬敬地給羅白宿和方氏磕了三個響頭。這是她這世的生身父母,他們生她養她愛護她,養育之恩重於山,她心甘情願對二老跪拜。


    方氏還是沒忍住,抱著羅天都又忍不住紅了眼眶:“我真舍不得你,唉,你到了別人家裏,要好好照顧自己,莫要再跟以前一要,那麽倔了,若是……若是衛大人對你不好,你就迴家來,娘一輩子養著你。”


    羅天都失笑,拍了拍方氏的後背道:“娘,你放心,我就是嫁了人,也是娘的閨女,我會常迴來的。”


    羅白宿也道:“孩子要嫁人了是喜事,你哭什麽?兩家離得又不遠,你什麽時候想她了,我就去接她迴家小住些時日也無不可。你別再哭了,惹得孩子也跟著傷心,衛大人可就快到了。”


    正說著外頭喜娘高聲喊道:“新姑爺已經到了。”


    方氏無法,隻得鬆開了手,送羅天都出門。


    羅天都對著羅白宿和方氏又拜了三拜:“爹,娘,保重。”


    羅白宿又囑了幾句,便去外頭接迎親的人。


    大堂內衛缺一身大紅喜袍,映得他冷峻的眉眼也多添了一抹柔和,不再似以往那般,整個人淩利得就像一把出鞘的劍。


    衛缺先給羅白宿作了一揖,就是大喜之日,也仍是那張冷冰冰的臉,無甚喜色。羅白宿知道他生性如此,也不計較,道:“拙荊在內堂,照規矩衛大人還得去裏頭辭別。”


    衛缺大搖大擺地跟著羅白宿進了內堂,倒是沒有端著架子,給方氏行了禮。


    姑娘出嫁要家中至親男丁背著出門,羅家如今唯一的男丁羅子衿尚小,明顯背不動羅天都,此刻便由他牽著羅天都出了喜房,將她引至衛缺身邊。


    羅天都蒙著蓋頭,透過蓋頭下沿,隻看到一雙緙金絲玄色繡著暗紋的靴子,然後一雙骨節分明看著就十分有力的手伸了過來。


    羅天都吸了口氣,將手穩穩地交到來人手中。


    兩人一同拜過了羅氏夫婦,方氏少不得又要叮囑幾句“和家歡睦、早生貴子”的吉祥話。


    喜娘早已等候多時,見狀,過來要背羅天都出門。


    衛缺卻不肯相讓,曲起一腿,膝蓋觸地,竟是一副要親自背羅天都出門的意思,喜娘自是識趣地退開了,拿帕子捂著嘴直笑。


    羅白宿也是一臉愕然,然後露出欣慰的表情,讓方氏和羅名都扶著羅天都趴在衛缺背上。


    羅家以前在上京雖然不遭人待見,但是今非昔比,羅白宿如今聖眷正隆,羅家嫁女,嫁的還是都指揮使衛缺,還是有不少勳貴家派了人過來吃喜酒,就算不看羅家的麵子,那也要給衛缺個麵子嘛。


    若是他迎親的時候,看到嶽父家門庭冷落,萬一心裏恨了可怎麽辦?再者左大人和明大人不也去了麽?


    左府百年世家,朝堂風雲變幻,幾百年的時間不知道有幾多貴家世家沒落,但左府仍是屹立不倒,聖眷不減,靠的可不全是運氣,跟著左大人走,絕沒有錯!更何況衛府那頭,那一位也在呢!


    這個時候還不知道巴結討好的,那才是傻子。


    於是,那日所有來觀禮的賓客,看到了令人驚奇的一幕。


    那個囂張拔扈、油鹽不進、誰也不放在眼裏的衛缺,居然親自背著他的新娘子上了花轎!


    這、這、這、這不可能!


    這一定是哪裏弄錯了!


    羅天都被衛缺背上了花轎,一路吹吹打打到了衛府,衛府的人明顯比羅府更多。


    羅天都被迎下花轎時,“劈哩叭啪”的鞭炮聲響個不停,又有禮官高聲唱道:“花轎到!”


    衛缺便牽著她到了衛家大門前,門口依次放了三隻燒得正旺的火盆,上京的習俗,新娘子進夫家大門,要跨過三道火盆,寓意新婚夫婦日後便如這火盆一般,一直紅紅火火下去。


    羅天都的喜服是一件描金繡花的百褶長裙,叮叮當當地掛了不少墜飾,壓得裙擺沉沉的,生怕跨過火盆的時候,炭火燒到衣裳,羅天都往後退了幾步,拎起裙擺,小跑了幾步,然後飛快地跳過幾隻火盆。


    觀禮的賓客不禁發出會心的笑聲,這個新娘子倒真是有幾分可愛。


    喜娘取了紅綢,一頭塞給了羅天都,另一頭遞到衛缺手裏。


    羅天都攥著紅綢,跟著衛缺的步伐穿過眾多賓客,最後停在主位前。羅天都頂著蓋頭,看不清那人的臉,隻看到座椅前,一截明黃的衣擺。


    有禮官高聲唱禮:“一拜天地——”


    羅天都跟著衛缺轉過身朝天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兩人對著主位上的人也拜了一拜。


    “夫妻對拜——”


    羅天都轉了半個身,和衛缺對拜,因為兩人站得太近,衛缺又太高,彎腰的時候,兩人的頭還撞了一下,衛缺的額頭被羅天都蓋頭底下的簪子給戳紅了。


    眾賓客:“……”


    奉先生忍不住笑了:“這兩個孩子……”


    坐在他旁邊那位頭戴鳳冠身穿百鳥朝鳳正服的婦人也掩了嘴打趣:“磕磕絆絆到百年。”


