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程盛這話,羅天都更放心了。


    她本來還擔心夷人兇悍,這邊又盡是些孩子,被夷人欺負,有程盛在邊上看著,再怎麽樣也不會讓他們吃虧的。


    說實話,互市的時候護送來往的商家進榷場這樣的美差,若是隨便放在別的哪個州府縣城,未必能輪到程盛頭上,隻是夷縣特殊,以前幾乎沒人將這裏放在心上,就連今上欽點的進士,授了這裏的縣丞還托病不肯前來,武人就更不用說了,又沒有什麽油水可撈,碰上夷人來犯,還得跟夷人打一場,真打起來刀劍無眼的,傷了是輕的,丟了性命都沒處討說法。


    後來要在這邊開榷場的事傳了出來後,有門路的都往朵川東澤那邊去了,畢竟那邊油水足條件也好,夷縣這邊人本來就少,看來看去,也隻有一個程盛能頂大梁,人家好歹也是武舉出身不是,還和巴旬兵防司的解遠關係不錯。解遠調來巴旬以前是衛缺的屬下,衛缺又跟羅家的小娘子訂了親,眾所周知程盛就是得了羅白宿的扶持方入伍參軍的,這個時候,解遠賣個麵子給羅白宿,不過是順水推舟的事罷了。


    羅天都便跟程盛商量好了,到時市集怎麽安排,連市集都圈出來了,這個角落給這個村子,那個邊邊讓給哪個村寨,看得羅名都抿著嘴直笑。


    “姐,你笑什麽?”羅天都被她笑得不好意思,反問。


    “小都,我沒笑你,我是高興呢!咱家就屬你腦子活,最會賺錢了。”


    “可不是。”方氏一想也是,要說羅名都雖然嫁得不好,但是當初那排場倒是真不小,足足有二十抬嫁妝,還盡是精致值錢的小件,笨重的東西一樣沒有,田地都有好幾十畝,那可都是良田。她心裏清楚,那些嫁妝,說到底多半都是羅天都賺的,比她有能耐多了。


    方氏想到這裏,又覺得十分自豪,誰家閨女這麽有本事啊,硬是在自家當初連飯都吃不飽的條件下,弄到現今這個地步,那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唉,若是脾性兒再柔和一點就更好了。


    今年的年夜飯仍是羅天都掌勺,因為食材多,所以格外豐富。


    開味菜自然是自家醃製的辣白菜,還有酸脆爽口的辣蘿卜泡菜,因為家裏幾個都是喜肉的,尤其是程盛,在軍營裏吃大鍋飯,早早就打了招唿要吃肉,因此主菜幾乎全是肉,紅燒肉燜板栗、醬肘肉、香鹵豬舌、香辣野雞翅、青蒜炒臘肉、串燒雉雞、又有山民送的大草魚,魚頭略煎了燉了老大一鍋魚頭豆腐湯,魚身和魚尾切成薄薄的片,做了一道水煮魚,素菜則是肉沫燒豆腐、幹煸冬筍、蒜蓉炒雪裏蕻,擺了滿滿兩大桌。


    雖然都是些家常菜,但禁不住是放了許多油下去煎炸的,十分入味,所有人吃得都很盡興,羅天都還恐他們吃得太油膩上火,飯後又兌了蜂蜜水每人喝了一碗才罷休。


    初一起了個大早,將昨晚包的餃子煮了一鍋,每人吃了幾個墊了墊肚子,然後收拾利索了等著人來拜年。


    最先來的居然是那些小學生,先給覃主薄拜了年,然後才來拜見女夫子。


    羅天都早準備好了壓歲錢放在紅包裏,等他們拜完年,一個發了一個紅包,囑咐他們過年的時候,玩歸玩,也要抽空溫習功課,不然好不容易學了那麽點東西,年一過完又全忘光光了。


    學生們很聽話地點頭應了,又拍胸脯保證迴家後就溫習功課,羅天都這才打發他們自己出去玩。


    初一縣裏的鋪子都不曾開門,那些熊孩子們也沒處玩,在外頭遊蕩了一會,都各自散了迴家去。


    快到中午的時候,莫縣丞夫婦倆也來給羅白宿夫婦拜年。


    羅天都不喜歡莫夫人,見了禮便迴房忙自己的去了。


    羅子衿踮起腳尖,一陣風地跑了進來,撲到她腿邊,脆生生地喊了一聲:“二姐。”兩手都沒空著,一隻手裏拿了一塊烤餅幹,另一隻手抓了一大把炒瓜子,手指甲都被瓜子殼染黑了。


    羅天都皺起眉,將瓜子扔在桌上,取了濕帕子,給他擦幹淨了手,問他:“丁五哥哥呢?”


