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老族長的二七過去,再等不得了,方氏又再次上門,請羅二哥幫忙建穀倉。羅二哥雖說因為老族長的事有些怪罪羅白宿一家,到底鄉裏鄉親,抹不開臉,最後還是應了。


    羅二哥是幹慣了這個活的,第二天就帶了灰桶和鏟子上門了。


    穀倉為了防潮,底下光用泥土自然不行,最好要隔一屋木板,這些活平日都是男人們做的,羅白宿去趕考了,方氏又是個要強的,不肯輕易求人,少不得借了鋸子,自己鋸起來,隻不過到底因為手生,幹起這個木工活來,十分不熟練,最後還是羅老頭過來搭把手,鋸了木板,又用刨子刨得平平的,鋪在倉裏。


    等穀倉建好,且晾幹了,田裏的水稻正好熟了。十來畝田裏都是金燦燦的稻穀,沉甸甸地壓彎了腰,遠遠望去,仿佛是一層金色的波浪,看著就是一派豐收的喜慶,羅天都連著陰鬱了好久的心情,終於放晴了。


    方氏也是喜不自勝,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迴到了實處。她是真沒想著這十來畝水田能被種活的,當初也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打著的主意,不過是田地空著也是空著,大不了就是辛苦一場,隻要能把灑的稻種掙迴來就滿足了的主意,如今卻不曾想,十畝稻田居然還真能打不少糧食。


    家裏當初割油菜的割穀刀還在,農具都是現成的,方氏清早就拿了割穀刀出門去田裏割穀,羅名都跟在後頭將方氏割的稻子抱到籮筐裏,等著方氏脫完粒,再挑到車上,一起拉迴去,羅天都還小,幫不上忙,隻在家裏幫著洗衣做飯。


    這個時候自然是沒有脫粒機,就連比較古老的那種腳踩的打穀機也沒有,脫粒還是用的原始的禾桶之類的方法,就是人們抱著割下來的稻穀,使勁摔打桶麵,成熟的稻粒就掉進桶裏,因為隻能全造人工,所以格外費力氣。


    方氏才割了幾分地,地上的露水還沒幹,羅老頭就挽著褲腿光著腳到了田裏,一聲不吭地抱著稻穀幫著脫粒,等到桶滿了,再把稻穀挑到車上拉迴去。


    方氏原本還擔心十來畝地自己一個人不知道要忙到什麽時候,羅老頭來幫忙,也沒有假心假意地拒絕。收莊稼最是講究好天氣,趁著天氣晴朗趕緊將糧食收了迴去,才是最緊要的事,尤其稻穀,又不像苞米,收迴來了,略微曬曬,晾在簷下,有空掰下來就是了,稻穀卻是要正正經經脫粒,曬得十足幹,才能收進倉,不然就要捂壞,最是搶時間。


    有羅老頭幫忙,自然是比方氏一個人要強許多,兩人一個割,一個挑,足足忙了半個月,才將十來畝田收割完。


    羅天都在家裏除了幫忙做飯,還要曬稻穀。這曬稻穀也是有講究的,並不是鋪平了攤在地上就能曬幹,要將稻穀分成一壟一壟的,壟與壟之間也隔一壟寬的距離,時不時地翻邊,才能裏裏外外曬得幹透。


    羅老頭是紮紮實實地幫著忙了大半個月,期間姚氏數次生事,想將羅老頭叫迴來,都被羅老頭瞪了迴去。


    羅天都想起來,覺得羅老頭實在是個不錯的爺爺,雖然性子軟了些,可是卻待兒孫卻還算得公平,隻是攤上了姚氏這樣一個自認精明,實則糊塗的婆娘,才會將日子越過越艱難。


    等到稻穀曬幹,再揚了兩迴場,收進倉時,羅天都特地借了個大秤過來,量了一迴重,居然也有一千七百多斤,平均下來,就是一畝地一百七十多斤的產量。頭一迴種水稻,能有這麽高的產量,羅天都已經很滿意了,她家不用交賦稅,打多少糧食都是自家的,一千七百多斤糧食,足夠一家人吃還有剩。


    方氏家頭一迴種水田,那個時候說閑話的人不少,都暗地裏笑話她們一家,是異想天開,要知道北地向來就少有人種水田,都道方氏花了那麽多銀錢買稻種,人又吃了虧,到最後肯定是白辛苦一場,卻不曾想,方氏居然果真收了一倉糧食迴來,看羅老頭拉了一車又一車,想是還收了不少,一時當初笑話方氏的聲音全都消失無蹤,不少人家也有田地置在村裏小河邊上的,不免有些後悔,當初不曾跟著方氏學,將田地改成水田,種一季水稻,少不得這個時候,也能收些稻穀,怎麽都要比種小麥高粱要強。