    羅天都也有點想笑,拜堂的時候能鬧出這麽多烏龍的,整個上京除了他們倆隻怕再沒有別人了。


    禮官看了看坐在主位上的那位,擦了擦額上不存在的虛汗,高喊:“禮成,送入洞房——”


    堂下歡聲一片,堂外喜炮雷鳴。


    羅天都由喜娘攙著轉入喜房。


    羅名都和向蘭作為送嫁的女眷,留在喜房裏陪伴她。


    拜堂的時候,羅天都聽到了奉先生的聲音,往喜房裏來的時候,見到衛府後宅一路丫鬟仆侍穿梭不停,又不時聽到有那像是捏著嗓子說話的尖聲,知道必是奉先生看衛缺獨身一人,派了宮人過來打理,便老老實實在床上坐著,哪怕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


    好歹是一生僅有一次的婚禮,她也忍了,若是在前世,就算有錢,想要有這麽嚴謹繁雜的複古婚禮也不一定能做得到,她還是知足吧。


    雖然這麽自我安慰,可是……


    頭飾真的好重,壓得她的脖子好酸。


    也不知過了多久,衛缺終於迴來了,帶著一身的酒氣。


    屋子裏伺候著的宮人照例說了幾句吉祥話,由羅名都打了賞,都退了出去。


    “衛大人迴來了,小都,我和向蘭姐先出去了。”


    羅天都感覺羅名都扶著她的手捏了她一下,然後聽到門開了又關上的聲音,然後屋子裏頓時安靜下來,隻聽到細微的唿吸聲。


    羅天都等了半天,也不見有動靜,不由催促道:“你在做什麽?還不快把這撈什麽蓋頭挑了,累死我了。”


    下一刻,眼前一亮,衛缺揭了蓋頭。


    羅天都鬆了口氣,忙將頭上那頂插滿珠釵步搖的頭冠取了下來,拿在手裏掂了掂,估摸著至少得有兩斤。


    她將頭冠往床上一扔,長籲了一口氣:“可算完了,累死我了。”


    衛缺大約是喝了不少酒,麵色紅紅的,眼角眉梢都柔和了下來,全身的氣勢也斂了不少,若說以前的衛缺像一柄出鞘的利劍,這個晚上的衛缺就仿佛利劍入鞘,鋒利依舊,卻沒有從前那般壓迫人了。


    羅天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打量他的眉他的眼,隻覺他的相貌無不一處不好看,那種好看不似羅白宿左大人那樣的儒雅風度翩翩,也不似程盛那種陽剛爽朗,是那種經曆了血與火的洗禮,冷峻的氣勢自然天成,比任何人都英容剛偉。


    角落裏的木架上早先放了一盆溫水,這會兒水早已變涼。衛缺也不嫌水冷,就著冷水洗了手又擦了臉,然後褪了大紅喜袍,有些嫌棄地一扔,露出底下暗紅甲胃。


    大喜之日竟還穿戰甲?!


    羅天都一臉黑線。


    “今日陛下主婚,不得不防。”


    羅天都一挑眉,問:“奉先生現在迴宮了?”


    衛缺看了她一眼,道:“這會兒怕已經到宮裏了。”


    他將戰甲也解了下來,露出漂亮的胸膛,這家夥明明一身肌肉,外表看起來卻十分精瘦,就好像是將他的力量與血肉強行塞進那有限的肌膚裏,每一處都充滿了力的美感。


    羅天都看得目不轉睛,在她愣神間,衛缺已經褪幹淨了衣裳,隻留了一條襯褲鬆鬆垮垮地係在腰間,然後長腿一邁,跨到床上來。羅天都的心怦怦直跳,覺得有些口幹,想下床倒水喝,人未動就感覺到衛缺有力的手臂摟住了自己的腰。


    衛缺注視了羅天都片刻,攬著她的手臂微微用力,羅天都還未曾反應過來,衛缺已側過身,吻上了她的唇。


    羅天都瞬間頭腦一片空白,就像絢麗的煙花在寂靜的黑夜裏綻放,有什麽自靈魂深處爆發,唯一的念頭就是,衛缺那麽冷硬的男人,唇竟然也是軟的……


    再分開時,兩人挨得很近,彼此唿吸相聞。


    不知何時,兩人已倒在喜床上,衛缺用一隻手肘微微撐著自己,另一隻手摸了摸羅天都的臉,注視著她的眼睛連眨也不眨一下。


    羅天都看得心中一動,伸手摟著他的脖子,在他的眉毛上親了一親。


    衛缺眉毛一挑,注視著她的眼睛充滿了溫柔,仿佛在看什麽稀世珍寶一樣。


    羅天都端詳著麵前的這個男人,衛缺的眉很濃,小麥色的皮膚十分漂亮,身披戰甲時有種淵停嶽峙的非凡氣度,卸了戰甲卻意外地有股溫柔的味道,鼻梁高挺,嘴唇薄而柔軟,容顏俊美得無可挑剔。


    衛缺也在她眉毛上親了一親,修長的手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摸到脖子上。他才用冷水淨了手,手掌冰涼入骨,羅天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衛缺忙縮迴了手,神色間有些懊惱。


    羅天都將他的手握住,來迴摩挲著給他取暖。衛缺是武人,本來陽氣重,又喝了酒,不一會兒手就搓暖了。


    衛缺微低下頭,長發披散下來,小聲喚了一聲:“小都……”


    紅燭,喜帳,還有大慶朝最英勇無畏的好兒郎。


    羅天都覺得心中滿滿地充滿了一種叫幸福的美好感覺。


    屋內的喜燭爆了兩爆,燭光搖曳,將兩人的身影拉長映在窗紙上。


    不多時,喜燭燃盡,隻餘一堆燭淚,燈滅。


    夜已深,情正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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