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 少年對她也是很信任的。她這麽說了之後,他也笑了,對她說, 既然你說有很大用處, 那我就好好學。


    說這話時,他的眼神那麽清澈, 笑容那麽幹淨, 像透著屢光。


    讓她恍惚了那麽一瞬。


    不得不說,這份信任感比他之前為她所做的那些事,更令她感動。


    有的人平時可以為你做很多事, 甚至是一些你自己都沒留心到的細節, 他們也會為你一一周全。


    但, 他們這麽好,卻並不一定信任你。當你下了一個重要的決定後, 他們可能是頭一個站出來反對你的。


    而有的人卻會選擇完全信任你,不管你下什麽樣的決定, 他們都會支持你。


    和前者相比,難道不是後者更可貴嗎?


    兩個集市交易日一過,又到了上京受表彰的日子。


    鄉親們在他們頭一迴去縣城時, 就來表過心意了。這迴倆父女倒是安安靜靜地就上了路。


    李向陽頭一次上京時, 那會兒農民除了自己這個人以及自己當年的口糧, 家中其餘物什全都是公家的。他就隻有使用權而已。


    當然,這點不能說不合理。畢竟土改時,好些身家清白的農戶拜新政.府所賜, 從自己的破房裏出來,住進了地主院子或是鄉紳宅子。地主鄉紳家的值錢東西,乃至農具、炊具也都分給農民在用。


    因為這些曆史原因,還有計劃經濟的存在,國家對私人交易管製很嚴。不管是以物易物,還是賣東西換錢,全部都算投機倒把。


    李向陽頭一次上京時,火車站沿途是冷冷清清的。根本看不到一個賣東西的人。


    但現在政策一開放,農民們的心思也活絡起來。不止在城裏的自由市場以及公社內的露天集市買賣東西,連各個火車站的站點上,也有農民跑來做點小本營生。


    這大冷天的,有些甚至提著開水壺沿著車窗叫賣。不過大多數人賣的是些窩窩頭、高梁麵餅子之類的吃食。


    聽他們叫賣的價格,比餐車要便宜些,又不要糧票。


    有些沒帶夠糧食的旅客很自然地就掏了腰包。


    當然,這種叫賣行為是很不合規的。火車站的站務人員總是隔一陣,就會跑來趕走這些農民,嚷嚷著“為了賺點錢,連命都不要了”。


    但農民們還是很快去而複返,再次叫賣。


    管也管不過來。


    父女倆看到這些場景,著實為這些人的安危擔憂。可從另一方麵來說,這也確實說明,農村經濟已經有抬頭複蘇的跡象了。


    火車一路北上,沿途大多是荒涼的區域,但也時不時能看到稻田和莊稼地。


    和幾個月前地裏泥土龜裂的模樣相比,大多數地方的田地看上去都像樣得多了。民心穩定下來後,人們對農務的熱情明顯提升了。


    經過漫長的旅途後,火車終於駛入京市站點。


    對於京市,紅果兒是充滿了好奇心的。她不知道這個時期的它,有著怎樣的風貌,又是否一如80年代時期的大氣迷人?


    跟著李向陽上了公交車後,她饒有興趣地盯著外麵的景致瞅。


    這個時候的首都,大街上並沒有斑馬線。路上偶爾能看到三寸金蓮的老太太,望著馬路興歎。


    能裹小腳的都不會是貧家之女,但新社會廢除了封建時期的階級製度,這些往昔的貴氣女人如今連過馬路也得依靠自己了。


    好在首都街頭車流雖然比別市湍急,但也總有車輛稀少的時候。瞅準了時機,她們總是能顫顫巍巍地走到馬路另一邊的。


    首都人民在政治思想上也似乎比別處的人更高一些。公交車每駛過幾條街,紅果兒總能瞅見路邊開著的海報店。有一家店的名字甚至就叫“東方紅海報店”。


    這讓她覺得倍兒有意思。


    車子駛得快,她也來得及看得很清楚。隻看到這些店裏正對大門口的那麵牆上,都貼了滿滿的主席爺爺的海報。有他年青時、中年時各個時期的肖像海報,有他站在延安窯洞前的海報,還有他在***城樓上宣布華國成立的海報……


    她隻來得及看清這些。


    但就是這樣,也已經足夠她窺到人民對主席爺爺的愛戴。


    而這裏的人們穿的雖然都是綠、藍、灰三種顏色的衣裳,但衣服得體幹淨的卻比別處的更多。


    路上到處都是“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之類的標語。很多地方都布有專門的宣傳欄,而欄內貼著整幅整幅的宣傳牆報。


    這些牆報也並非全部都帶有政治色彩,有好些也在積極宣傳正麵形象。比如,她就看到一份用明快色調繪製的“王鐵人de故事”的牆報。


    想來,鐵人王進喜在這個時候早已被評為全國勞模,並立了典型進行宣傳了。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隻希望全國性的表彰不會像地方表彰那樣,頒獎的時候也搞大鍋飯。


    他們坐的這趟公交車,目的地並不是招待所。而是李向陽長久沒見的老朋友——農科院微生物研究室的黃建邦——小球藻的發現者。


    兩個在小球藻項目上互相支援、互為助力的大男人相見,氣氛猶為熱烈。一見了麵,熟稔地打過招唿,又跟對方的愛人和孩子禮貌性地寒暄完後,李向陽就又跟黃建邦笑著“憶當年”起來。


    不大的房子裏,滿是兩人此起彼伏的爽朗笑聲與說話聲。


    他們說得太高興了,把旁邊的家人都給冷落了。


    黃建邦的愛人笑著對紅果兒道:“知道你們要來,阿姨準備了瓜子、花生的,來,抓幾把到兜裏慢慢吃。”


    紅果兒乖巧地點頭,抓了瓜子坐到她爹旁邊慢慢磕。


    她跟這些人都不熟,隻要乖乖坐著就好。


    等他們聊了一個多小時後,她才出聲,對黃建邦道:“黃叔叔,聽說人造肉精也是你發現的,你能不能教教我,這個東西要怎麽製造啊?”


