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姚氏還是被羅白秋勸住了,並沒有去找徐寡婦的麻煩,隻是人有些渾渾噩噩地,出了羅白秋的鋪子,一時竟有些辨不清南北。()


    她在路邊做了一會,最後才慢慢站了起來,去了鎮上唯一一家典當鋪。


    在姚氏的心裏,進質庫是一件十分丟臉的事,她一直認為隻有那懶漢或是蠢婦,好吃懶做,又不會持家,才會將家裏值錢的物什抵押了。以前為了給羅白翰湊盤纏,她也變賣過不少家什,但那都是鄉親們彼此之間的私下交易,我家缺這一樣,你家正好有且一時用不上,兩家商量好,或買或換,都不吃虧,姚氏心理上也能接受。


    這還是她頭一迴時典當鋪,因此心理甚覺羞愧,一直低著頭,隻想快些將東西當了,早些迴去。


    然而那典當鋪做生意最是低買高賣,利息又重,去典當鋪的人十個有九個是賠錢了的。


    姚氏帶過去的物什,當鋪小夥隻瞄了一眼,拿在手裏掂了掂,才漫不經心地開了六吊錢的價。


    姚氏就是再沒見識也知道當鋪這是欺生了,對著夥計道:“你是看我年紀大了,欺負我眼睛不好嗎?這金釵這襖子這玉,怎麽可能才值六吊錢?”當是那玉,就值二、三十吊錢了。


    那夥計是被人這樣說慣了的,臉上笑容不減,道:“大嬸,咱們這家鋪子在秋水鎮都開了幾十年了,最是誠信本分,這襖子看著是不錯,可是您也得看看現在是什麽天,這大伏天的,也沒誰穿襖子,留到年底,這樣式這花色又不時新了,說起來還是我們吃了虧,這玉看著像淮南玉,實際卻不過是普通的石頭,最多也就值幾百文,上麵還刻了字,我就是留著,也沒法子賣出去,誰家也不會要一枚刻著別人家名諱的玉,你說是吧?這六吊錢我還是看在這金釵的份上給開出的價,算起來,我還倒貼了錢。”


    姚氏聽到小夥計說那玉上刻了字,不由狐疑地問道:“那玉是刻的什麽字?”


    小夥計是識字的,當下將玉舉在太陽光底下,眯著眼睛看了一迴,道:“好像是個顧字。”


    顧?姚氏心裏一格登,她還記得當初那個女人似乎就是姓顧。這麽說來,這塊玉果真不是老太爺留下的,而是那個女人留給羅白宿的?


    姚氏頓時就嫌這玉留在手裏嗝應,隻想著將它快點脫手,拿在手裏,哪怕隻是想到家裏還有這麽一個東西,就覺得心理不自在。


    那個女人在羅家的時候,讓人厭惡,人都走了還要留這麽個東西來嗝應人。


    “二十吊錢,這玉就當了,死當。”姚氏抿了抿唇道。


    那夥計便揀了玉,在手裏拋了兩拋,道:“一吊錢,再多就沒有了。”


    姚氏不信,罵道:“幾十吊錢的東西,你們想一吊錢就拿到手,真當我們莊稼人不識貨麽?”姚氏一生氣,將玉一收,也不當了,就往外走。


    那夥計說了半天,結果沒做成這樁生氣,當下就嗤笑一聲,罵道:“什麽東西,拿了塊雲石充南淮玉,給你一吊錢還是看在做工精良的份上,還想要二十吊錢?二十吊錢我買你那塊破玉,我又沒瘋。啊呸!”


    姚氏又羞又愧,拎著包袱又灰溜溜地迴家了。


    羅天都看到她抱著一個包袱迴來時,還有些驚訝,畢竟姚氏前兩天還因為中暑,躺在炕上連地都不能下,這才過了幾天,不好好在家休息,居然頂著大太陽往外頭跑,這是想再病一場嗎?


    不過等她看到姚氏抱著包袱裏麵露出一小片綴著狐狸毛的領子裏,就明白姚氏是幹什麽去了。


    眼瞅著離官差給的期限越來越近,姚氏這是出去找錢去了吧?隻是不知為何卻沒有把東西當掉。不過她對姚氏的事情絲毫不關心,畢竟對於一個一門心思想要害得她們家破人亡的姚氏來說,她能像現在這樣,平靜以對已經算是很寬厚了,若是照她以往的性子,那必是要打上人家的門的。


    方氏看見姚氏進門,就將羅天都往屋裏一拉,道:“外頭太陽大,進屋坐著吧。”


    羅天都應了一聲,乖乖跟著方氏進屋去了。


    在屋裏坐了沒多久,就見姚氏上門來了。


    姚氏進來的時候,無論是方氏,還是羅名都都頗為緊張地站了起來,一臉戒備地盯著姚氏。


    羅天都也是凝神以待,以往姚氏有什麽事都是打發羅白寧過來叫她們去正屋商量的,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的找上門,羅天都不知道這迴姚氏又要耍什麽花樣,也不敢掉以輕心。


