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爺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殘缺不齊的黃牙,道:“我家親戚都住在村裏頭,哪裏還能有什麽外頭的親戚喲!這兩個是來尋親的,可是咱們羅家村祖祖輩輩都住在村裏頭,哪裏還有外頭的親戚。{}”


    羅天都一想也是,羅家村總共就四十戶人家,除了李郎中是外來戶,其他都是羅家人,雖說關係有些遠了,可是祖上那都是沾親帶故的,也沒聽說有哪家姑娘遠嫁外鄉啊。


    “是不是找李郎中的啊?”羅天都就問。


    五叔爺爺搖搖頭,道:“我頭前想的也是李郎中,不過他們說不是。”


    羅天都撓撓頭,就問那兩人:“你們家的親戚姓什麽?叫什麽?多大年紀了?是一直住在羅家村的麽?”


    這年頭又沒有電腦聯網,戶籍製度也不完善,幾乎全靠人工手抄,若是有個什麽遠親,失了聯係,還真是不好找。


    那兩個中年男人當中有一個蓄小胡須的,打量了羅天都一眼,道:“其實我們也是二十多年前見過她,算算年紀,現在也該有四十多的年紀了吧,當年家裏出了事,我這位表親和家人失散了,自那之後就一直沒有消息,我們也是後來才知道她來過這一帶,所以到處碰碰運氣罷了。”


    “這都二十多年過去了,怎麽才想到現在來找人呢?”羅天都好奇地問。


    小胡子中年男人望了同伴一眼,道:“家裏老人一直記掛著,我們大——老爺這麽些年來哪怕再忙也沒忘記尋她,隻是一直沒有消息。”


    羅天都“哦”了一聲,覺得這事她幫不上忙,還是老實去買魚做飯比較好,就道:“要不你們去縣裏找戶房文書查查看,若真是搬到這邊來了,定然是要落戶籍的。”


    五叔爺爺也點頭,道:“正是,大郎不是正好在縣裏得了一個工房典吏的差事麽,讓他去問一聲就好了。”上了年紀的人,大多心態寬和,心腸也比較軟人又熱心,見兩個外鄉人,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到處找人,也出了個主意。


    小胡子兩人便互望一眼,道:“那感情好,不知道這位大郎人在何處?”


    五叔爺爺哈哈一笑,指著羅天都道:“大郎就是她爹,不過他現在別的村裏頭監督村民種雲薹,要晚點才會迴來,不如你們且先去老漢家裏坐坐,晚些大郎迴來了再過去找他。”


    羅天都皺起了眉,她向來是秉承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這兩個外鄉人莫名其妙地過來找人,言語間又支支吾吾地不肯說清楚,直覺告訴她就不是什麽好事,小胡子嘴裏說著是來尋親戚,誰知道到底是訪親還是尋仇。五叔爺爺這麽開口了,她也不好反駁,隻得擰著眉答應了。


    小胡子跟著五叔爺爺去了村裏,羅天都自去買魚。她是吃慣了魚的,挑了條個頭較大的鯽魚,央著賣魚的人幫著去了鱗剖了魚肚子,將苦膽魚腸鰓剔了出來,方才拿迴家。


    她將魚洗得幹幹淨淨的,用鹽和醋醃了一會,去了腥味,才放到熱油鍋裏,將魚兩麵都煎熱,然後放了薑片下去熬湯,不一會兒,院子裏就彌漫著濃濃的魚香味,勾得人直咽口水。


    羅天都自己聞著也有些忍不住,揭開鍋蓋聞了好幾迴。


    正屋裏姚氏也在做飯,大約也是聞到魚湯的香味,時不時地出來倒個灶灰什麽的,眼神直朝羅天都這邊的灶棚瞟。


    羅天都隻當沒看見,正屋裏的那幾個人,她就隻認羅老頭一個,其他的人諸如姚氏之類的,她能心平氣和地當成陌生人對待已經是她忍耐的極限,實在做不到像個聖母似的以德報怨。


    因為今天有湯,羅天都也不用煮粥了,在鍋裏下了兩碗米,蒸了一鍋鬆鬆軟軟的米飯。


    方氏和羅名都迴來的時候,羅天都的飯也正好蒸熟了。


    方氏和羅名都便去洗澡,等著羅白宿迴來開飯。


    羅白宿今日去的村子比較遠,迴來的時候天都黑了,羅天都點了油燈,一家人圍坐著喝魚湯吃晚飯。


    羅天都便將下午的時候遇上小胡子的事說了一遍,又道:“五叔爺爺說等你迴來要領著他們過來咱家。”


    羅白宿餓極了,正大口吃飯,聞言便道:“這倒無妨,明日要去縣裏,正好帶著他們去一趟縣衙便是。”


    羅天都還是覺得不放心,咬著筷子道:“問他們對方姓什麽,又不說,言語間又遮遮掩掩的,你說他們會不會是撒謊,也許他們不是來尋親,反而是來尋仇的?”


