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沁覺得自己產生了幻覺,他晃了晃腦袋,笑著道:“娘,進去吧,外麵太熱了,還是屋子裏涼快些!”


    玉芝隨著阿沁走過葡萄架,又走過女貞叢,穿過一簇竹林,最後才進了一處竹樓的二樓。


    阿沁拉著玉芝在青竹榻上坐下,笑眯眯道:“娘,這裏麵是不是很涼快?”


    玉芝確實覺得很涼爽,坐在那裏遊目四顧,發現四麵窗子上都糊著綠色蟬翼紗,屋子裏的器具都由青竹製成,氤氳著青竹好聞的氣息,卻沒見到有冰山,便道:“阿沁,這麽涼快,冰山在哪裏呀?”


    阿沁得意一笑:“就在樓下!”


    這是他想出來的法子,讓玉芝住在竹樓的二樓,竹樓的一樓放著用銅盤盛著的冰山,涼氣緩緩透上來,既不過於寒冷,又涼快消暑。


    玉芝覺得這涼氣甚是舒服,一路上出的汗漸漸消了下去,道:“我們府裏來京城太晚,沒來得及儲存冰塊,如今夏季可有些難熬!”


    阿沁笑吟吟道:“既如此,娘你夏日就住在這裏吧,別莊裏瓜果蔬菜,魚蝦雞羊,都是現成的,吃起來也新鮮!”


    他的私邸裏自是儲存了不少冰塊,可以送到許府去,可是這裏比許府住著舒適,他想讓娘親舒舒服服住在這裏。


    玉芝摸了摸已經微微凸起的腹部,微微一笑:“阿沁,那我可不客氣了,我如今有了身孕,一熱就難受!”


    阿沁:“……”


    他凝視著玉芝:“娘,你……你怎麽了?”


    玉芝自然知道阿沁一時接受不了,見麵前的水晶盤裏堆著不少水果,瞧著甚是潔淨,上麵還沁著水珠,知道是剛剛洗過的,便拈了一枚葡萄喂到了阿沁口中,緩緩道:“阿沁,你長大了,總要成親的,以後陪娘的時間會越來越少……娘也會寂寞的……”


    阿沁心如刀割,麵無表情,嘴巴裏慢慢吃著那枚葡萄,隻覺得又苦又酸又澀。


    玉芝動之以情之後,開始曉之以理:“再說了,娘真的好喜歡小孩子,先前你小的時候,娘想的就是待你大些了,我再給你生好幾個弟弟妹妹,娘喜歡照顧孩子!”


    她是那種母性特別濃鬱,特別喜歡孩子的那種人。


    見阿沁臉頰鼓鼓的,那枚葡萄還在嘴裏,玉芝心裏一陣心疼,把阿沁攬到懷裏,柔聲道:“阿沁,別吃醋了,娘就是給你生再多弟弟妹妹,你都是娘第一個孩子,是獨一無二的那個!”


    阿沁一顆心似墮入冰淵之中,他竭力控製著自己,不讓自己當場落淚。


    他剛找到娘,娘就要被小崽子給搶走了……


    運河上的風帶著水氣吹了進來,風裏似帶著花香,很是舒適。


    阿沁依偎在娘親懷裏,滿心都是淒惶:我又要被娘拋棄了……


    為了一個不知道男女的小崽子,娘就要拋棄我了……


    一直到了再也忍耐不下去的時候,阿沁起身道:“娘,許靈在西南很好,他已經平定了西南的叛亂,如今正在撥亂反正,待朝廷派去的官員一一就位,他就能趕迴來了。”


    說罷,他心裏一陣酸澀,再也忍耐不住,急匆匆離開了。


    玉芝起身跟了出去,眼睜睜看著阿沁大步流星越走越遠,最後跑了起來,身後青衣衛也跟著跑。


    她不由歎了口氣。其實玉芝沒想到會懷孕的,她和許靈在一起,一直都很小心,沒想到還是懷上了。既然懷上了,說明這是老天爺的恩賜,自然得妥妥當當生下來,健健康康養大。阿沁那邊,慢慢再來吧!


