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律師的文書要改,所以報上的通告文稿也趕不及在報社截稿之前送出去了。正巧律師初六有事,因此約定了初七再過來薛家別院。


    阮清瑤望著薛修齊有些垂頭喪氣的樣子,心裏暗暗得意。她反正不急,急的是薛家。


    要律師修改婚前文書,也是她一早就想好的手段,要殺一殺薛修齊的勢頭,讓他以後都服服帖帖、百依百順,指東他決不能打西。婚姻裏的雙方也一樣,不是東風壓了西風,就是西風壓了東風。既然她想要一個能夠自己全盤掌控的婚姻,那從最一開始,她就要將薛修齊壓得死死的。


    “三嫂,瑤瑤,我先迴城裏去了。麻煩三嫂好生照顧瑤瑤。”薛修齊向龐碧春交代。


    龐碧春啐了他一口:“這還沒成親呢,就惦著你媳婦兒。”


    說畢兩人互視片刻,薛修齊躬身向嫂子告辭,帶著郭律師離去。


    晚間別院裏隻有龐阮兩人,龐碧春擺了酒,叫常嬸兒來作陪,三人一桌談談說說,龐碧春殷勤相勸,阮清瑤飲了幾杯,那不勝酒力的樣子已經現出來了。


    “瑤瑤,看你和修齊這婚前協議簽得這麽謹慎,你到底是有多少身家呀?”


    阮清瑤輕輕搖頭,笑嘻嘻地說:“也沒多少。”


    龐碧春不信:“瞎說,瑤瑤是個財主,這我們都知道的。不過,我聽說你手上都是買的銀行發的那些無記名債券,你都從家裏帶出來了麽?”


    原來這阮清瑤嫌將錢隻存在銀行賬戶裏利錢太低,所以她財產的大頭都買了無記名的債券。這種債券的好處在於不記名,可以隨時轉讓,誰拿在手裏誰就能去銀行櫃麵兌取,壞處也在於不記名,一旦丟了,就再也難找迴來了。


    阮清瑤一轉臉就問龐碧春:“你怎麽知道我買過無記名債券?”


    她從來沒和人說過這些,唯一知道些究竟的,該是席上作陪的那位,常嬸兒。


    龐碧春反應很快,阮清瑤一問,她立即說:“年前那晚你住我這兒,記得不?你當時挖心掏肺的,什麽都跟我說了麽?我當時還說佩服你,連這些都懂。我們這些做人媳婦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些新鮮名字,什麽‘債券’,聽都沒聽過呢!”


    阮清瑤低下頭,似是依稀記了起來。那天夜裏,她心情壞到極點,確實可能曾在自怨自艾的時候提過自己的身家,但若說她具體提到了這“無記名債券”五個字麽……


    阮清瑤搖搖頭,伸手扶額,說:“不行了,不行了,頭暈了。三表嫂,我討個饒,今兒晚上先饒過我,明兒再陪你暢飲,好不好?”


    她伸手去拉常嬸兒,“快,快扶我迴去麽!”


    還是那個小女孩兒向親近的人撒嬌的口吻。


    常嬸兒偏過頭,龐碧春衝她點點頭,常嬸兒便扶起阮清瑤:“我的好二小姐唉,我先扶您迴去,您也別急著睡,先梳洗一下,迴頭睡著舒服……”


    阮清瑤便扶著額頭,撐在常嬸兒身上,慢慢離開。離開的時候她聽見背後龐碧春開口吩咐,叫人給她燒土|煙、打煙|泡。阮清瑤暗暗稱奇,她以前不知道龐碧春也有抽這東西的嗜好。


    迴到客房裏,常嬸兒見阮清瑤一下子無精打采地躺倒在榻上,便張羅著去給阮清瑤打熱水準備洗漱。


    阮清瑤趁這功夫趕緊坐起來,打開手包,看看裏麵的文書和債券都在,暗暗放心,聽聽外頭有腳步聲,阮清瑤趕緊將債券取出來,放在她箱子一個隱秘的夾層裏,然後躺迴榻上去裝睡。


    初六這天,阮清瑤依舊薛家別院裏悶著。算算時間,律師要初七才能過來,她和薛修齊之間的事兒,還有一天好緩和。可是阮清瑤心底還是拿不定主意,總覺得哪裏不對。


    她記起阿俏說的,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當即盤著雙腿坐在榻上,先是將自己那些財帛都一一清點了一遍,然後歎了口氣,雙手支頤,將昨天的事詳細又想了一遍。


    她開始覺得龐碧春有些不對勁。龐碧春隻是她的表嫂,就算是好心出麵,幫薛修齊奔走說和,可是在這件事兒上,她到底顯得太熱心了。再加上龐碧春對她的身家所有和阮家的情形都一清二楚,勸她的話也一一在理,並不太像是個難得見麵的普通親戚。


    還有件事兒讓她想不通。


    若是薛家真急,完全可以要求律師今天就將文書送來,犯不著還要等到初七。這中間隔了一天,總是讓阮清瑤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她一想到這裏,便索性去尋的龐碧春。


