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耀眼光芒,慕雪說出這個名字之後什麽都沒發生,微風吹過,火把上的火焰微微一黯。


    一個修長的影子被亮起的火焰映照在地上。突然出現的蘇利耶靜靜地站在慕雪身後,他長出了拉碴的胡子,神色和慕雪記憶中相比有些頹廢,但那雙灰藍色的漂亮眼睛,還是和迦爾納一模一樣。


    “他還是把金甲交給了因陀羅……”蘇利耶輕輕歎了口氣。


    慕雪和迦爾納交握的手微微握緊了些:“……因陀羅?”


    “他發下誓言,在殺掉阿周那之前不會拒絕任何人的任何要求。”蘇利耶解釋道,“因陀羅預見到迦爾納和阿周那之間不可避免地要發生一次劇烈地戰鬥,就喬裝成一個婆羅門。”


    蘇利耶言盡於此,但是慕雪已經猜到了事情的始末。盡管因陀羅以這樣過分的要求欺騙他,迦爾納依然不願背棄自己的誓言。慕雪心裏一陣抽疼,眼淚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蘇利耶站在火焰下,靜靜地看了迦爾納蒼白的臉頰一會,開口道:“不過,他也不是一無所獲。因陀羅收下禮物後答應了迦爾納一件事。”


    “什麽事?”慕雪蹭了蹭臉上的淚水,問道。


    “因陀羅把一擊必殺的法寶交給了他——那是遍入天的恩賜,即使是我,也無法從那耀眼的光芒下生存。”蘇利耶說著,走到了床邊,“可惜吝嗇的因陀羅隻準許他用這件寶具殺死一人。”


    “阿周那?”慕雪神情有些惶恐。因陀羅明知道迦爾納要殺阿周那,為什麽還交給他這個?


    “不用擔心,”蘇利耶說著,跪在床邊,俯身吻了吻迦爾納的額頭,“他是我的孩子,太陽將永遠保佑著他,每一次苦難都會使他變得更強大。當陽光照耀到他身上時,他就會醒來。”


    聽到蘇利耶的保證,慕雪才定下心來,緊繃的神經猛然放鬆,眼前一陣模糊。


    蘇利耶連忙抬手扶住慕雪的手臂,把她扶到了椅子上:“我也該謝謝你,來自異界的女孩,是你填補了這孩子生命中的空缺。雖然我一開始隻是受蓋亞……”


    ……誰?一股困意襲來,慕雪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就倒在了柔軟的被褥上。


    迦爾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了。他定了定神,環顧了一下四周,他似乎是在軍營,身上的傷口都被包紮過。


    迦爾納撐死身子坐了起來,看到挨在床邊的慕雪,她似乎累壞了,嘴唇毫無血色,眼睫在眼眶下投下一片青黑的陰影。


    慕雪眼睫輕輕顫了顫,額前的頭發落到眼前:“你醒了?”


    “你怎麽……在這裏?”迦爾納晃了晃還有些恍惚的腦袋,試圖捋順昨天發生的事情。


    “我不在這在哪?”慕雪霍然抬起頭,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瞪著他,“如果不是我自己發現你還打算一直瞞著我不成?”


    “我隻是……不想讓你擔心。”迦爾納輕聲說。


    “你不知道你這樣我會更擔心嗎?”慕雪氣得都快哭出來,“為什麽不告訴我,難道我還會把你綁起來不讓你去找因陀羅嗎?”


    “……抱歉。”迦爾納張了張口,最終隻說了兩個字。


    “以後什麽事也別瞞著我?”慕雪悶聲說,聲音中略帶鼻音。


    “嗯……”迦爾納點點頭,怕她不信又補了一句,“我可以發誓。”


    “算了,你可別發誓了。”慕雪揉揉微微發紅的鼻頭,嗔怪道,“我可不想因陀羅再敲詐你一次。”


    迦爾納臉上的神情輕柔了些,伸頭輕輕吻了吻妻子的鬢角。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門口的難敵忍不住輕咳兩聲,彰顯了下自己的存在感,毗濕摩和德羅納站在他身後,該是來找迦爾納商討軍事的。


    “請進。”慕雪蹭掉臉上的淚水,下意識地站起來,“你們聊,我去給你們倒水。”


    然而她剛一站起來,麻木的左腳就傳來一陣錐心的痛,慕雪一驚之下身子向前一歪,差點撲倒在地。


    迦爾納從榻上撲了出去,腰腹間的傷口因為用力過猛滲出了紅色的血液,染紅了繃帶。


    毗濕摩早知道會變成這樣,伸出手扶住了慕雪的肩膀,慕雪一站穩就單腿蹦到了迦爾納身邊:“沒事吧?”


    “你腳上有傷。”毗濕摩皺了皺灰白的眉毛,“你是把這事忘了嗎?”


