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天都暗恨自己小孩子的身份,一點話語權也沒有。


    方氏心疼孩子,怕姚氏又要打羅天都,忙接口道:“娘,小都說得對,我們這迴是去幹活的,她跟著去能做什麽呢?”


    對於姚氏的提議,方氏也是百般不願。羅白寧從小跟她就不親近,她也管不住這個小姑,萬一真出了什麽事,她就是長了一百張嘴,到時也解釋不清了。


    羅白寧大清早就被姚氏叫起來,衣服換了兩三套,頭發梳了又解,解了又重新再梳,弄到現在,已經很不耐煩了,看見方氏還一副不願意的樣子,便像平日那樣學著姚氏的表情,兩眼一翻,對著方氏道:“她們兩個能去我為什麽不能去?”


    姚氏也認定方氏是故意推托,有些不高興了。


    “你既是去縣裏做事,還帶上兩個孩子做什麽?到時免不了要分心照顧,不如將孩子放在家裏,寧寧跟著你去,好歹能幫你一把。”


    姚氏昨天也隻隱隱聽了個大概,知道方氏是去縣裏教人做米粉。她活了這把年紀,也是有點見識的,這戶人家能為了一個孩子大老遠地專程請人就為了做口吃的,必然是大富人家,既然請了方氏去,必不會讓她空著手迴。她打發羅白寧跟著去,一來是想讓羅白寧跟著去縣裏吃兩頓好的,若是羅白寧投了主家眼緣,隨便賞點什麽就更好了;二來也未嚐沒有監視方氏的意思。


    “這做米粉的法子還是小都想出來的,她肯定要跟著去,再說她們姐倆跟著我蒸了一迴,都是做熟了的。”


    “她們那麽小能頂什麽用?寧寧好歹這麽大了,也不用你照顧,你去幹活,正好幫你看孩子!”


    方氏可不敢讓羅白寧幫她帶孩子,到現在她看到羅天都眉骨上的疤痕,心裏還疼得厲害。


    羅天都再一次對姚氏表現出的胡攪蠻纏有些無語了。她覺得姚氏平日看著是個很精明的人,算計她們一家子時,充滿了智慧,但有時候做出來的事卻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湯晗就站在邊上,別說是往湯家帶人,就算隻是想搭一趟順風車,也要問問湯家人的意思。這姚氏直接居然無視了湯晗,金口一開,就要方氏把羅白寧也帶上。那縣衙是平常人想進就進的?真不知道她到底倚仗的是什麽。


    她轉過頭,果然看到湯晗嘴角往下撇了撇,一臉的不以為然。她暗罵自己傻子一個,正主兒在這,她拉什麽仇恨值。立刻偷偷扯了扯方氏的衣角,朝湯晗的方向揚了揚小下巴。


    湯晗將她的小動作看在眼裏,笑了一笑,轉過頭對著姚氏道:“這位就是羅大娘吧?大娘家裏養出了兩位秀才老爺,在咱們晉雍縣還是獨一份,傳出去是咱們整個晉雍縣的榮耀。”


    姚氏一生最大的倚仗就是養了兩個秀才兒子,今日湯晗提起,姚氏頗為得意,臉上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雖然她心裏並不把羅白宿當成羅家人看待,但是在這一點上,她又出乎意料地認同了羅白宿的身份。


    湯晗又笑道:“前兩日我家大人在堤上遇見羅大秀才,對他讚不絕口,羅大娘真是好福氣。”


    “大人?什麽大人?”姚氏臉色變了變,問。


    像多數莊稼人一樣,姚氏對於官府姚氏同樣也是充滿了畏懼。這種對於皇權打從骨子裏的害怕與惶恐,便是她養再多的秀才兒子也改變不了的。


    羅天都因為貿然插嘴,被姚氏訓斥了一頓,不想隨便開口再討罵,又扯了扯方氏的衣角。


    方氏隻好迴答:“是晉雍縣的湯大人。”


    姚氏這才真正變了臉色。她昨天隻聽得方氏提及去縣裏,並不知道到底是去縣上哪戶人家,今天一早看見湯晗,以為他就是個趕車的小廝,哪裏會想到方氏是去縣衙裏做事。


    沒想到剛分家,方氏就能攀上縣太爺這棵大樹,姚氏心裏十分不甘,攥著羅白寧的力道都加重了幾分,羅白寧被老娘捏得手腕一痛,“哎喲”一聲叫了出來。


    湯縣令親臨雍水大堤督促修堤的事,早被村人當津津樂道了好幾天,姚氏也是知道的,想必是羅白宿在堤上巴結縣太爺,不然為何縣太爺隻誇讚羅白宿,卻不稱讚羅白翰。


    在她眼裏,不管橫看豎看左看右看,羅白翰都比羅白宿有出息多了,這迴不過是羅白宿運氣好,在縣太爺麵前露了臉,才得了這個好處。羅白翰吃虧就吃虧在隻顧專心在書院讀書,不通俗務,好處都被羅白宿占了,姚氏便琢磨著這迴一定要讓羅白翰在湯晗麵前留個好印象,將來也好在湯縣令麵前提點幾句。