    隻要阿沁明白母親對他的心,就不會賭氣了。


    金明池行宮臨水殿內靜悄悄的。


    承安帝正立在書案前,一邊看著落地長窗外的瀲灩水波,一邊提筆寫著詩。


    坐在一邊寶榻上烹茶的安淑妃用紫檀木托盤端了一個小巧玲瓏的素瓷茶盞過來,輕輕放在了紫檀木雕螭書案的邊上,湊過來吟詠道:“竹邊台榭水邊亭,不要人隨隻獨行……一番過雨來幽徑——陛下的詩又有進益了,境界似乎更高了,臣妾讀來隻覺得滿口餘香,迴味無窮!”


    承安帝似笑非笑看了安淑妃一眼,道:“這是前宋楊萬裏的詩!”


    安淑妃笑容加深:“怪不得臣妾覺得不如陛下平時寫的詩意蘊更深呢!”


    承安帝用筆在硯台裏蘸了蘸,一邊繼續寫,一邊道:“唉,你們都誇朕的詩寫的好,隻有阿沁那孩子有眼不識金鑲玉,居然嫌棄朕替他代筆寫的詩,不肯讓去印製!”


    安淑妃眸子一深,待承安帝寫罷最後一筆,把筆放在了白玉筆擱上,便端起素瓷茶盞奉給了承安帝:“陛下,聽說阿沁又接了許靈的夫人去了別莊……”


    承安帝沒有說話,兀自欣賞著剛寫成的楊萬裏的詩。


    安淑妃又道:“阿沁還沒有選妃,身邊也沒安排侍候的人,一直這樣和大臣的妻子拉拉扯扯,若是被那些言官知道,朝中怕是又要亂起來了……”


    承安帝悠然道:“阿沁日日辛苦朝政,朕才能如此悠閑,他也不過這點愛好,隨便他吧!”


    安淑妃還有些不死心:“陛下,許靈在西南前線浴血奮戰,阿沁在後方與許靈的夫人勾勾搭搭,萬一許靈陣前倒戈……”


    承安帝瞥了安淑妃一眼,道:“許靈在府裏的時候,阿沁不是也常去許府麽?許靈也沒見反對啊!”


    安淑妃被堵得一口老血強咽了下去:“許靈……可真是胸懷廣闊啊!”


    承安帝見墨跡已幹,便慢條斯理卷了起來,語氣卻已經變了:“淑妃,阿沁的手段,你還沒真的見識過呢,與其給自己招來災禍,不如安分守己安榮富貴!”


    安淑妃心裏一凜,忙低低道了聲“是”。


    承安帝看了安淑妃一眼,驀地想起了相伴二十年的情分,便道:“阿沁親近許靈的夫人,做的再隱秘,朝中那些高官能不知道一點風聲?言官們會沒聽說過?不過是因為都知道阿沁的底線!朕等著阿沁滿十八歲呢,他十八歲生辰那日,朕預備退位做太上皇,趁著還有時間,多出幾本詩集!”


    安淑妃臉色蒼白,脂粉虛浮,臉上的妝容似麵具一般。她的背脊上早冒出了一層冷汗,大夏天的潮濕黏膩……


    片刻後,安淑妃低聲道:“夫君,婉兒明白了。”


    承安帝攬著安淑妃,柔聲道:“朕也老了,以後你和皇後就安安生生陪朕終老吧!”


    他原本就不願意做皇帝,更願意做一個詩人,不過是形勢所逼。


    如今有了阿沁,他自可以終老山林,做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想到阿沁,承安帝心裏滿是溫馨,自言自語道:“阿沁這孩子怎麽還不來看朕啊,不是陪朕來行宮消暑的麽?”


    安淑妃低頭不語。


    安氏的兵權被林玉潤一點點剝奪,卻什麽都做不了,隻能俯首稱臣……


    罷了,既然皇帝主意已定,還是把這消息傳給家族吧!隻是不知道父親和三位兄長會不會心甘情願讓出軍權……


    夏日午後,閑來無事,承安帝做了一首消夏詩後就去睡午覺了。


    他睡著睡著覺得不對,睜開眼睛一看,發現阿沁正趴在禦榻邊,眼睛浮著一層水霧,薄薄的眼皮也有些紅。


    承安帝頓時一陣心疼,忙伸手握住了阿沁的手:“阿沁,怎麽了?朕還沒有駕崩呢,用不著哭!”