    薛家別院原本是龐碧春的陪嫁,別院裏的人手全都是龐碧春的人。龐碧春自己的院子門口,有人看見阮清瑤,就引她進去,說:“表小姐,請這裏走。”


    兩人經過穿堂,來到一重門戶跟前。


    “表小姐,三少奶奶眼下怕是正在休息,您在這裏稍等一下,我進去問一聲。”


    阮清瑤“嗯”了一聲,候在原地。


    她等候的地方,是龐碧春院子裏露天的位置,初春時節,到底還是嫌冷。阮清瑤出來的匆忙,沒披外頭的大衣裳,這時候一邊埋怨這下人不知禮,一麵轉頭在院兒裏看看。前兩天龐碧春特地帶她到這裏來過,因此她知道有另一條路,直通龐碧春的臥房,當下就也管不了這麽多,一轉身,順著院牆,繞到龐碧春小院的後門,推門進去,沿著一條窄窄的風雨廊,來到龐碧春臥房一側。


    這裏原來有一間耳房,可是給龐碧春改成了一條過道兼更衣室,龐碧春出門的衣裳和包什麽的都在裏麵。仆人偶爾會從這裏出入。阮清瑤走到這裏,就已經覺得不冷了,可能是因為這裏與龐碧春的臥房隻一門之隔,而臥房比較溫暖的緣故。


    阮清瑤走到這裏,自己也覺頗為失禮,不知龐碧春在做什麽,當下湊上去聽,卻聽見個男人的聲音,不是別個,正是薛修齊。


    阮清瑤心下生疑。薛修齊說好了是初七陪律師一起過來的,怎麽今天會出現在這裏?


    她凝神湊到門板旁邊聽著,隻聽薛修齊的聲音在說:


    “氣死我了,那個賤丫頭,你瞅著她當時向我說話的那個樣兒,趾高氣揚的。我恨不得衝上去狠狠抽她兩個耳光!”


    阮清瑤頓時咬牙,心想:你敢!


    “後來呢?”龐碧春清冷的聲音響了起來。


    “後來看在錢和你的份兒上,忍了。”薛修齊悻悻地說。


    阮清瑤靜靜地聽著,薛修齊愛錢,她早就知道。可他竟能因為龐碧春的緣故忍了,這倒有幾分出乎阮清瑤的意料。


    “唔!”龐碧春應了一聲,不置可否。


    “三嫂,你可知我願意做這一切,願意低三下四地受那臭丫頭的氣,都是為了你!”


    薛修齊說得卑微,龐碧春聽得順耳。


    阮清瑤則越聽越驚。


    “你們男人啊,一個個都是嘴上說得好聽。迴頭還不是和你三哥那個死鬼一樣?”龐碧春的聲線開始變得慵懶。“你那個表妹,原本就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迴頭你娶到手裏,還不是和你三哥一樣,將我拋在腦後了?”


    阮清瑤在門板的另一邊聽得遍體生寒:難道,難道屋裏這兩人是……


    “不,不,”薛修齊急於表白,“三嫂,我這就是為了你。我娶了表妹,家裏人就不會再逼我旁娶,她又與你一向要好,這樣以後你我豈不是更方便,更方便……”


    “更方便什麽?”龐碧春的聲音有點兒發冷。


    “方便我們在一起啊!就像今天這樣……”


    屋裏有些悉悉索索的動靜,似乎是薛修齊耐不住,有些動作。


    阮清瑤聽得臉紅耳熱,當即轉身想要離開。


    “你說說,往後你到底打算怎麽辦?”


    屋裏大約是龐碧春將薛修齊一把推開,認真地詢問。


    “還有什麽打算?按咱們的計劃做,先小意哄著她,好歹將這秘密結婚的事兒做成。之後,之後再按咱們事先商量好的,一件一件來唄!表妹那個人,還有她兜裏的錢,名下的幹股,遲早不都是咱們的,聽咱們擺布?”


    阮清瑤隔著門板聽見這話,在心裏使勁兒“呸”了一聲,心道:誰聽你擺布。


    她自己的打算是,等到和薛修齊簽完秘密結婚的協議,就若無其事地迴家去,裝作這事兒根本沒發生。待到阮家逼她嫁人,拖不過的時候她就再自己搬出來。等阮家想起那成幹股,想要往迴討的時候,她再讓薛修齊出麵。


    可如今看起來薛修齊要和她秘密結婚,竟然也另有原因,是跟他的三嫂有了私情。


    這些高門大戶、道貌岸然的人家,沒有幾家是幹淨的。


    “那小丫頭若是不聽你擺布,你會怎麽辦?”


    龐碧春在門板那頭問薛修齊。


    “你是在笑我會夫綱不振麽?”薛修齊咬牙切齒地說,“你要不要自己先來試一試?”