    說來也巧,這個時候,西屋門開了,羅白翰打著嗬欠走了出來,因為昨天的事,他心裏多少有些不安,晚上躺在炕上翻來覆去多煎了幾個烙餅,睡得晚了,今日醒得便比平日遲了些。


    “娘,早飯可準備好了,我好吃了早些去學裏。”


    話說到一半,看到院子裏多出了個陌生人,院子外麵又停了輛豪華的馬車,以為“聚福樓”的夥計大清早的過來討錢了,嚇得忙跳迴到房裏,“砰”地一聲又關上了房門。


    羅天都看了“噗嗤”一聲,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個二叔真是白讀了這麽多年的書,一點讀書人的氣節也沒有,真不知道他的秀才是怎麽考中的。


    堂堂一個秀才,見了外人居然像個小孩子一樣嚇得躲進屋裏,姚氏臉上也有些掛不住,喊了羅白翰好幾聲,羅白翰也沒開門。


    “外頭來的是縣太爺家的人,你不出來陪著說幾句話,躲在屋裏做什麽?”


    羅白翰一聽不是“聚福樓”的夥計,立時把門開了,又在心裏埋怨老娘沒把話講清楚,害他丟了臉麵。


    他整了整衣衫,又特地把壓箱底的一頂軟帽翻了出來,拍了兩拍,戴在頭上,一時檢查沒有遺漏了,這才踱著步子施施然地走了出來,和湯晗見禮。


    湯晗本來對羅白翰的印象就不好,今天碰上個姚氏也是個不清白的,心裏已經很不耐煩了,哪裏還有功夫陪羅白翰玩那文縐縐的把戲。


    他望著羅白翰笑眯了眼,眥著一口白牙,問了一句:“羅小秀才,‘聚福樓’兩吊錢一桌的酒好吃嗎?”


    說完也不管羅白翰一張臉如何漲成豬肝色,招唿著方氏和羅天都羅名都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羅天都深覺對付羅白翰這種沒臉沒皮的人,就該這樣毫不留情。可恨她年歲太小,家裏都是他的長輩,無論她說什麽,姚氏若是要挑她的毛病,單論長輩說話,她胡亂插嘴這一條,便能讓姚氏揪住不放,大作文章。


    沒有任何時候能比這一刻,更讓羅天都深刻地盼望自己快快長大,隻有長大了,才有能力保護家人,照顧好他們。


    秋水鎮離晉雍縣城有八十多公裏,坐馬車都要兩個多時辰,湯晗駕著馬車到達晉雍縣衙時,已經是中午了。


    這個年代的馬車都沒有什麽減震措施,哪怕是縣衙的高級貨也一樣,而且官道又不像後世的公路那般平坦,人坐在車裏簡直就像是受罪。羅天都被顛了一路,五髒六腑都像是挪了位,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終於挨到了縣衙,湯晗車還沒停穩,她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捂著肚子在地上蹲了好半天,才算緩過氣來,還把方氏嚇得不輕,最後弄明白是她坐不習慣馬車時,還被取笑了一番。


    羅天都一路被顛得難受,被方氏抱著,也沒精神去看縣衙長什麽樣子。


    湯晗是個大忙人,將羅天都三人送到後,便駕著馬車離開了,出來迎接她們的是個小丫鬟。


    那丫鬟一見方氏便笑道:“這位便是方大嫂吧?我叫青梅,老太太一早吩咐我在這接你們。”


    方氏連稱不敢。


    青梅雖然是個丫鬟,穿戴卻十分講究,便是普通大戶人家的小姐,也不過如此。


    羅天都猜想這個青梅估計是湯老太太身邊的一個得力丫鬟,湯縣令的家眷養得起這樣的丫鬟,看來也是有些家底的。


    青梅領著她們穿過宣化坊進了大門,一直到了儀門前,才由東側角門往右進了一座院子,穿過長長的甬道,再穿過一座影壁,這才到了宅門前。


    宅門是緊緊關閉的,左右兩側各有一道側門。青梅先去稟了門子,然後領著方氏從左側門進了宅門,往西邊拐,過了二堂,路過一棵大槐樹,穿過花廳,再穿過一進院子,這才真正進了內宅。


    羅天都這個時候才從方氏肩頭抬起頭來,打量了一翻縣太爺家眷寓所。


    內宅和一般的鄉紳富賈庭院差不多,正屋五間、進深三間,正屋的西邊,建有一間低矮的房子,羅天都猜那便是有名的“西退室”了。


    院子左右兩邊各有一棵成年大桂花樹,枝葉繁茂,這個時節,樹上開滿了白色的小花,滿院子都是桂花的香氣。


    青梅領著她們穿過一道低矮的小門,來到一個小院子。這個院子明顯要簡陋許多,屋子也比前麵的要矮一些,兩個中年媳婦坐在院子裏正在吃飯,院子裏彌漫著一股飯菜的香味。


    那兩個中年婦人看見她們進來,都放下碗筷,迎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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