    阿沁心裏難受得很,卻又無處可以訴說,隻能來尋承安帝了。


    他把臉埋進承安帝手心裏,低聲道:“父皇,我被拋棄了……”


    說罷,淚如雨下。


    真是痛徹心扉啊!


    承安帝:“……”


    難道是許靈的夫人終於醒悟了,拋棄了阿沁?


    感受到阿沁的眼淚濡濕了自己的手心,承安帝再也躺不下去了,當即坐了起來,一邊撫摸著阿沁的腦袋,一邊皺著眉頭生氣:許靈的這位夫人,怎麽能對朕的阿沁始亂終棄!朕的阿沁好可憐,多少年沒這樣哭過了!


    待阿沁情緒漸漸穩定了下來,承安帝這才道:“阿沁,是許靈的夫人陳氏拋棄了你麽?”


    阿沁把眼淚全蹭在了承安帝中衣的衣袖上,低聲“嗯”了一聲。


    承安帝見阿沁長長的睫毛上還沾著淚,心疼得很,柔聲開解著,絲毫不覺得自己護短:“阿沁,陳氏為何拋棄你啊?”


    阿沁更傷心了:“她有了身孕!”


    承安帝繼續循循善誘,尋找解決問題的法子:“懷孕了?誰的?”


    阿沁抬眼看向承安帝,桃花眼裏滿是錯愕:“當然是許靈的!”


    承安帝心裏鬆了一口氣——阿沁沒私生子就好!


    他抽了方潔淨帕子,拭去阿沁臉上的淚痕:“為何陳氏有了身孕就要拋棄你?”


    阿沁搶過帕子,在臉上胡亂擦了一遍道:“她有了孩子,我就不是唯一的那個了!”


    承安帝:“……”


    他滿心的悲傷一掃而空——阿沁這孩子,實在是太幼稚了!


    見阿沁傷心得如此認真,桃花眼裏滿是淚,承安帝心中暗自覺得好笑,麵上卻嚴肅得很:“阿沁,既如此,你就更不能放棄了,陳氏既然疼愛她的孩子,那你就待她更好,讓她把心思一點點移到你這邊,讓她更偏心你呀!”


    阿沁眨了眨眼睛,看起來天真又可愛:“可以這樣麽?”


    和一個還未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爭寵,可以麽?


    承安帝一本正經:“自然可以了!阿沁你看,父皇起初那麽多皇侄,可不就最偏心你?”


    阿沁覺得父皇的話大有道理,翻了個身靠著禦榻坐在厚厚的地氈上,靜靜想著心事。


    承安帝暗自鬆了一口氣,心裏卻又有些美滋滋:阿沁有了心事,就來向朕傾訴,看來還是和朕更親啊!


    京城安府外書房內肅穆靜謐。


    院子裏梧桐樹高大茂盛,樹冠鬱鬱蔥蔥,遮住了大部分的日光,再加上外書房內擺放著用青玉蓮花盤盛著的冰山,自是涼爽異常。


    安老太爺端坐在黃花梨木圈椅裏,皺著眉頭不說話。


    書房裏立著三個中年人,都肌膚微黑,長著一式的丹鳳眼,自是安老太爺的三個兒子。


    其中大老爺安如山低聲道:“父親,兒子已經接到安微的家書,他的傷已經好了,已經沒事了,如今正在許靈軍中參讚軍務。”


    安二老爺安如亮冷笑一聲,道:“從一軍主帥到參讚軍務,還叫沒事?大哥,爹,許靈欺人太甚!”


    安三老爺安如風冷冷道:“是許靈欺人太甚,還是殿下欺人太甚,誰心裏沒杆秤!”


    安老太爺沒說話。


    安二老爺看向安老太爺:“父親,安微帶去這十五萬軍隊,可是咱們安家軍的一半兵力了,如今全被許靈吞下,如果這次咱們忍下的話,下一次,咱們就保不住剩下的十五萬軍隊了!”


    安老太爺閉上了眼睛:“我自有主張,你們在外,記得不要露出一絲痕跡。”


    安氏三兄弟齊齊答了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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