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斧羅摩離開了。


    不顧兩個徒弟的阻攔,也沒有留下隻言片語,這個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的武士第二天一早便背著早已準備好的沉重包裹踏上了歸隱的道路,隻留下了一個蕭索的背影。


    也許……他們真的做錯了。慕雪不是沒有這樣想過,但是看著迦爾納在樹蔭下影影綽綽的身影,她卻從未後悔過最初的決定。


    ——他是應該如同太陽般照耀穹蒼的人,不應該因為低賤的出身就被否定。


    持斧羅摩離開的那天,慕雪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裏,哭了好久。


    她知道這個世界的設定就是這樣,沒有兩全之法,得到什麽的時候總要失去另一些什麽。但是她想到持斧羅摩詛咒她的那些話,淚水就止不住地流淌出來。


    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如果在他臨死的時候,都不能陪在他身邊,那麽還有什麽意義呢?


    慕雪從小是在孤兒院長大,她的養父收養她,也隻是付給她撫養費讓她獨自生活。和持斧羅摩生活的這兩年,是她第一次體會到被一個男人當做女兒疼愛著。


    而現在,這個人也離她遠去了。


    這樣想想,淚水又止不住地從深邃的眼睛中流淌而下。


    這七天的時間裏,安巴突然就自焚而死,把她當做女兒一樣疼愛的持斧羅摩用惡毒的語言詛咒了她之後就頭也不迴地離開了。


    這打擊有點大。


    如果讓慕雪選擇是前世被愛人背叛的痛楚更大,還是作為蓮珈所接受的一切痛楚更大,她真的做不出選擇了。


    原來如此……這就是體會別人的人生啊,最真實的喜怒哀樂,全都鐫刻在心底。好一個蘇利耶,真不愧是太陽神。慕雪扯著嘴角露出了一個自嘲的笑容,默默地想。


    “蓮珈?”身後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她房間的鑰匙按理說除了她自己就應該隻有迦爾納有,而這個聲音又不是迦爾納……迦爾納把鑰匙給外人了?


    慕雪皺了皺眉,擦幹了眼淚轉頭才發現推開門走進來的是溫柔地笑著的維杜羅。


    “維杜羅?”看到是這位睿智明理的智者,慕雪臉上的表情稍微放鬆了一些,“迦爾納把鑰匙給你了?”


    “他不知道怎麽安慰你,所以托我來勸勸你。”維杜羅走到慕雪身前,“我可以坐著和你聊天嗎?”


    “隨意。”慕雪抽了抽鼻子,悶聲說。


    “我隻是聽說你們惹得持斧羅摩不快,於是他老人家便提前退休了。”維杜羅搬了一個椅子坐在了慕雪身邊,“是這樣嗎?”


    “大體上是這樣……”慕雪小聲說,“不過這概括得有點太簡潔了。”


    “那你告訴我事情是怎樣的吧。”維杜羅雙手交叉在一起,放在膝蓋上,擺出了一副聆聽者的姿態。


    “……”慕雪沉默了。


    “……不能說嗎?”維杜羅問。


    “……不,也不是。維杜羅,我問你,”慕雪看著維杜羅的眼睛,“你認為出身低賤的人永遠都應該在陰影中流亡嗎?如果是蘇多就一定要低人一等,為刹帝利和婆羅門死而後已嗎?”


    “……你知道我的母親是什麽人嗎?”維杜羅歪了歪頭,答非所問。


    慕雪搖了搖頭,她隻知道維杜羅是婆羅多族的智者,奇武王的眷族,卻從未聽說過他雙親的姓名。


    “我的母親是奇武王的妻子安波利迦的侍女。”維杜羅神情淡然,“所以,沒錯。我隻是個雜役的兒子。”


    “那你還……”還當上了婆羅多族的智者,權傾朝野。慕雪有點不敢置信。


    “我天生記憶力就比別人好上很多,即使是王宮裏的王子公主都比不上我的領悟力。”維杜羅迴憶道,“後來有一天廣博仙人到王宮裏做客,在所有人麵前作出了一個預言。”


