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五點多, 城門大開, 從外麵便駛入好幾輛黑色轎車。


    轎車直奔紫禁城,途中撞翻了不少擺在路邊的攤子,聲音劈裏啪啦,是攤子上麵的陶瓷被撞爛的結果。


    最後一輛進來的轎車裏麵坐著才被‘發配邊疆’的白九勢, 他一邊擦著自己手中的小盒子,一邊抬起眼簾,眸底是一抹幽深的暗色, 司機小王剛被提拔成副官,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聲音便也響亮的緊, 看了一眼後視鏡,說:“九爺,咱們到底是去哪兒啊?這麽火急火燎的。”


    白九勢聲音冷淡,他在思考事情的時候, 和大多數冷靜到可怕的野心家一樣專注,但是白九勢卻說:“不知道。”


    “這什麽意思啊?九爺,要不咱們先去之前的巡捕房看看?您要找的金小姐肯定一會兒就找到了。”


    說來很有意思,白九勢和金小姐認識小半月了,卻除了知道對方的名字,知道對方是皇室身份, 其他便是一無所知, 那人有意避開談及自己的故事, 卻把他弄了個透徹。


    “嗯, 就去巡捕房。”白九勢昨天忙了一天,到了晚上才有機會去找金小姐說話,他去時帶著一個小盒子,那是他才買的小禮物——一對血色的寶石耳環。


    女人大都喜歡這些閃閃發光的東西,白九爺覺得靈珠也會喜歡,就算不盡如人意也不至於討厭。


    可誰知道當他去到酒店的時候,就看見五姨太倆母女了。


    九爺本來沒打算搭理那兩個人,誰知道五姨太卻熱情的走過來說話,左一句右一句的說起租房子的事情,按時白九勢幫忙,白九勢連做個樣子都不樂意,直接無視這兩個金小姐都不搭理的人,走去前台詢問自己要找的人去了哪兒。


    白九勢原時不打算追過去的,因為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需要匯報自己剿匪的全過程,需要應付從上頭下來巡視的領導,需要和各界試探自己的人打交道,他忙於鞏固自己在天津的勢力,發展人脈,解決自己帶過來的人馬吃飯的問題,忙的不可開交。


    但當下午聽聞北平出事了後,白九勢抓起自己的軍裝外套便趕赴北平,他預感會有動亂從北平開始,而他一路分析過去,也越發覺得自己動身極度正確,因為他自己就和那群要錢也要命的軍閥差不多,一旦出了亂子,第一個遭殃的都是當地沒有權利,沒有人脈也沒有威懾力的大綿羊們。


    北平什麽最多?自然是那些成天靠著祖上陰德和朝廷分發財產,靠收地租富的流油的皇親貴胄們!


    老派的王爺世子們隨隨便便就能安一個企圖複辟的罪名,然後抄家,趕到別的地方去,隻要利益足夠大,有的人皇帝都趕得出去,更何況那些早就隻剩下一個名頭的國戚們。


    白九勢思慮縝密,不過目前想的並不是單純的要救那金小姐一家,而是想要金小姐再欠自己一個天大的人情,他要成為金小姐唯一的依仗。


    控製與反抗總之相伴相隨的,所以白九勢並不打算明著來。


    很快,外麵跟著來了不少軍隊,白九勢隻帶了副官,所以情勢不太妙。


    他拍了拍前麵副官的後腦勺,說:“開快點,立馬找到金小姐住在哪裏。”


    副官小王‘噯’了一聲,加快了車速。


    肅王府。


    馬平安在床上輾轉反側,忽聞外麵整齊的踏步聲,做賊心虛翻身便起,他穿上自己的白色褂子就趴在院子裏的牆頭看外麵發生了什麽,結果卻發現外麵全是拿著槍的兵,馬平安聯想起最近聽自己狐朋狗友們說下那些事兒,再想了想自己今天做了什麽,指甲都在牆壁上摳出一個指甲印來,然後迅速跑到老爹馬管家的房裏,把馬管家搖醒。


    馬管家四五十歲的人了,睡眠質量不好,早便因為外麵的動靜皺著眉頭,這下被人突然搖醒,那是起床氣都還沒處發,就聽見自己這個沒出息的兒子說:“爹,外麵恐怕是又要打仗了,我們趕緊跑了算了!”


    馬管家被驚的睡意全無,愣愣的看著馬平安……


    巡捕房。


    北平巡捕部長對不請自來的白九勢很客氣,說要找人,立馬就開始讓人開始翻小冊子,看看究竟是那條街上的王府。


    但是剛找到,外麵就有魯莽的小巡捕慌慌張張的衝進來,說:“林參謀那邊過來了!說要我們過去五十人。”


    部長眼睛一閃,笑嗬嗬的說:“那就去啊,和我說個屁。”


    小巡捕被訓了一句,連忙組織人過去充場麵,白九勢明白其中的道道,直接說:“我得先恭喜部長未來或可高升啊。”


    部長擺手,說:“哪裏的話,不過是把握機會罷了,更何況我是替司令準備,忠心而已。”


    說完,部長這邊就找到了地址,說:“巧了。”


    “怎麽?”白九勢拿過小冊子,看見上麵畫過圈圈的標記,說,“看來這還是你們盯上了的。”


    部長搓了搓手,眼看著白九勢恐怕要壞事,便嚴肅說:“九爺可不要在北平鬧事啊,現在不太平,刀劍無眼。”


    白九勢利落的戴上帽子,說:“我從不鬧事,隻生事。”說罷,冷冷的瞥了一眼部長,對自己的副官說,“走,去接金小姐迴天津。”


    部長在後麵沒有追上去,畢竟這是他的地盤,就算白九爺要帶走人,可以,但是必須把錢留下來,一物換一物,很值得了!


