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今日心情大起大落,不想再惹上什麽是非,趕忙喝住了羅天都,推著車,迴到了家。


    三人還是大清早的時候吃的早飯,這個時候肚子早就餓得“咕咕”直叫,方氏這才想起先前買的兩個大鮮肉包,將其中一個掰成兩半,姐倆一人一半,另一個擱在碗裏,羅天都心知這是方氏要留下來給羅白宿晚上迴來了吃的,便把自己的那半個包子又分了一半,遞給方氏。


    方氏摸了摸她的頭,笑道:“娘不餓,你自己吃吧。”


    羅天都固執地要分一半給她,羅名都也要將自己的半個包子讓給方氏,母女三個謙讓來謙讓去,最後羅天都不耐煩了,索性一起擱在碗裏,道:“等爹迴來一起吃吧。”


    羅名都沒有說話,默默地把自己的半個包子也放在碗裏。


    望著兩個孝順懂事的女兒,方氏隻覺得渾身充滿了勁,自從分家以後一直盤旋在心裏頭的那片陰雲仿佛突然被風一下子吹散了似的,心裏頭亮堂堂的。


    隻要一家人和和睦睦,又有什麽坎是過不去的?日子再苦再難也能慢慢熬下去的,越過越好。想到這裏,方氏隻覺得自己先前真是被鬼迷了心竅,居然舍得扔下這麽乖巧可愛的孩子去尋死!


    方氏自覺今日嚇壞了兩個孩子,有心要補償,晚飯也不煮高粱米了,用新買的碎米煮了半鍋粥,又跑到隔壁找長輝娘現買了兩個雞蛋,和了水攪拌均勻,蒸了兩碗香噴噴的雞蛋羹。


    婆婆姚氏不是一直偷偷蒸雞蛋給羅白翰吃嗎?她的女兒也一樣能吃上。


    今後她賺的每一文錢,都要留給這兩個孩子,誰也別想拿走半文。


    再說羅白翰先前丟下方氏母女,偷跑了迴來,心裏很是忐忑不安,破開荒地沒有出去找他那些個同窗互相吹捧,賣弄詩文,老老實實呆在屋子裏,提心吊膽地等了半日,直到看見方氏母女三個迴來了,嚇得連忙閉緊了門和窗,從門縫裏偷偷往外瞧,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貓著身子偷瞧了半天,也隻見著方氏三人,並沒有“聚福樓”的夥計跟著來討錢,膽子又大了些,隨即又想到自己好歹是個秀才老爺,那是有功名在身的,比旁人都高一等,趕明兒再中個舉人,那時候誰不來巴結?就是柳掌櫃親自請他去吃酒,也要看他有沒有那個時間。


    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又覺得現在自己的舉動實在是有些失了身分,便整了整衣衫,打開房門,重新踱起了老爺步子。


    羅天都看著他那副自命不凡的模樣,心裏將他唾棄到了地獄的第十八層。今天就因為這麽個自私、懦弱又膽小卑劣的貨色,害得方氏差點被人逼死在外頭,她和羅名都差點被牙婆賣掉,沒想到他居然沒有半點愧疚心虛。


    這種人根本就不配做人長輩!


    她下定決心,以後有機會一定要搬離了羅家老院子,離姚氏、羅白翰和羅白寧這三個禍害遠遠的,越遠越好。


    晚上羅白宿挑堤迴來,看見家裏又是白米粥雞蛋又是鮮肉包子的,好像過節一樣,愣了半天。


    方氏便把明天要去縣衙的事說了,羅白宿隻說了一聲“好”,便不再開口。


    “那你這兩天去爹那邊吃飯?”方氏現在隻擔心他累了一天迴家沒人做飯。


    羅白宿咽下嘴裏的粥,道:“我自己迴來煮。”


    如此方氏去縣衙的事便算商議完了。


    至於今天白天發生的事,母女三個都一致約好了要瞞著羅白宿,生怕他著急。


    吃過晚飯,方氏將家裏分得的一罐桐油倒了半碗,點了油燈,一家人終於能光明正大地在燈下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用擔心姚氏來打攪。


    羅天都蹲坐在炕上,將罐子裏的銅錢一骨腦倒出來,豆大的燈光不安分地跳躍著,那些圓滾滾的銅錢在燈下歡快地在桌上滾動,彼此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一家人眉開眼笑地看羅天都在燈下興致勃勃地數錢。


    其實今天賣了幾個錢她不用數也能算得明白,但是像這樣一家人圍坐在炕上,體會著賺錢的樂趣,是再幸福沒有的事。


    她人小手也小,手指又細又短,一巴掌也握不了幾個銅錢,這也難不倒她。她數兩枚,便往罐子裏扔兩枚,聽著罐子裏“叮叮咚咚”的清脆聲響,笑得兩眼彎彎,活脫脫一副小財迷的模樣。