    姚氏看著她的反應,也很不高興,不過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讓她的壞脾氣也收斂了不少,知道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也要忍住了。


    “我今天來也沒有別的事,就是當初給小都治眼睛,花了一吊錢,這錢卻是拿的我的私房錢,今兒就是來找你們要這個錢的。”姚氏便慢條斯理地把來意說明了。


    方氏擰起了眉,那錢是姚氏出的,可是當初那時候還未分家,小都受傷,本來就該公中出錢,姚氏現在張口說是她的私房錢,無憑無據的,誰說得清?而且姚氏卻是將羅白宿的那塊玉扣了下來,這會兒姚氏又來算這筆舊帳,真是到這個時候了還要來欺負她們一家嗎?


    羅天都也覺得格外氣憤,她看不慣姚氏的做派,立時就反駁道:“奶奶,當初我被小姑推得撞倒在柴禾上,要不是大姐及時將我送到李郎中的草堂,我的眼睛隻怕就要看不見了,那時我爹和我娘手裏都沒錢,一家人在草堂左等右等,就盼著奶奶拿錢來讓李郎中給我治眼睛,可是等了許久也不見奶奶過來,後來還是娘翻出了家裏的一塊玉佩給李郎中,才算抵了診金。奶奶雖然後來拿了一吊錢過去給李郎中,可是這玉卻被奶奶收了起來。如今奶奶問我家要這一吊錢,錢是用在我身上的,我也不想賴,這一吊錢自是會還給奶奶的。”


    姚氏聽她這麽一說,臉上便露出了一抹得色,覺得羅天都這是怕了,畢竟隻是個幾歲大的小丫頭,就算膽子再大,進了一迴衙門也就老實了。


    羅天都沒空去計較姚氏臉上的表情變化,接著道:“隻是,奶奶想要我們將這一吊錢還給你也行,隻是我家的那塊玉佩還請奶奶還迴來,那是我親奶奶留給我爹的東西,好歹給他留份念想。”


    姚氏原本還算和緩的臉色,這個時候又漲成豬肝色了,隻覺得羅天都那一聲親奶奶聽起來格外有刺耳。


    她就說難怪羅天都這孩子跟她一點都不親,原來就是因為羅白宿和方氏一直暗地裏教唆羅天都,她不是親奶奶。到底不是自己養的,就是不行,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個短命的野女人。


    姚氏想到這裏,迴來後唯一的那點愧疚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的隻是對羅白宿和方氏一家的仇恨。


    “這塊玉我拿在手裏也沒用,看著也嗝應,你們拿二十吊錢出來,這玉就還給你們了。”她算得剛剛好,十吊錢付罰金,還剩下十吊錢可以留給羅白翰做趕考用的盤纏。


    今日羅白秋的那番哭訴,越發堅定了姚氏要將羅白翰培養出來的決心,要是以後羅白翰不考個舉人出來,羅白秋這輩子都沒有翻身的機會,除非徐寡婦死了。可是看徐寡婦那活蹦亂跳,精力充沛到時不時罵羅白秋一頓的地步,必是個老禍害,還有好幾十年可活。羅白秋不能這麽一輩子被那老寡婦打壓著過日子。


    方氏原本聽到姚氏要還玉佩,心裏還是很高興的,不管怎麽說,那都是羅白宿的親娘留下來的,雖然羅白宿自打生下來就沒見過她,可是有這麽一個東西在,總是個念想。一聽到姚氏開口就要二十吊錢,方氏又為難了。


    她要是手裏有錢,自然不會小氣,不管怎麽說,這算是親婆婆唯一的遺物了,可是她家裏統共就是當初賣油留的十幾吊錢,買了頭黃牛,這迴去衙門又用了不少,算上出去賣油炸串的零零碎碎的幾吊錢,家裏一共也就十四吊錢了,壓根就不夠。


    羅天都皺起了眉,她在猜測姚氏的心理價位究竟要多少錢,才會將玉佩讓出來。看姚氏捧著包袱出去,又抱著原封不動的包袱迴來,一定是當鋪欺生,價開得太低,姚氏才不樂意換,又迫於罰金期限要到了,這才將主意打到她們一家的頭上。


    兩家都撕破臉了,羅天都也不用再在姚氏跟前裝孝順,橫豎所有人都知道現在她家裏是個什麽情形,便道:“奶奶今兒去典當鋪了吧,那鋪子裏的掌櫃給奶奶開幾吊錢?”


    姚氏被說中了心事,臉上略有尷尬之色,皺得如同枯樹皮般的手背上青筋鼓起,她掃了一眼方氏,剛想就羅天都不敬長輩的這一態度對方氏教訓一遍,轉念想到這迴的官司,到底把這話咽了迴去,道:“當初李郎中說了這玉少說值二、三十吊錢,我隻開二十吊,還是看在一家人的份上,並沒有獅子大開口,你們家若是不要,我自找別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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