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婆子陰測測道:“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到處濕漉漉的,火怕是不好放起來!”


    那蒙臉大漢道:“阿母,家裏有幾壇火油,就算是澆在水上,也能點燃的!”


    孫婆子聲音中帶著瘋狂:“快去搬過來!她家一天到晚飄著肉味,是天神最厭惡的人,我日日夜夜祈禱,祈禱天神降下旨意,讓我把她們全家放在火上烤!這一天終於來到了!”


    玉芝身子有些發軟,心髒怦怦直跳。


    她讀過孫婆子家的那本《西域行誌》,知道在西域的地下有這樣一種黑油,點著之後火勢極大,而且難以用水澆滅。


    阿寶一動不動趴在瓦片上,生怕弄出了一點聲響,眼睛卻看向玉芝,用極輕的聲音道:“姐姐,怎麽辦?”


    玉芝已經有主意了,附到阿寶耳邊,低聲道:“天快亮了,寒星他們一會兒一定會過來的,炭爐上的砂鍋裏燉的都是熱鹵湯,讓爹先去端一個過來,我有用處!”


    阿寶答應了一聲,仗著人小身輕,悄悄滑了下去,和陳耀祖說了。


    陳耀祖嚇得臉發白,卻依舊飛快跑到灶屋,很快就用絲瓜瓤墊著端了一個大砂鍋過來了。


    王氏扶著梯子,看著陳耀祖端著砂鍋上了梯子。


    大砂鍋裏還在咕嘟著熱鹵湯,散發著濃烈的香氣。


    玉芝小心翼翼接過了沉甸甸的大砂鍋,看著外麵站著的那些人,深吸一口氣,不敢再耽擱,用盡全力對準那些蒙著黑頭巾的人就澆了下去。


    這鹵湯不知道鹵了多少鹵肉和桶子雞,不知道混有多少油,那些天神教徒正圍著孫婆子商議,一被澆中就捂著臉淒厲地慘叫起來,一邊叫,一邊跳,雙手撕扯著蒙臉的黑頭巾,場麵一時嚇人得很。


    這時候孫婆子的兒子已經捧著一壇火油跑了過來,見狀忙喊道:“阿母,怎麽了?阿母!”


    玉芝見狀,索性對準他,把手裏的大砂鍋甩了下去。


    她的角度算得很好,大砂鍋一下子砸倒了孫婆子的兒子,他手中的那壇火油“啪嚓”一聲脆響碎了。


    這時候一陣急促而密集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玉芝抬眼看去,見雨霧中一隊騎兵疾馳而來,為首的正是許靈,當即趴在房頂瓦片上大聲喊道:“許大人,這裏好些天神教徒!”


    許靈沒有答話,擺了擺手,帶著人催馬趕了過來。


    玉芝扭頭看向站在梯子上滿臉擔心的陳耀祖:“爹,許大人帶人來了!”


    陳耀祖聞言,提了半日的心終於落了迴去,身子一軟,差點摔下去。


    他忙抓緊梯子扶手,扭頭看向扶著梯子的王氏:“沒事,救兵來了!”


    王氏一下子軟倒在了濕漉漉的地上,顧不得裙子被沾汙了,連聲念著:“阿彌陀佛,菩薩保佑!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一直到那些被燙得七零八落的天神教徒都被官兵擒住了,玉芝這才笑嘻嘻探頭道:“許大人,多謝多謝!”


    許靈抬眼看向屋頂探出頭來的玉芝。


    暗沉沉的雨霧中,玉芝明媚的笑顏似皎潔的明珠,照亮了他疲憊黯淡的心緒。


    許靈終於笑了起來,眼睛發亮,酒窩深深,小虎牙也露了出來,笑容可愛又燦爛:“快下來吧,小姑娘家也不怕危險!”


    玉芝笑了起來,拉著阿寶的手,一起慢慢從梯子上下去了。


    迴到守備衙署之後,許靈一夜沒睡,有些疲憊,歪在交椅上發呆。


    周長青在他左手邊坐著,半晌方道:“阿靈,這次咱們擅自行動,不知道大帥會不會怪罪……”


    許靈修長十指絞纏在一起,慢慢道:“昨夜的行動,你我挽救了無數大周百姓的姓性命,原沒有做錯,若是大帥怪罪,那隻說明大帥沒有擔當,這樣的人,不值得我們投靠他,為他賣命。”


    周長青點了點頭:“這倒也是……隻是咱們的家人,怕是要受牽連……”


    許靈笑了起來,幽黑眼中卻沒有笑意:“所以,咱們上次準備的厚禮用得上了!”