    “他說什麽了?”慕雪好奇地問。


    “這個孩子長大後,三界將沒有人能趕得上他的道德和學問。”維杜羅褐色的眼睛神色低沉,說道。


    “這句話徹底地改變了我的命運。毗濕摩把我接到了王宮中,和王子們學習同樣的課程,接受同等的教育,”維杜羅繼續說,“所以我才變成了現在你看到的模樣。”


    慕雪有些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她無法想象這樣一個風度翩翩的朝中重臣其實隻是一個雜役之子。而且既然維杜羅的事例成功在前,那麽就說明迦爾納……


    “所以,我和你的觀點一致。一個人將來是不是要做大事,和他的出身是沒有絕對關係的。”維杜羅輕笑著說,“好了,我的故事講完了,現在輪到你了。”


    “……好吧。”既然維杜羅都開誠布公了,慕雪也就不再隱瞞了,“實不相瞞,我的師弟迦爾納實際上並不是一個婆羅門,而是一個車夫之子。”


    “車夫之子?”維杜羅臉上稍微帶上了一點驚訝的神情,“這看起來可一點都不像啊。”


    “其實那也不是他的親生父親……”慕雪解釋,“他一生下來就被遺棄在河邊了,是被老車夫夫婦收養,就此長大。”


    “我有些開始好奇他的親生父母會是什麽樣的人了……”維杜羅想了想迦爾納英武不凡的樣子,點了點頭,問道,“持斧羅摩勃然大怒,便是因為這件事?”


    “是的。”一提到這件事,慕雪的聲音又忍不住低落起來,“老師最看重正法,無法忍受我們對他的欺騙,用沉重的惡意詛咒我們之後,就選擇了歸隱。”


    “詛咒?什麽樣的詛咒?”維杜羅問。


    “……”慕雪抿了抿嘴唇,雖然不願迴想,還是把詛咒的內容告訴了維杜羅,“老師當時是這麽說的:‘婆羅門少女蓮珈,我詛咒你,當你摯愛之人死去時,你將無法陪在他身邊。’”


    “嗬。”維杜羅輕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慕雪濕漉漉的眼睛不解地看著維杜羅。


    “我隻是在想,”維杜羅收斂了臉上的笑容,“羅摩還真是個口是心非的人。”


    “……什麽意思?”慕雪聽不懂維杜羅的意思,不解地問。


    “他詛咒的那個人,是作為婆羅門少女的蓮珈,”維杜羅解釋,“但是你是個女人啊,終有一天你要嫁為人婦的,到那時你還算是個少女嗎?”


    “那你的意思是……”慕雪皺了皺眉。


    “羅摩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詛咒你吧。”維杜羅雙手交疊,放在嘴唇前,輕聲說道,“好了,現在讓我們說說你師弟的詛咒吧。”


    “嗯……”經過了維杜羅的開解,慕雪的心底冒出了一點點的小確幸,她十分希望事情真的就像維杜羅所說的那樣,“我詛咒你,到你注定要死的時候,你就會把所有的咒語遺忘。——他是這麽詛咒迦爾納的。”


    “這倒是棘手了……”維杜羅摸了摸下巴,“持斧羅摩教過你們很多咒語嗎?”


    “我……不知道。老師從沒教授過我咒語,教過迦爾納什麽咒語我也不太清楚。”慕雪盯著維杜羅,希望這個天下無雙的智者能再得出一個“這個詛咒無效”的結論。


    “持斧羅摩以武藝和賢德聞名於世,我是沒聽說過他還像仙人一樣精通咒語,”維杜羅笑著說,“所以這個詛咒的影響應該不大。你一會和你師弟聊一聊吧。”


    “嗯,好。”慕雪點點頭,又抬起頭看著這位年輕的智者,“多謝你了,維杜羅。”


    “不用謝。”維杜羅笑得眉眼彎彎,“反正我也是有目的而來。”


    “什麽目的?”慕雪隨口問道,問完才想起來怖軍還在修道院,“你是來接怖軍的?……快點把他接走吧。”


    “不,把王子接迴去還在其次,”維杜羅笑眯眯地湊到慕雪臉前,“我是想來問你們,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去象城?”


    “一起去象城?”慕雪一愣。


    “持斧羅摩隱居了,你們兩個已經學得了他的全部本事。”維杜羅直起身子,拍拍慕雪的肩膀,“不想一展宏圖嗎?”