    不過,這議論的聲音也並沒有持續多久,各家各戶也要忙著收糧食了。


    羅天都家地薄,沒有種小麥,稻穀又進了倉,地裏隻有些高粱苞米之類的粗食,比別人家要輕閑許多。


    羅老頭自家也有十幾畝地的糧食要收,這個時候,誰也顧不上誰,方氏剛剛勞動了一場,還不曾歇一口,又急急忙忙地投入到新的搶收當中去了。


    等到地裏的糧食都收進倉,八月已經過去大半,羅白宿秋闈也該考完了,隻是不知道成績如何。


    方氏因為掛念著羅白宿,連日裏收拾地裏的柴禾時,都有些心神不定,時不時地朝村口張望,隻盼著羅白宿有什麽好消息迴來。


    隻是等來等去,最先迴來的卻是垂頭喪氣的羅白翰。羅白翰迴來,最高興的莫過於姚氏了,人才進門,姚氏就拉著他問長問短,又一臉希冀地問他結果如何,中沒中舉。


    羅天都心道,這還用問?隻看羅白翰一副仿佛鬥敗了的公雞的消沉樣,就知道定然沒中,要不然,若是羅白翰真高中了,恐怕還沒進村,就早嚷得人盡皆知了。


    羅白翰大約也是知道自己沒有中舉,有些丟人,甩下姚氏,悶頭悶腦地迴屋去了。


    姚氏再笨,這個時候也知道結果如何,不禁沉下了臉。


    因著羅白翰臉色實在不好,方氏就是想找他打探羅白宿的消息,也問不出口。她跟這個小叔本就不親,又有姚氏橫在中間攪事,如今若不是有個羅老頭在,兩家就是說成仇人也不為過。


    羅白宿比羅白翰足足晚了半個月才迴家,到家的時候,一身的風塵,人也消瘦了許多,見到方氏和羅天都姐妹時,眼睛都紅了,一臉的羞愧。


    方氏在家日日等,夜夜等,羅白宿又足足拖了這許久才迴家,中間並沒有半個官差過來報喜,自然是明白他多半也是落榜了,不過心裏到底還存著一分僥幸,直到這個時候,得到羅白宿的肯定,才終於確定這個事實。


    雖然隱隱猜到這個結局,方氏心裏仍是有些失落,可是看到羅白宿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到底還是心疼他多些,並沒有多問,自去燒水讓他洗漱,又去生火做飯。


    一家人裏頭,反而是羅天都態度最為輕鬆,她是早料到羅白宿這一科會落榜,畢竟羅白宿重新撿起書本的時間太短,雖然後麵兩個月,有了湯知縣提點,可是底子到底太薄,無論如何都拚不過那些自小就被名師教導的世家子弟。這一科她本就打著讓羅白宿見識一番,開開眼界的主意,並沒有真的指望他中舉。


    隻有羅白宿本人,覺得辜負了一家人的期望,反而是最沮喪的。


    羅天都糾結了,看來這玻璃心並不是隻長在女人身上,男人也一樣長玻璃心的。


    羅白宿沐浴完,方氏的飯菜也做好了。他自打去省府趕考,為了省錢,一路都是吃的鹹菜餅子,好些天沒有吃過熱飯,這迴看到桌上方氏做出來的熱騰騰的飯菜,一時不由有些鼻子發酸。他不想讓妻女擔心,忙低下頭,端起碗來就是一頓狼吞虎咽。


    羅天都看得也不由心酸,她自是知道羅白宿素來節儉,帶去的錢又不多,肯定不曾吃過一頓好的,還不知道這些天在省府究竟是怎麽過的。她雖然很好奇羅白宿的趕考經曆,這個時候也強忍下了好奇心,並沒有多問,隻是時不時地幫羅白宿夾菜,讓他多吃一點。


    吃過飯,一家人都沒有說話,方氏去幫羅白宿鋪床,隻催促著他先去休息,有什麽話第二天再講。


    等羅白宿上床歇了,方氏去替他收撿衣裳的時候,居然從裏麵滾出約摸一兩重的小塊銀子出來。


    當初羅白宿上京趕考的盤纏,還是羅天都幫著方氏收拾的,因為怕羅白宿獨自上省府,露了錢財被人惦記,羅天都還特意在銀子上麵做了印記,方便辨認。羅天都撿起這滾出來的一兩銀子,在燈下仔細瞧了瞧,當初做的印記還在,不由歎了一口氣。


    她記得方氏一共替羅白宿備了七兩銀子的盤纏,羅白宿臨走的時候還偷偷留了二兩銀子在家裏,如今迴來還剩了一兩,也就是說,從秋水鎮出發到省府考完試再迴來,這一個多月的時間,他統共就用了不到四兩銀子。


    羅天都不用想都知道羅白宿在省城是怎麽過的日子。羅白宿比羅白翰足足遲了半個多月方才迴家,必是因為一路靠兩條腿走迴來才耽誤了這許多天。


    這也節儉太過了。


    她歎了一口氣,說來說去,都是貧窮惹的禍!


    以後她一定要想法子再多掙點錢,務必要讓羅白宿下次趕考的時候,不用這麽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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