    周長青看向許靈:“你的意思是——”


    許靈依舊歪在那裏,口氣輕鬆得很:“太尉章大人,常常在府裏接待天神教的長老,是天神教在大周的保護神,可是章大人,本身更愛的可是金珠寶貝綾羅綢緞,我的禮物若是夠豐厚,雖然買不了我的命,卻能夠買迴家人的命!”


    他笑容充滿稚氣,嘴角卻噙著一絲傲氣:“不過若真的走到這一步,長青,這件事你就不要牽涉進來了,一因我而起,一切由我承擔。”


    周長青原本憂心忡忡,此時聽了許靈的話,胸臆之中不由升騰起一股豪氣:“阿靈,你小看我了!”


    他端起茶盞一飲而盡:“此事我們不愧朝廷,無愧於心,你我攜手並肩!”


    許靈看了周長青片刻,這才道:“好!”


    不過他還是不想牽涉周長青。


    他孑然一身,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什麽都不怕。


    周長青除了母親、嬌美的妻子和一雙伶俐可愛的兒女,還有幾房美貌小妾,這些人可都是周長青的責任啊!


    這時候寒星進來稟報道:“大人,陳家的玉芝說要我帶人去她家取鹵肉,她要送咱們二百斤鹵肉勞軍,感謝咱們保護百姓;另外她還備了一壇薄荷酒,預備送給大人!”


    許靈先還在笑,忽然察覺到不對,濃秀的一字眉皺了起來:“她什麽時候過告訴你的?”


    寒星老老實實道:“大人,昨晚去陳娘子鹵肉館拿鹵肉和桶子雞的時候,玉芝和我說的!”


    許靈眉毛揚了起來,看向周長青。


    周長青開始細細盤問寒星。


    寒星把昨日之事說了,順便把今天清晨玉芝帶著阿寶用熱鹵水澆傷那幾個去她家放火的天神教徒的事說了。


    周長青越聽眼睛越亮,聽到最後,抬手在扶手上用力一拍:“陳家這個小姑娘,可真夠聰明的,而且這麽小年紀,心裏就這麽能存住事,也真難得!”


    許靈歎了口氣道:“唉,陳家這個玉芝,若是我女兒,那該多好啊!”


    周長青:“……”


    寒星:“……”


    周長青探身過去,伸手摸了摸許靈的腦袋,安慰道:“阿靈,醒醒吧,別做夢了!”


    寒星笑了起來:“大人,您才比玉芝大十歲……您十歲的時候,就算再天縱奇才,也不可能生出女兒的!”


    許靈哼了一聲,道:“寒星,你去一趟陳家吧,把鹵肉運過來,別忘了我的薄荷酒!”


    寒星答了聲“是”,正要離開,卻又被許靈叫住了。


    許靈想了想,道:“小姑娘家都喜歡花花綠綠的衣裙,大帥賞賜賞我的綢緞還在庫房裏,忙過這幾日,你去挑選七八十來匹好看的,給陳家送去!”


    他一向住在守備衙署,得的好東西也都在這裏的庫房放著,那些綢緞放著也是白放著落灰,不如送給陳家那個可愛的小姑娘!


    寒星答應了一聲,自去安排。


    陳耀祖和王氏心有餘悸,手腳都是軟的,呆呆坐在鹵肉館裏,看著玉芝坐在窗內招唿客人。


    玉芝給客人切了鹵肉,用油紙包了,拿出紙繩子熟練地捆成了一十字形。


    阿寶接過銅錢,數了數,放進了一邊的錢匣子裏。


    見玉芝和阿寶兩個小孩子都不怕,自家一個大人,卻被嚇成這個樣子,陳耀祖不由有些不好意思,道:“唉,在咱們西河鎮,鄰裏鄉親都是一家有難八方相助,這城裏到底是怎麽迴事啊,鄰居就是吃人的惡魔!”


    想到家常有來有往有說有笑的孫婆子居然全家都是天神教徒,還要放火燒死自家全家人,陳耀祖不禁打了個寒顫,心裏餘悸猶在。


    玉芝眼珠子一轉,當下便扭頭道:“爹,西河鎮和尉氏縣城一樣,距離西夏實在是太近了,等咱們攢夠銀子了,就搬到甘州城去,到了那裏就安全了!”


    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許大人說了,阿沁如今就在甘州。


    不管如何,她一定要去甘州找阿沁。


    在玉芝腦海中,阿沁就是那個才六歲的稚童,需要母親的保護和照顧。


    想到這裏,玉芝看了看自己細瘦的胳膊腿,決定讓自己變得再強壯一些。


    她笑嘻嘻看向王氏:“娘,中午給我做些好吃的吧!”


