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二未曾說話,小廝牌代言人替他作答了:“羅夫人,令嬡與前夫家離緣,如今待家閨中,我們二公子這是上門提親的。”說話的語氣裏帶著股天生的自得。


    本來也是。誰不知道如今吏部尚書年事已高,他就是再貪戀權勢,再過兩年也該告老還鄉了,那個時候,吏部就是柳大人的天下,自家公子乃是柳大人的次子,又是四品要員,整個上京不知道有多少官家小家想進柳家的門呢!這羅家是個什麽出身?不就是仗著老一輩的交情,得了左青之兩分照拂,才做上這個官。他家公子肯高看羅家閨女一眼,那是羅家的福氣,羅家該心存感激才是。


    “既是提親,也該稟明家中長輩,再遣了媒人上門說合,哪有自己上門的,這不合禮數。”方氏詫異道。


    柳家是書香門第,不可能連這點規矩都不懂吧。


    方氏這話一出,柳家下人麵麵相覷,然後掩嘴而笑,目光中露出譏俏之意。


    柳二大約是沒料到方氏會說出這般不合實宜的話,呆了一下,咳了兩聲,不做聲了。仍由自家小廝代言:“我家老爺不大管這些事,內院的事都是夫人做主的,不過這些年,夫人也不大管事了,公子屋裏頭的事都是公子自己做主。我們公子說了,羅娘子以後進了門,若是願意,就跟著在主宅裏一起生活,若是不願意,單獨開一間院子,那也沒什麽不便。”


    方氏呆了一呆,道:“自己開一間院子,這不是當外室養著嗎?”


    那小廝自跟著柳二,從來就是旁人巴結他的份,何曾像這天這般遭過冷遇,心裏越發不痛快了,道:“這不是看羅娘子的意思嗎?若是願意,在柳家那也是個正經主子,若是不願意,公子也願意在外頭另置一間院子。”


    方氏越聽越不是個味,省悟過來,揚高了聲音:“你們是讓我家閨女去柳家作妾?”


    那小廝也有些不耐煩了:“我家老家早幾年前就已經為公子娶了一房正妻,羅娘子過去,自然是做姨娘的,但是少夫人脾性十分軟和,羅娘子進了門,必能和少夫人相處融洽。”


    方氏臉色一變,手一揮,打斷他:“我知道了,東西抬走,人請離開,好走不送。”


    柳家小廝覺得自己被人掃了麵子,也變了臉色:“你別不識好歹!我家公子乃是堂堂四品將作少監,看得起你家娘子是抬舉你們。羅夫人,這是羅家的福氣,可別錯過了。”


    方氏心裏雖然有些畏懼,但是事關自家閨女的一輩子,依然不肯退讓:“任你是誰,我家閨女不作妾!”


    說完便叫子書過來送客。


    羅天都也在邊上支持方氏的作法:“就是,這福氣我們羅家不稀罕,誰家樂意就拿去。”


    開什麽玩笑,就柳二這樣的,不知道家裏有多少個大小老婆了,還想討她大姐?除非天塌下來,否則免談。


    眼見得要被人掃地出門,柳二清咳了兩聲,整了整衣袖,踱了出來,念道:“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還沒念完,被羅天都無情地打斷:“柳二公子,請用通俗的話來講,我娘聽不懂。”其實不光是方氏,她也沒聽懂柳二這一長串思來思去的是什麽意思。


    柳二滿腔熱情被她生生打斷,一口老血幾乎要噴出來。他忍了又忍,最後實在沒忍不住,怒道:“這是漢廣!!漢廣!你懂不懂?你在家裏就不能多讀幾本書,多識幾個字嗎?”說完又拿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望著她。


    羅天都理直氣壯地反駁:“女子無才便是德呀,你們不就是認為,天底下的女人都不該念書,才算是真正的淑女嗎?我要讀書認字做什麽?”她從來就不否認,她就是個文盲,又有什麽好在意的。


    “就你?還淑女?兇丫頭,你能變成淑女,爺我送你二十抬嫁妝。”他仿佛聽到什麽笑話似的,哈哈大笑,“當然,也要有人願意娶你才是啊……哈哈哈哈。”


    柳二一說這話,柳家的下人個個捂著嘴直笑,拿鄙視的眼神看著方氏母女。


    他們二爺可是上京有名的貴公子,多少人家求也求不來的,這不知道從哪個山旮旯裏出來的村婦,竟然敢駁了柳家的臉麵,簡直是太囂張了。


    哈哈你個大頭!羅天看著柳二笑得像隻毛毛蟲一般扭個不停,不由都滿頭黑線。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沒看到出來,就柳二這樣不學無術的紈絝公子,究竟是怎麽一路升到四品官上去的。那坐在金鑾殿上的那位,眼睛是瞎了嗎?


    “柳公子,口下積德,我家小都人好心也好,你做什麽要這般詆毀她?”