    裏麵又是一陣響動,隻聽龐碧春嬌笑出聲,薛修齊唿吸轉急。阮清瑤麵紅耳赤,轉身就走,她高跟鞋的鞋跟觸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聲音。


    就在此刻,背後的門板突然一陣響動,過道裏光線大亮,龐碧春的聲音冷冷在背後響起:“瑤瑤”


    阮清瑤脊背一僵,緩緩轉過身來,望著麵前的人。


    龐碧春身上衣衫穿得周正,一絲不苟,此刻打開了門,麵帶笑容,得意地望著阮清瑤。


    而薛修齊正趴在龐碧春臥室裏的床榻上,大約是早先撲了個空,此刻望見門背後的阮清瑤,他驚得白了臉:他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阮清瑤。


    薛修齊原本確實是想要娶阮清瑤的,嬌滴滴的大美人,身上又帶著錢,不娶白不娶。雖說他覺得美人兒那脾氣自己實在無福消受,但總想著既成婚姻之實,阮清瑤看在這多年表兄妹的情分上,大約總能答允和他一起過日子。


    可他萬萬沒想到,龐碧春會用這種方法,令自己和她的私情直接曝光在阮清瑤眼前怎麽辦?他想著,這下子,表妹怕是打死都不願和自己結婚了。


    果然,阮清瑤見到他們這副樣子,當即冷笑一聲,說:“三表嫂,果然。果然如此。”


    “我一早覺得你和我表哥的關係非同一般,隻沒想到,你們竟然……這麽要好!”阮清瑤內心越想越覺得好笑:龐碧春人前總是指責薛修仁離家不歸,在外頭有了人,沒曾想她私底下卻和小叔子有私情,所以拉她入局,嫁給薛修齊,為兩人的關係打掩護。


    當她是傻呢!


    “那我就祝三表嫂和修齊表哥和和美美,迴頭喜得了貴子,等我修仁表哥迴來,望著他離家三五年之後養大的孩兒,修仁表哥應該也會‘喜’出往外吧!”


    阮清瑤口舌決不讓人,當下極盡諷刺之能,轉彎抹角地把龐碧春和薛修齊兩個都罵了一頓,順便還饒上了三表哥薛修仁。


    罵完了,她爽了,一轉身就要走。


    “修齊,去攔著她,千萬不能讓她走出這個門。讓她走了,我們就完了!”


    龐碧春簡短地下令。


    薛修齊一聽,也來不及想其他了,一縱身就來到阮清瑤身後,伸手擰住阮清瑤的胳膊。


    阮清瑤吃痛,伸手就往背後薛修齊臉上甩迴去。


    “臭丫頭,竟敢打我!”薛修齊見阮清瑤一言不合便即動手,當下也不客氣,一伸手,拽住阮清瑤的手臂,將她徑直拖進龐碧春的臥室,使勁兒往榻上一扔。


    阮清瑤這點兒力氣哪裏敵得過薛修齊這個成年男子,當下被扔得七葷八素的,勉強撐起身體,扭過頭恨恨地望著龐薛兩個她從小到大,哪裏吃過這個苦?


    “碧春,你說該怎麽辦?”薛修齊轉臉問龐碧春。


    “這個容易,”龐碧春望著在榻上撐起身體的阮清瑤,施施然地說:“你不就是怕她不肯嫁你麽?可你們若是先有了夫婦之實,她便不得不答應……”


    她說到這裏,頓了頓沒往下說,先將通往過道的側門仔細鎖了,然後悠哉悠哉來到自己臥房的門邊,抱著雙臂看著薛修齊。


    薛修齊登時大喜,道:“你準我?”


    龐碧春皮笑肉不笑:“不準又有什麽辦法?誰讓她已經知道了咱們的事兒呢?”


    阮清瑤聽見這話,心頭突然湧起一種不祥的預感這事兒,她想要全身而退,可能有點兒難。


    她隻曉得薛家貪錢,可怎麽也沒想到薛修齊與龐碧春這一對叔嫂之間,卻有情。龐碧春自己與薛修齊私下勾搭,卻用這種方法逼薛修齊與阮清瑤既成事實,迴頭阮清瑤想不嫁都不行。


    阮清瑤一急,兩行清淚頓時從麵頰上滾滾而落。她麵相本美,一旦落淚,更顯楚楚可憐。


    “臭丫頭,你當著旁人的麵兒辱我的那一刻,想得到你會有今天麽?”薛修齊搓搓雙手,覺得人生得意,莫過於此時此刻,他終於可以大展神威,馴服這個向來不聽話的表妹。


    龐碧春則冷笑一聲,拉開臥室門,隨即帶上。門內傳出阮清瑤的一聲尖叫。


    同時,薛家別院的正門,正被人擂得震天響。


    於是乎龐秀春帶上門還沒到半分鍾,那臥室門又“砰”的一聲打開。


    “薛修齊,”龐碧春沒好氣地說,“外麵有人急著找你,差點兒就衝進來了,說是你生意上來了什麽大主顧,要緊得很!”


    薛修齊最惦記他的“大生意”,生怕錯過什麽,趕緊放開阮清瑤,一麵整理衣物穿上外套,一麵對龐碧春說:“三嫂,我就將她交給你了,就按咱們說好的,我明天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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