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順著羅天都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真看到羅白翰坐在酒樓靠窗的位置,和幾個穿長衫的男子喝酒。


    羅名都撇撇嘴,低下頭去。


    她看到二叔在酒樓吃酒也不是一迴兩迴,早已經不新鮮了。


    自打羅白翰中秀才後,時不時會在酒樓和人吃酒,方氏也撞上過幾迴,以前她還有些忿怨,如今分了家,她卻是一點想法也沒有了。在她眼裏,不管是羅白翰花錢如流水,還是羅白寧懶惰又沒教養,那都是姚氏的事,跟她沒什麽關係了。她隻想著怎麽努力幹活,賺幾個辛苦錢,養活一家人。


    方氏素來要強,這會兒隻當沒看見,催著羅天都姐倆快走,生怕小孩子嘴饞,忍不住上前和羅白翰討吃的,被人恥笑。哪知反倒是羅白翰看見了她,笑容滿麵地隔著窗子喊了一聲:“大嫂。”


    伸手不打笑臉人,羅白翰熱情地跟她打招唿,方氏隻好迴了一句:“原來是小叔啊。”


    羅白翰看見羅天都和羅名都也在,便招了招手道:“大嫂,今日我和同窗小聚,你也過來吃一杯吧,小侄女也來。”


    羅白翰平日多半時間都在鎮上學堂念書,很少在家,和方氏見麵的機會不多,兩人並不親近,再加上羅白翰以讀書人自居,自恃甚高,見了麵也隻當方氏是個尋常無知的村婦,並沒有當做大嫂來尊重,今日突然這麽親熱,方氏便覺得十分不自在。


    她想也不想地拒絕了:“我還趕著迴家,你吃了酒也早些迴去吧,省得天黑了爹擔心你。”


    羅白翰勸了幾迴,見方氏始終不同意,便不再勸了。


    方氏鬆了口氣,推著車往前才走了幾步,就看見羅白翰邁著八字步從酒樓裏踱出來,邊走邊道:“大嫂,且等等。”


    方氏隻好又停了下來,實在想不透到底有什麽事讓羅白翰今天對她格外熱情客氣。


    轉眼間,羅白翰已經踱到方氏跟前,把手一伸,道:“大嫂,我今日吃酒沒帶錢,拿幾個錢與我會鈔。”


    羅天都想爆粗口了,獻了半天殷勤,羅白翰這麽親熱的原因就是拿她們母女三個當冤大頭了。還好剛才方氏態度堅定地拒絕了,若是方氏果真聽了羅白翰的話,進了酒樓,哪怕她們一口沒吃,今天這桌酒席都要算在她們頭上了。


    羅天都想著,這個二叔果真不愧也是從姚氏肚子裏爬出來的,和小姑羅白寧一樣,都是坑死人不償命的貨。


    她偏過頭,看見靠窗那一桌,羅白翰的幾個同窗探頭探腦地直朝著這邊打量,心裏不由冷笑。那幾個人都是秋水鎮十裏八鄉的落第書生,其中一個叫韓子承的她還認得,就住在羅家村邊上的清泉鄉。韓書生家裏為了供他科考,賣田賣地,將祖傳的那點家業敗得精光,連個童生也沒有考上,如今家裏隻剩下一間破舊的老房子,早已窮得揭不開鍋,他家娘子為了供養年邁的婆婆,借糧借錢都借到羅家村來了,不想這姓韓的書生倒是日日在鎮上吃香的喝辣的,根本不管家裏妻子老母的死活。


    一時間,她對這些隻靠著榨取妻兒老母的汗血來生存的酸腐書生厭惡到極點,就依他們這種品性,考不上才是百姓之福。相比之下,羅白宿寧可丟掉自己秀才的身份,去做那低賤的活來養活家人,那才是真正有擔當的男人。霎時,羅白宿的形象在她心中突然高大了起來,也暗自慶幸,她投胎在了方氏肚子裏,要不然,攤上個這樣的爹,她還真不知要怎麽活。


    方氏也是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羅白翰這是在找她要錢。別說她現在沒錢,就是有錢,她也隻會花在自家幾個人身上,哪裏肯替羅白翰付這冤枉錢。


    羅白翰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方氏拿錢給他,覺得在同窗麵前丟了臉麵,頓時有些不耐煩了,道:“大嫂,同窗還等著我,且拿五百文錢與我。”


    一開口就是五百文,羅天都更想罵人了。


    一鬥糧食才不過五十文,一石糧才五百文,羅白翰一頓飯,就抵得上她們幾個月的口糧。她一直都知道羅白翰被姚氏寵著,養得有些少爺脾性,不知柴米貴,花錢有些大手大腳,如今看來,她平日竟還是小瞧了他。


    這個時候羅天都再一次無比慶幸,她們一家現在分出來了,不然依著羅白翰這種花錢如流水的少爺做派,羅家就是有金山銀山,遲早也有山窮水盡的一天,那羅白翰花錢就是個無底的窟窿,萬貫家財也堵不住。