    王氏一直沉浸在恐懼之中,臉色蒼白,雙臂環抱在胸前想著心事,玉芝成功地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她想了想,柔聲道:“玉芝,你想吃什麽?”


    玉芝認真地想了想,最後道:“娘,給我燉個老母雞湯吧!我想喝雞湯吃雞肉!”


    王氏見玉芝要求這麽低,不禁笑了起來:“娘再做個鍋盔,你和阿寶泡在雞湯裏吃!”


    “好啊!”玉芝開心地笑了起來。


    她好久沒吃鍋盔了,頗為想念那堅硬而柔韌的口感,還有那越嚼越香甜的感覺。


    阿寶也笑了起來。


    從早上到現在,他一直心事重重,這會兒終於笑了。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整個尉氏縣城嚴陣以待,守備衙署的士兵搜索全縣境,抓捕中元節之夜鬧事的天神教徒,不過十日時間,整個尉氏縣境內的天神教徒紛紛落網,大量天神廟被查封。


    一直到了八月初,尉氏縣境內的天神教徒被掃蕩殆盡,天神教勢力被連根拔起,全縣百姓舉辦各種慶祝活動,整個尉氏縣風氣為之一掃。


    百姓甚至捐獻了大量的酒肉,公推縣中賢達來到守備衙署犒勞官兵。


    一時之間守備許靈聲名赫赫,全縣傳頌。


    這日傍晚,阿寶在前麵看著鹵肉館,玉芝在後院田地裏和王氏一起給紅薯翻秧。


    前段時間下雨多,王氏種的紅薯秧子長了許多白色須根。


    這些白色須根都紮進了土裏,如果不翻起來話,分走了養分,結不了大紅薯。


    玉芝小心翼翼地抓著紅薯秧子,慢慢抬起,看著小小的白色須根一根根被她從土裏拔出,然後把整地棵的紅薯秧子都翻向身後,露出了泛白的紅薯葉背。


    母女倆忙了好一陣子,終於把兩壟紅薯秧子都翻完了,手上也都沾滿了紅薯秧子粘液,黏黏膩膩的褐色汁液,把手都染髒了。


    娘倆用胰子洗了好幾遍手,這才一起去了鹵肉館子。


    阿寶正有些寂寞,見玉芝過來,不由笑了起來:“娘,姐姐,你們忙完了!”


    他拿起手巾遞給了玉芝。


    玉芝又把手巾遞給了王氏。


    王氏一邊擦手,一邊道:“玉芝,許大人這次逮住了那麽多天神教瘋子,解救了那麽多百姓,這下子怕是要升官了吧?”


    玉芝想了想,歎了口氣,道:“這可不一定,得看許大人的上司怎麽想了!許大人的上司若是下定決心拔除天神教勢力的話,許大人有可能升官;許大人的上司若是猶豫不決,選擇對天神教繼續退讓的話,許大人怕是很危險了!”


    王氏聽不懂玉芝的話,很是納悶。


    阿寶人小鬼大,歎了口氣道:“哎,好人怎麽沒好報呢!”


    玉芝輕輕道:“許大人的上司是甘州節度使,許大人的命運如今掌握在甘州節度使手中,就看節度使大人能否有擔當了……”


    想起許靈的俠氣和擔當,還有他那溫暖可愛充滿少年氣的笑容,玉芝又道:“希望節度使大人有此擔當,替許大人擔了此事……許大人這樣的武將,咱們大周真的太少了……”


    許靈把事情都解決之後,開始處理瑣事。


    他如今前途難測,不如把浮財都散了,也算幹淨,因此想起當日玉芝送來犒軍的鹵肉,便命寒星和寒月抬了十匹綾羅綢緞送去西隔壁的陳娘子鹵肉館。


    許靈閑來無事,也穿著便服過去了。


    寒星和寒月抬著綢緞走得慢,許靈空著手大步流星走在前麵,很快就走到了陳娘子鹵肉館賣鹵肉的窗口外,這才覺得自己親自過來似乎有些不合適,正在猶豫間,恰巧聽到了玉芝和王氏及阿寶的對話。


    聽到玉芝那句“許大人這樣的武將,咱們大周真的太少了”,許靈心裏一陣觸動,一股酸辛悲苦浮上心來,直覺鼻端一陣酸楚,眼睛也濕潤了。


    怔怔立了片刻,他轉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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