    肅王府外。


    早就很不爽前主子的林參謀愛死了現在這樣的亂世,他站在肅王府門口,點著煙,吐出一圈圈白色的煙霧,腳踩在王府大門口的石獅子上,對身邊的人說:“把門撞開,裏麵的東西全部充公,房子也封了,現在都什麽世道了,還供著這些蛆蟲做什麽?給我撞!”


    王府裏的人早早的就被吵醒,七格格對外麵的動靜敏感的很,幾乎瞬間就知道,危機時刻終於來臨!


    她衣裳都是穿好了的,臉色蒼白的去了王爺的廂房,在走廊就碰到了衣服都沒有穿好的王爺和慌慌張張的老太監。


    老太監聲音有些尖,但並不刺耳:“不好了!外麵被當兵的圍住了!現在正在撞門,領頭的還是之前老爺你很不喜歡的那個林參謀。”


    王爺惶恐,前院粗暴的撞門聲完全打亂了王爺的思路,他隻是狠狠捏著靈珠的手,說:“不好,不好,珠兒你別在這裏了,我怕那些大老粗恐怕是終於窮瘋了。”


    “你得離開!正好你大哥也不在家裏,你去找他,你多帶點錢去找他,別耽誤了,快走!”


    王爺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但是外麵的人來勢洶洶,不防不行。


    跟著出來的六姨太這些天根本就沒有休息好,原以為迴到家就可以好好休養,誰知道現在又出了這等事,連忙站出來,說:“老爺,你不管我們母子了嗎?”


    王爺擺手說:“什麽管不管的,家裏總不能沒人照應,說不定是虛驚一場呢?”王爺的這句話,他自己都不信。


    六姨太總以為自己的好日子要來了,卻沒想到到頭來自己的兒子還是比不過這麽個丫頭片子,情急之下死死拉住靈珠的袖子,說:“那可不行,既然老爺說沒什麽事兒,那就一起在這裏等著,靈珠你別想一個人走!”


    靈珠從小沒受過苦,之前六姨太就隨隨便便的掐的手臂滿是青紫,現在又被捏住,手腕上頓時多了一道紅痕。


    她心擂如鼓,看向六姨太的眼神冷冽,說:“你不必這樣,我不會走,爹爹你也別擔心,去把衣服穿好,六姨太把弟弟抱著,我們直接出去就是,但是記著如果他們要什麽,就給他們,不要吵,命最重要,其他的,總會有的。”


    靈珠說的這番話是對在場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說的,這是她最畏懼的事件,也是恨不得早點來的事情,隻要過了這一關,靈珠就放鬆了,就可以放手開始新的生活。


    王爺不答應,他說:“憑什麽我的東西要全部給他們?這是老祖宗的東西,我繼承了,他們倒好,說搶就搶嗎?!”


    靈珠看爹爹憤怒的麵紅耳赤的樣子,生怕爹爹和外麵那些人起衝突。


    她總還記得上輩子自己離開時看見的畫麵,一路上不少王公貴族被趕出他們的房子,不服從的就直接下了大獄,膽大妄為想要動手的,一顆子彈便了解了生命。


    光是想想,就該知道即將發生的事情有多可怕。


    “我說,爹,再聽我一次。”七格格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所以語氣比王爺都要嚴肅認真,一時間震懾的王爺都愣了一秒,沒攔住靈珠超前走的路。


    王爺連忙也小跑到前院去,剛拉住靈珠的袖子,大門‘砰’的一聲被撞開!


    塵土飛揚中,一對當兵的整齊劃一的跑進來站崗,靈珠抬眼,就看見了耀武揚威的林參謀和某位眼熟的家夥說話。


    那人坐在大門口正中央,雙腿交疊的搭在不知道從哪兒搬來的石頭上麵,雙手放在胸前,十指交叉相握,對著靈珠微妙的笑了一下,做驚訝狀:“這不是金小姐嗎?怎的今日抄到金小姐家了?”


    靈珠不知為何,看見白九勢的瞬間,一下子就安心了很多,哪怕周圍全是上輩子的仇人。


    白九勢看見靈珠笑,他也笑,邁著長腿就過去摘下軍帽說:“白某及時趕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勸動林參謀隻把財產沒收,人全放走,怎麽樣,是不是特別想要獎勵白某?”


    靈珠看著白九勢的眼神都有一點點變化,但是漂亮的眼珠子裏色彩太過豐富,白九爺並沒有察覺,他隻聽見金小姐輕輕的說:“是。”聲音是該死的動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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