    羅白宿一愣,然後笑了,夾了一塊魚肚皮肉到她碗裏,道:“你最近是不是江湖話本看多了,滿腦子的江湖仇殺啊?若真是尋仇的,也隻會暗暗尋訪,不會這麽明目張膽地問到衙門裏去吧。”羅白宿得了縣裏的差事,時常往縣城跑,也尋了不少書本迴來,教羅天都姐倆認字,其中還有幾本話本,羅天都很是愛看。


    羅天都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隻要不是來尋咱們家的,管他是尋親還是尋仇。”


    話音未落,就聽得門外有人哈哈大笑:“小娘子你盡管放寬心,我們真的隻是來尋親的,不是尋仇家。”


    天太晚了,五叔爺爺年紀又大,不適合走夜路,打發了他家的小孫孫帶著小胡子兩人過來了,說話的就是小胡子。


    羅天都滿臉黑線,做人果然不能在背後說人壞話,這不,她還是頭一迴在背地裏嘀咕,就被人當場撞見了。


    羅白宿忙起身讓坐,又問:“兩位吃過晚飯沒?若是沒有,就在舍下吃兩口便飯。”又讓方氏去拿碗筷。


    羅白宿本是背對著門坐的,小胡子兩人進門的時候,隻看到個背影,這個時候,乍一見到羅白宿,麵上都是一片激動之色。小胡子還好,很快就恢複了鎮定,跟著他一起進來的中年人,“咦”了一聲,被小胡子不動聲色地捅了捅腰際,方才收斂了神色。


    羅天都看得分明,不由心裏大感疑惑。


    小胡子仿佛沒事人一般,擺了擺手,對羅白宿道:“這位就是羅秀才吧,果然是年輕有為啊,將來必然前途無量。”


    方氏拿了碗筷過來,小胡子也不客氣地在桌邊坐下,自顧自地伸手舀了一大碗魚湯,道:“好久不曾喝過這麽鮮美的魚湯了,羅大嫂端得一手好廚藝。”


    羅天都看得有些肉疼,這是她特意給羅名都煮的,結果被個外人搶了先。


    方氏被人誇獎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這是我家小閨女熬的湯,不瞞您說,咱們北地人少吃魚,魚湯我還做不出這個味道。”


    小胡子嚐了一口,眯起眼道:“有些涼了。”


    羅天都立刻打蛇棍隨上:“涼了腥,大伯吃不慣就不要吃了吧。”少吃一點,留著還能讓羅名都多喝一碗。


    方氏瞪了她一眼,道:“要不我再去熱一下。”起身重新熱湯。


    小胡子擺手拒絕了:“不用麻煩了,這樣正好。”說完,看了羅天都一眼,仿佛故意逗她似的,又舀了一碗遞給自進門就一直盯著羅白宿沒怎麽開口說話的同伴,“來,你也嚐嚐小娘子的手藝。”


    羅天都看得暗地裏直翻白眼,她還從沒見過這麽自來熟的人。


    小胡子看得哈哈大笑,對羅天都道:“小娘子不要不高興,今日吃了你的魚,明日大伯再買條更大的來賠你。”


    羅天都自己也覺得好笑,真是假裝小孩子時間太久了,連行為動作思想都像個小孩子,真是越活越迴去了。


    莊稼人並不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因為平日忙,一家人難得安安靜靜聚在一起,反而是在飯桌上商量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的時候比較多,羅白宿看著屋外黑漆漆的一片,連絲星光都沒有,問道:“兩位貴姓?今日天晚,可有落腳之處?”


    大約是農家飲食粗糙,小胡子似乎吃得並不習慣,喝了碗魚湯,就放下筷子,道:“我姓季,這是我兄弟姓於,比羅秀才略大兩歲,至於住處,羅老丈人心善,騰了間屋子讓我們兄弟二個暫住,有勞羅秀才掛念了。”


    羅白宿點點頭,五叔公家裏屋子大,空房間多,招待兩個人住一晚倒是沒問題。


    “我聽小都講,兩位是來尋親的,不知道兩位要尋的親友姓甚名誰?明日我正好有公事要去縣衙,兩位可以同去,問一問戶房的書吏,可曾在晉雍縣落籍。”


    小胡子沉吟片刻,道:“此事倒不用煩勞了,我們這位表親的下落,我們兄弟已經打聽到了。”


    羅白宿一怔,隨即笑道:“那倒是要說聲恭喜了。”


    小胡子也是笑得若有所思,道:“正是,也不枉家裏長輩一直掛記,總算是得償所願。”


    羅天都聽小胡子話說得奇怪,明明下午見到他們兩人的時候,要找的人一點眉目也沒有,這才兩個時辰不見,人就找著了。她總覺得這個小胡子說話行事鬼鬼祟祟的,像是一直在刺探著什麽。


    一時吃過晚飯,小胡子也沒說要走,坐在屋子裏和羅白宿說話,方氏便去燒了開水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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