    想到這裏,也不想再跟羅白翰說些客套話,直接道:“我娘沒有錢,要錢迴家找奶奶要去。”


    方氏心裏也十分的不是滋味,如今親眼瞧著羅白翰的少爺做派,覺得以往的十年,她和羅白宿在羅家做牛做馬,一家人吃糠咽菜,辛苦攢幾個錢,就這麽被羅白翰浪費了,真是不值得,要知道她們一家四口分家出來的時候,也隻得了一石糧,還抵不得羅白翰一次的酒錢。


    羅白翰急了。


    平日他和一幫同窗好友來吃酒,都是一位姓王的秀才會鈔,他們幾個相熟的書生吃慣了免錢的酒,時常約著王秀才,不想今日王秀才臨時有事不曾來,在場的幾個和他一樣,都是打慣了秋風的,手邊一個錢也沒有,眼見得酒也吃了,酒席也要散了,卻沒人掏錢付帳。原本除了王秀才,羅白翰便是這群書生中唯一的一個秀才,平日裏這幾個書生也沒少巴結吹捧他,可是真正到了會鈔的時候,一個個都裝聾作啞,顧左右而言其他,最後隻好相約平攤,羅白翰身上沒錢,正愁不知道怎麽脫身,碰到方氏路過,這才拉住方氏,問她要錢。


    方氏講沒錢,羅白翰卻不信她。


    “你這兩日不是做那什麽米繭子,連縣太爺吃了都說好,定賣了不少錢,大嫂你且借我五百文周轉一下。”


    羅白翰要錢從來就是隻顧伸手拿的,今日倒是紆尊降貴地說了借,隻可惜他的借也是有借無還,借了錢他還不是要靠姚氏還?指望姚氏還不跟白給的一樣。


    方氏也實在沒錢,再不肯理他,推著車就走。


    羅白翰還要糾纏,羅天都便笑著道:“二叔,你那幾個同窗好像都從後門走了。”


    其實從她這個位置是看不到後門的,不過是她想支開羅白翰的法子,不想再任他糾纏下去。


    哪知羅白翰抬眼一看,果然靠窗那一桌空空如也,再也沒有一個人,暗恨那幫同窗不講義,居然獨自丟下他跑了。他沒錢,方氏又不肯拿錢出來,當下袖子一甩,立時溜了。


    羅天都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羅白翰堂堂一個秀才,吃了白食,沒錢付帳居然堂而皇之地開溜了,哪裏還有半分平日他掛在嘴上的讀書人風骨。她心裏十分無語,姚氏一心在錢財上苛刻她們一家,偏著自己的兒女,卻從不在教育上盡心,如今羅白翰和羅白寧兩兄妹,如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好吃懶做,缺乏擔當,惹出什麽禍事,從來就隻知道開溜,如今羅白翰更是連吃霸王餐賴帳的事都學會了。


    她不想惹事,便催促著方氏快些離開。


    方氏這才迴過神,推了車趕緊走。不想這個時候一個夥計領著三個壯漢飛快地從酒樓裏衝出來,將她們母女團團圍住。


    方氏嚇了大跳,不知道出了什麽事,羅天都眉角直抽,心裏隻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那夥計對著她們麵上倒是顯得很客氣,問道:“大嫂,你可是羅家村的?”


    方氏點頭。


    夥計又問:“剛才那位羅秀才,是你什麽人?”


    秋水鎮就這麽點大,羅家村離得又近,派人一打聽就什麽都瞞不住,方氏不知夥計這麽問的目的,迴道:“他是我小叔。”


    那夥計一聽,隨即舒了口氣,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道:“那正好,羅秀才方才在酒樓吃了酒,還沒有給錢,你既然是他大嫂,不妨把這個酒錢結了吧。”


    羅天都一聽這夥計要把帳算在自己一家人頭上,不等方氏迴答,連忙開口道:“他雖然是我二叔,但是我們一家卻是早就分出去了的,爺爺奶奶尚在,沒得二叔吃了酒,反而向分家的大嫂要錢的道理。”她氣憤羅白翰這麽大人了,除了花錢,什麽都不會,如今還把她們母子三人連累了進去,心裏不由把羅白翰罵了個半死。


    這幾個酸書生時常過來吃酒,互相吹捧,會鈔的卻隻有王秀才和那位剛從省城迴鄉的齊公子,其他的不過是打著以文會友的幌子騙吃騙喝的,他見得多了,早看穿了這幾個書生的底子。今日這幾書生又聚在一起吃酒,那王秀才卻沒有來,夥計就暗自留了心,不料還是被那幾個偷偷溜走了,就連那個羅秀才也不例外。他見羅白翰和方氏說了好幾句話,當即立斷帶了幾個打手衝了出來,先將方氏扣下,現在聽到羅天都的辯解,也覺得這方氏實在無辜,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如果他不找到一位苦主,那一桌子酒菜錢可就要算在自己頭上了,誰讓方氏倒黴是羅白翰的大嫂又正好這個時候路過還被羅白翰當做擋箭牌留下,自己卻跑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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