    方氏的脾氣算是能忍的,無論外人怎麽說她,隻要不是太過份,能忍她就忍了,但有一樣,不能說她的孩子。哪怕羅天都脾氣不好,天天往外跑,名聲壞到底,她能說,卻不喜歡別人講羅天都,一講她就要生氣。柳二這翻嘲笑,剛好說到了方氏的心病,於是十分生氣。柳家位高權重,她不能拿柳二怎麽樣,但是說兩句還是可以的,若是柳家連這點容人的氣量也沒有,她也認了。


    柳二有些瞠目結舌。


    他老娘算是比較護孩子的,他那幾個姐妹,他娘也算看得重的,平日裏也嬌慣得厲害,但是寵歸寵,該教訓的時候也絕不手軟。若是他哪個姐妹像那兇丫頭那樣,估計早被他娘訓得服服帖帖了,成了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大小姐,哪裏還會這般胡亂縱容。方氏這般睜著眼睛護孩子的行徑,可算是讓他大開眼界了一把。


    他有些不服氣,也是因為到羅家之後,一直被掃麵子,心裏也有了些火氣,道:“羅夫人,不是我說話不好聽,滿上京誰不知道這丫頭的名聲?哦,我記得上迴明家好像要跟你家結親,後來不是也沒了下文?”


    羅天都和明悅的事,本來並沒有鬧開的,但是天底下就沒有不漏風的牆,任你是誰,家裏出了點什麽事,尤其還是沾上了那麽點人人都津津樂道的八卦話題,更是遮都遮不住,傳得飛快。尤其是又有齊錦在其中推波助瀾,旁人要知道明羅兩家的事,實在算不得什麽稀奇的事。


    柳二一時嘴快,不過他也隻是說了一個眾人心照不宣的事實,但是卻把方氏氣得渾身發抖,也顧不得什麽柳侍郎什麽將作少監,指著他厲聲道:“帶著你的東西出去。”


    “哎、哎、哎……你可別發火呀,我不過是說了句實話罷了。”柳二在家裏好不容易才說服了老母,頂著風雪出來,美人沒見著,卻把美人的娘得罪了,心裏好不懊惱。


    這羅家的人果真像別人說的,都是些缺心眼的,難怪來上京沒兩年,幾乎把整個上京大大小小的官員們得罪了個七七八八。唉,就這火爆的脾氣,不得罪人才怪。


    他在將作監,平日裏就是跟六部的官員打交道,應酬起來那是左右逢源,就沒有他結交不了的人。他見方氏是真怒了,笑道:“唉,是爺失言了,羅夫人萬勿見怪。”說完,又對羅天都道,“爺說話向來一言九鼎,丫頭,以後若是真有上門提親,爺送你二十抬嫁妝,必不食言。”


    羅天都嫌柳二說話輕佻,本來勃然大怒的,然而不知想到了什麽,又改了主意,道:“此話當真?”


    “那是當然,爺還會騙你那點小錢。”柳二傲然迴道。


    羅天都便道:“口說無憑,咱們立字據吧。”


    方氏生氣了:“胡鬧!小都,你給我迴屋去。”


    羅天都不管她,對子書道:“去取紙筆來。”


    子書飛一般地去了。


    不一會兒,紙筆取了來,羅天都將筆和紙往桌上一拍,豪氣萬千地道:“寫吧。”


    柳二哭笑不得地立了字據,道:“這下滿意了吧。”


    “嗯。”羅天都點了點頭,吹幹了紙上的墨,收了起來。


    柳二頗有些憐憫地看著她,覺得這丫頭真是想嫁人想瘋了。羅天都看著柳二,也是一臉的同情。


    唉,她真是同情柳大人啊,生了這麽個貨,生生就是個敗家子啊!


    兩人彼此正在心裏可憐對方,忽聽得有人在外頭道:“羅夫人,老身委實不該打擾到你們,隻是老身下午還要去桓國公府一趟,不得不前來打擾了。”


    說話的正是先前跟著柳二一行人進門,後來被向蘭引至後頭院子裏歇著的胖婦人。


    柳二眯著眼睛打量了她好久,終於想起來了,道:“我見過你,你是那個吳執柯。”


    執柯者,媒人也。


    吳執柯笑眯眯地道:“柳二公子好記性,公子的兩位姐姐,都是老身牽的線拉的媒。”


    柳二奇道:“你一個媒人,不去做媒,跑羅家來做什麽?”


    吳執柯仍是一副笑眯眯的好脾氣模樣:“公子也說我是媒人,媒人上門,自然是給人說媒提親了。”


    柳二問:“給誰提親?”


    吳執柯整了整衣衫,對著方氏道:“羅夫人,恭喜了。神武衛都指揮使衛缺,特地央了老身來向貴府的羅小娘子提親。”


    柳二下巴掉下來了。


    那個衛缺,居然跟羅天都提親?!


    這不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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