    “一共一百六十文錢。”賣米粉的錢,再加上羅白宿拿迴來的工錢,減去這兩天的開銷,還剩一百六十文。


    這是先前就算明白了的,一點不會錯,但是羅天都還是忍不住數了一遍又一遍,這還是她第一迴 真正親自參與的賺錢,意義自然是不一樣的。


    羅白宿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小腦袋,一疊聲地誇她:“還是小都厲害,這可比爹去外麵做小工強多了。”他在外麵做了大半個月的小工,也隻有八十多文的工錢。


    “碎米二十文,哨子二十文,燒菜用的柴火油鹽醬醋,哪怕算上娘今天買的八斤碎米,咱們的本錢也迴來了,還多賺了一百多文,我瞅著這米粉還能再賣幾天,等到不賣錢的時候,咱們再尋著看有沒有別的小買賣,總能把日子過下去的……”羅天都說得高興,連說話的語氣都忘了偽裝,轉頭看到方氏兩口子和羅名都都直勾勾地看著她,她愣了愣,然後馬上醒悟過來,將手裏的錢罐往桌子中間推了一推,孩子氣地道,“爹、娘、大姐,你們是不是也想數一數?”


    羅白宿覺得這會兒羅天都又像個孩子了,他有些擔心,這孩子有時候表現得實在太早慧了,讓人不知不覺間就忘了她才五歲。


    他有些惋惜,如果小都是個兒子,好生培養,將來未償中不了進士;一時又想到,也幸好是個女兒,不然家裏這樣的情況,又哪裏供得起她去科考,說不得也隻能耽誤她了。


    他和方氏對望一眼,互相看出了對方的想法,顯然方氏也是這個意思。


    羅天都見大姐兩眼放光地盯著錢罐,便將錢罐塞到她手裏。


    “姐,這裏麵也有你的本錢,你也數一數。”


    羅名都歡喜地應了一聲,低下頭一五一十地數錢去了。


    她長這麽大,還是第一迴 賺這麽多錢,歡喜的同時還頗有些驕傲,這些錢裏麵可是有她一份功勞。


    羅名都剛數完,錢罐就被方氏一把奪了去。


    “讓娘也數數。”羅天都今天的行為,算是給了方氏打開了一扇模糊的窗,讓方氏從此萌發了一顆賺錢數錢的心。


    羅天都樂得看見這樣的結果。在她眼裏,與其將希望完全寄托男人身上,遠不如靠自己來得實在,哪怕是她爹,現在對方氏對她們姐倆確實好得沒什麽可挑剔的,那是因為家窮,誘惑少,他也需要依靠方氏來操持家務養孩子,但誰也不敢保證將來會怎麽樣。


    萬一將來他真的考中了舉人,甚至有野心一點,考中了進士,派了官,那個時候,以方氏的外表見識,都不足以成為能讓他無後顧之憂的賢內助,方氏要想站穩腳,唯有經濟獨立,才有可能。以後不光方氏,大姐羅名都也要慢慢培養這些意識,萬不能成為隻會依附於男人的菟絲花。


    羅天都想得深遠,肚子卻不爭氣。晚上吃的粥,羅天都特意給自己那碗舀的全是湯水,坐了這麽半天,有點內急。她愛幹淨,向來很少用淨桶,哪怕是半夜,也會爬起來去茅廁,這一迴也不例外。


    她輕手輕腳地爬下炕,才打開門,冷不防門外有條人影貓著腰,也不知道貼著耳朵聽了多久。


    “小姑,這麽晚了,你貼我們房門上聽什麽?”


    “你說誰偷聽?我不過是剛巧走過來。”羅白寧一點也沒有被抓包的尷尬,反而理直氣壯地反駁,“你們家有什麽能讓人偷聽的。”


    她又沒明著說是偷聽,羅白寧這麽急著辯白,反而有些“此地無銀”的感覺。


    羅天都急著上茅廁,懶得和她爭辯,匆匆地往屋外頭去了。


    羅家的茅廁在院子外頭,靠近牆根下搭了一個小棚,裏麵挖了個深坑,埋下一口大缸,再在上麵搭兩塊青石板就成了。


    冬天的時候還好,夏秋的時候,氣溫高,糞便發酵快,那股子氮肥的刺鼻味道,能把人薰得發暈。


    羅天都摒住唿吸,快速解決了,出來時還能聞到身上染了一股臭味。她嫌棄地舀了一盆水,重新洗了手臉,刻意在院子裏多站了一會,等身上味道散了,才進屋。


    她前腳進屋,門還沒掩上,姚氏後腳就進來了,身後還跟著羅白寧。


    “奶奶,這麽晚了,你和小姑上咱屋來有事嗎?”羅天都說話的時候,迴頭朝羅名都使了個眼色,羅名都會意,偷偷將錢罐子挪到桌子底下。


    羅白宿和方氏站起身,將姚氏讓進屋來,請她在炕上坐。


    姚氏坐上炕,四下掃了一眼,沒有看到什麽,眉角又抽了抽。


    “老大家的,這幾天你們一家子蒸那什麽米繭子,柴也燒光了,水也用了不少,我跟你爹都老了,柴是砍不動了,水也不知道還能挑幾桶,你們年輕力壯,總不能還要占老人的便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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