    羅子衿搖搖頭,開始啃餅幹,也不好生吃,非得用兩顆門牙慢慢地磨,像小老鼠一樣,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響,看得羅天都十分無語,這孩子如今真是越來越皮了。


    “羅子衿,好好吃你的餅幹。”羅天都喝了他一聲。


    羅子衿人小鬼大,呲著一口米白色的小嫩牙望著她笑,小孩兒很聰明,本能地知道什麽時候該聽話,什麽時候可以耍賴,像這時候,羅天都雖然臉色依然嚴厲,但是分明沒有真生氣,就可以撒一撒嬌。


    外頭傳來“劈哩啪啦”的聲響,不知道誰在外麵放炮仗,羅子衿三下兩下將餅幹磨完了,“噔噔噔”地往外走。


    前天下了雪,屋簷下掛滿了長長短短的冰溜子,地上也結了一層薄冰,十分滑溜,羅天都生怕他摔到,忙跟在他身後,護著他。


    還沒出院子,就見程盛挽著袖子匆匆過來,大冬天的也不怕冷。


    程盛看見羅子衿招唿道:“子衿,走,我領你出去玩。”


    “這下雪天的,你們上哪裏玩去?”羅天都問。


    程盛嘿嘿一笑,從袖子裏摸出一小掛炮仗,道:“我帶他放炮仗去。”


    羅天都皺起眉,有點擔心放炮仗不太安全。


    程盛道:“小娘子放心,我心裏有數,不會傷著小子衿的。”


    羅天都看羅子衿一臉興高采烈的,咧著嘴嘟囔著要放炮仗,又想起程盛素來辦事可靠,便允了。


    “我們走嘍。”程盛轉身將羅子衿一把夾在胳膊底下,跑了兩步,惹得羅子衿又咯咯咯地直笑。


    現在羅子衿都已經四歲了,又因為養得好,份量委實不輕,將他夾在胳膊底下這個動作,家裏人除了程盛再沒有第二個人有這力氣。


    “程盛哥,且等等。”羅名都從院子裏走出來,手裏拿了一副小耳套,道,“把這個給他戴上。”


    程盛便將羅子衿放下來,羅名都蹲著身子將耳套戴在他頭上,遮了耳朵,又細細叮囑:“一會兒程盛哥放炮仗的時候,記得把耳朵捂上,聽見沒。”


    起身的時候,不妨腳下一滑,羅名都整個人往後一仰,嚇得羅天都叫了出來:“姐,小心!”


    程盛忙伸手扶了她一把,羅名都方才沒有跌在地上。


    一時間兩人挨得極近,彼此唿吸相聞,羅名都甚至覺得都能聽見程盛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沉緩有力,攬在腰際的手臂跟以往齊錦摟著她的手臂完全不一樣,即使隔著厚厚的衣裳,她都能感受到那手臂的熱度與力道。


    程盛向來明朗的麵容也是一怔,頓了一下,然後極快地鬆開了手,道:“大娘子當心腳下。”


    羅名都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臉上有點泛紅,後退半步,呐呐地道:“多謝你,程盛哥。”


    羅名都本就生得貌美,這會兒麵帶緋色,越發襯得她如雪般的肌膚吹彈可破明媚動人。


    程盛微低下頭,注視著羅名都的雙眸,依稀能分辨出幾分溫柔的神色,就好像是在注視著什麽稀世珍寶似的。


    羅名都在那目光的注視下不自覺地垂下眼眸,有些慌張地道:“程盛哥,你帶著子衿去放炮仗吧,娘找我還有事,我、我先進去了。”


    說罷,也顧不得程盛和身後的羅天都怎麽想,急匆匆地離開了。


    羅天都摸著下巴看了半天,心裏一直對於程盛和羅名都之間的不對勁終於隱隱有了個猜測。


    不會是她所想的那樣吧?


    她不禁又想起,初來夷縣時的那個冬日午後,程盛耐著性子幫羅名都搬箱子,兩人商量著怎麽擺放的溫馨畫麵,那個時候,她隻覺得有點怪,並沒有多想,現在卻忽然有種醍醐灌頂倏然醒悟的感覺,這兩人站在一起的時候,分明時時刻刻都在散發出一種叫登對的氣氛啊。


    她大姐長得溫婉動人,程盛也生得英氣明朗,站在一起任誰看都覺得是一對璧人,而且看剛才兩人的反應,分明彼此也是有好感的,隻是不知道這情誼究竟有幾分。


    嗯,她得找個機會探探自家大姐的口風,若是兩人彼此有意,還是早早地搓和他們算了,算起來羅名都今年也有二十五了,是該考慮再嫁了。


    自羅名都跟齊家義絕以來,羅天都雖然嘴上不說,心裏卻時時擔憂著,不知道羅名都的將來在哪裏。她心底裏雖然願意養著羅名都的,哪怕是養一輩子都可以,然而,羅名都那麽年輕漂亮,性子又好,若是就因為這個,一輩子孤孤單單一個人到老,那也未免太可憐了。她自然還是希望將來羅名都能再找個合適可靠的人再嫁,將來老了也能有個伴,隻是有了齊錦的先例,她對這個未來的姐夫人選便越發挑剔了,看誰都不像是好人,生怕又攤上一個無情無義的混帳。


    若是把羅名都嫁給程盛,她倒是十二萬分的同意,不說別的,兩人若是真的成親了,她相信將來無論如何,程盛都會一心一意對羅名都,至少在有危險的時候,絕不會把羅名都推出去擋刀。


    這兩年羅名都的身子也調養得大有起色,尤大夫也說了,羅名都若是再像這樣好生養上兩年,以後懷孩子的機率還是很大的。


    唯一麻煩的,就是不知道程盛怎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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