    “象城未來的王會接受迦爾納嗎?”慕雪低落地問。


    “象城現在的攝政王是毗濕摩,他這個人最看重個人的實力。”維杜羅說,“至於能不能獲得未來新王的認同,那就要靠你們的為人處世了。”


    “嗯。”慕雪點了點頭,“我去和迦爾納聊一聊,如果我們決定去象城,我明天就會去象城王宮找你。”


    “那我等你。”維杜羅輕笑,“對了,這些天麻煩你們照顧二王子了,我就先把他帶迴王後身邊了。”


    “你快把他帶走吧。”慕雪恨不得再也見不到怖軍這個蠢貨,說話頓時用力了許多。


    “那我走了。”維杜羅拉開木門,修長的背影消失在了門後。


    ……去象城嗎?慕雪低頭看了看自己雪白但卻空無一物的手心,漆黑的大眼睛眨了眨,終於下定了決心,站起身子朝門外走去。


    迦爾納難得的沒有在練習槍術,隻是一個人坐在慕雪平時經常待著的那塊樹蔭下,那雙漂亮的異色瞳孔愣愣地看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麽,持斧羅摩送給他的那杆長槍就放在身側,在陽光下閃爍著金色的光芒。


    “迦爾納?”慕雪亦步亦趨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在他身邊站定,“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說。”


    “師姐。”迦爾納從沉思中緩過神來,灰藍色的眼睛淡淡地一瞥身邊的姑娘,“不用這麽緊張。怎麽,維杜羅已經走了?”


    “嗯,維杜羅他帶著怖軍先迴象城了……”慕雪點點頭,有點不安地翹起了腳尖,“臨走之前……他問我們兩個,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到象城去。”


    “到象城去?”迦爾納淡淡地一眼看向了慕雪,“他問你這個做什麽?”


    “你明明知道的。”慕雪湊近他身邊,急促地說,“你是持斧羅摩的門徒,無論在哪裏都應該是值得任何人由衷歡迎的武士,維杜羅這樣問,當然是希望你能夠在象城一展抱負啊。”


    “維杜羅已經知道我是蘇多之子了吧?”迦爾納冷冷地問,“既然這樣他怎麽還會問出這樣的話?”


    “……其實,維杜羅他自己也隻是一個雜役之子。”慕雪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維杜羅的身世告訴了迦爾納,“他非常理解你現在的感受——正因為這樣,你才更應該去象城。”


    “維杜羅?”迦爾納有些驚訝。


    “沒錯,他自己和我說的。”慕雪不置可否,“既然他能夠在象城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那麽就證明你也可以。”


    “我真的……可以嗎?”迦爾納輕聲問。


    “嗯。”慕雪伸手把他的頭抱進懷裏,像是母親保護孩子一樣安慰著他,“我們一起去象城,有我陪著你,我們說好了的,你做奇武王,我是你的維杜羅。”


    “我倒更希望你是安波利迦。”迦爾納靠在慕雪胸口,說道。


    慕雪臉色一下子變了,一巴掌把這色胚從自己懷裏拍出去:“你奶奶個腿的!老.娘好心安慰你!”


    “我是真的想娶你。”迦爾納揉揉鼻子,認真地說。


    “……那,那我也要考慮一下……”慕雪被迦爾納那雙認真的異色瞳孔看得臉頰通紅,有些不自然地別過頭去,“總之,明天就去象城,就這麽定了。”


    “對了,”迦爾納突然想起來了,“你昨天和我說……你其實不叫蓮珈,是什麽意思?”


    “就……字麵意思啊。”慕雪臉頰上的紅色還沒褪去,小聲嘟囔,“誰也不知道的話……我害怕我會忘記這個名字,再也想不起來了。”


    “什麽意思?”迦爾納沒聽懂。


    “……你就當那是我前世的名字吧。”慕雪想了想,想出了一個比較合適的說法,“但是那是對我很重要的,不能舍棄的前世。”


    “結婚那天你就會都告訴我的吧?”迦爾納突然問。


    “啊?”


    “你昨天說的啊。”


    “……”


    “那就等結婚那天。”


    “……隨,隨你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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