    慕雪神情有些尷尬。


    “維杜羅還沒走……”德羅納深吸了一口氣,頗有些無奈地看著這對夫妻,“讓他來看看吧,正好給迦爾納換藥。”


    難敵要商討軍事,自然不會當著維杜羅的麵,他搬了張椅子坐在一邊,等待著維杜羅給他們兩個處理傷口。


    慕雪的腳扭傷一個晚上也沒處理,此時已經腫得像截蘿卜似的,腳上銀製的腳環都顯得沒那麽合適了。


    “你們還真不愧是夫妻。”維杜羅的手指輕輕按了按慕雪扭傷的腳腕,忍不住涼涼地嘲諷,“一個兩個的都不讓人省心。”


    慕雪張了張口想要反駁維杜羅,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麽,隻好氣唿唿地咬著嘴唇。


    “國王,幫忙壓著她。”維杜羅說。


    難敵頓時一愣:“壓著她?我?”


    “我來吧。”慕雪身後的迦爾納伸出微涼的手指,按在了慕雪的肩膀上。維杜羅看他身上的傷口剛換完藥無甚大礙,也就沒說什麽。


    慕雪不明白,不過她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就先一嗓子叫了出來,疼得差點跳起來。


    維杜羅收迴手:“這下應該沒事了……靜養幾天就差不多了。”


    慕雪痛得精神恍惚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惡狠狠地瞪著維杜羅。


    “別這麽看著我,”維杜羅頗有些無奈地說,“我考慮到你不方便,特地從宮中給你帶來了幾個侍女呢。”


    “……不過我也沒想到這麽快就派上用場了,”維杜羅眼神略帶憐憫地看了看慕雪顏色發青的腳腕。


    “我這就叫人把她送迴去,你們該商討什麽就商討什麽,”維杜羅走到門口,語氣輕快地說,“……不必顧忌我。”


    維杜羅一走,屋裏立刻陷入了詭異的沉默。慕雪已經有半年沒有插手政事,說也不知道說什麽,其他人也是各懷心事的樣子。


    過了一會,幾個侍女進來,扶起慕雪,出門登上了馬車。


    “他到底是奇武王的兒子……”毗濕摩出聲打破了僵局,“我們本應是毫無隔閡的一家人,可是現在卻比陌生人還要冷上三分。”


    “俱盧族和般度族曾經也是一家人,您覺得我們和他們能和平共處嗎?”迦爾納輕輕咳了咳,虛弱地說。


    “持國王和般度王都是奇武王的孩子,按照傳統,兩人都有權利繼承奇武王的遺產。”毗濕摩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臉上更顯老態,“可是現在持國王的孩子獨占全部財富,般度族卻得不到千分之一,這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難敵還沒說出反駁的話,迦爾納就開口了:“維杜羅也是奇武王的孩子,照這種說法,難不成這個王國還要分給他一份?”


    毗濕摩沉默了。


    “奇武王曾經立下誓言,維杜羅決不能繼承這個國家。”德羅納說,“這樣說來的確不太公平。”


    “沒錯,既然沒辦法做到一視同仁,那公平這樣的高談闊論不是太諷刺了嗎?”迦爾納冷笑一聲,“正法是永遠有效的,但就算是正法,也是以力量作為基礎的。”


    “迦爾納,你說的是一派胡言!”毗濕摩忍不住嗬斥道,“戰爭沒有任何好處,隻能帶來滅亡!”


    “沒人希望戰爭。”迦爾納冷冷地說。既然說了,他就索性替難敵全說完,“如果般度族一生龜縮在幽暗的叢林裏,自然不會有戰爭。這是他們一定要強行改變現狀所引發的戰爭。”


    “你!”毗濕摩被迦爾納的詭辯氣得臉色發白,“般度族落到今天的境地是誰之過?難不成你以為上了戰場,沙恭尼還能用骰子幫你取勝不成?”


    “好了好了都別吵了。”德羅納站出來當和事佬,“戰爭是無可避免的,我們利益相關,誰也不能分開。”


    “戰爭將至,比起爭執戰爭的正確性,倒不如花些時間做好作戰的準備。”難敵麵無表情,麵向毗濕摩的方向站了起來,“現在,王國中最有威望,武藝最高強的人都在這裏,你們覺得,誰更適合做元帥呢?”


    “你寵信的迦爾納,太陽神的兒子,”毗濕摩語氣中略帶輕蔑地說,“反對我的領導,不喜歡我的意見。如果你願意,可以從一開始就讓他擔負起領導全軍的責任,我並不反對。”


    “我並不能擔任這個職位。”出人意料的是,迦爾納否決了這個提議,“我沒有了金甲,很難在大戰開始前恢複到最好的狀態。還是讓老太公帶領我們吧。”


    難敵看向德羅納,德羅納微微點了點頭表示認可,於是難敵恭敬地向毗濕摩行禮:“請說求你率領我們獲得勝利,遠播威名,像天神鳩摩羅一樣。”


    “那就這樣吧。”毗濕摩說,“但是你該明白,我心中一直有一個堅定的念頭。我看待般度的兒子就像看待你們一樣,我會盡我的責任領兵作戰,但我不會殺害般度五子。”


    難敵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


    迦爾納早料到毗濕摩會這樣說,他疲憊地闔上纖長的眼睫,像是淺淺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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