    黃建邦笑問:“怎麽,你想學?”


    “學會這個,我們公社的社員就能天天吃上肉了。”紅果兒一臉憧憬。


    小球藻票隻流通了極短的時間就退市了,而人造肉精因其營養價值比小球藻更高,人造肉精票暫時還未退出流通。


    但這也從側麵反映出這東西的稀缺。


    要是能掌握它的製造技術,既能造福鄉親,多造的那些肉精又能賣給城裏人賺錢。而她爹作為帶迴這項技術的人,會更加地受到鄉親們的尊敬。那麽她爹想開展什麽工作,都會變得更容易的。


    一舉三得的事為什麽不做?


    “肉精製作起來倒不麻煩,不過,造它需要使用保溫箱。你們那兒有這種機器嗎?”黃建邦有些遲疑。


    “也就是說,需要恆溫對吧?”


    黃建邦點頭。


    李向陽其實也打過人造肉精的主意。但壞就壞在公社沒有保溫箱上麵。


    一是不知道保溫箱在哪裏可以買到,二是國家實行計劃經濟,就算知道哪個廠能生產這個,你沒有定額一樣買不到。


    “紅果兒,你是不是有什麽主意?”李向陽問道。


    他早已習慣女兒的語出驚人和奇思妙想,遇到事情不但不會懷疑她的能力,反而會先問問她有沒有什麽好辦法。


    “沒有誒,我隻是想學一學,迴去試著搞一下。萬一成了呢?”她睜著無辜的大眼睛道。


    她確實有想法,不過,現在她還沒有特別大的把握。還是等實驗成功再說吧。


    黃建邦當然知道眼前這個小娃的能耐。沒辦法,誰叫李向陽經常在他麵前“宣傳”呢?


    於是,他笑笑說道:“你想學,簡單,我早就把人造肉精的製造方法寫成材料上報了。趕明兒,我把那份材料複印一份兒給你爹。你們兩父女慢慢研究。”


    紅果兒高興地道:“謝謝黃叔叔!”


    ***


    小孩總是愛困的,大人們談興正濃時,紅果兒就困得開始用手背揉眼眶了。


    她拉了拉她爹的衣角:“爹……果兒想睡覺了……”


    黃建邦開口道:“我在招待所給你們訂了房間的。這樣,我帶你們先去招待所。把你閨女安置好後,咱們再繼續聊!都這麽久沒見麵了,今天非要跟你把酒喝透才成!”


    “行啊,到時候你別撐不住啊!”李向陽笑道。


    兩個男人一起,把紅果兒送到了招待所。


    京市住房緊張,即使是農科院的科研人員家裏居住麵積也不大。黃建邦又是有家室的人,確實不好讓個大男人來跟他們夫妻擠。


    作為知識分子,他的思想又是比較保守的。覺得“父女七歲不同席”,紅果兒也算是個大姑娘了。於是給父女倆各訂了一間房。


    李向陽把孩子帶到房間裏,紅果兒馬上就脫了鞋,偎進了被窩裏。睡相乖乖巧巧,香香甜甜。


    要離開孩子,他有點擔憂,問了黃建邦一句:“這裏安全不?”


    黃建邦被他逗笑了:“這兒是首都!招待所也是我們農科院的內部招待所。我們院的各個大門都有門崗的,這裏不安全,哪兒安全?”


    李向陽這才放了心,跟著他一起出去了。


    而紅果兒呢,當然不是真的困了。這會兒連晚上八點都還不到,困什麽?


    她這是又要偷摸著出去“幹壞事”了。


    京市的琉璃廠街是有名的古玩一條街。這條街從明末清初起,就有不少古玩店麇集到此。至今已有數百年曆史。


    而更重要的是,從60年5月開始,為國家收集流散在民間的各種文物的京市文物商店也在這條街上成立。


    它有數個分店,每個店都是新華國成立後,由新政.府接手的老字號老店。紅果兒今天要去的,就是其中一家著名分店寶古齋。


    這家店的招牌是由清朝三代太傅翁同龢所書,可見其來曆不凡。它主營的範疇是曆代字畫、緙絲、古繡品。


    正好可以幫紅果兒鑒定那塊從無名老爺爺處得到的帛書。


    她借著核桃世界的力量,偷偷跑了出去。她的那枚文玩核桃就是在那條古玩街上尋到的,雖說80年代的京市與60年代相比,有了很大變化。但總體布局還有方位總是沒變的。


    她默默地專注迴憶著自己在80年代去古玩街遊玩時,曾走入的一個鄰近那條街的,看上去很有年代感的巷道。


    原本隻是試試看,沒成想,核桃世界的力量竟真把她帶到那個巷道裏。


    紅果兒笑了。


    幸好這個巷道在60年代就已經有了。


    80年代的時候,古玩街上古玩店鋪鱗次櫛比。而現在這條街上,除了國營文玩商店,根本沒有其它古玩店。


    這個其實也挺好理解的。這時期的文物交易,不像後來那樣有文物拍賣、私人經營等多種方式。


    老百姓家裏祖傳下來的文物,隻能賣給文物商店。你要賣到別處,那就是投機倒把,是違反法律的。


    金銀飾品也是,由人民銀行統一收購。社會上各種物資,國家都有專門的收購部門。


    而文物商店的作用,就是替國家找到珍貴文物,然後通過手續,轉到各個博物館珍藏。


    至於不那麽珍貴的文物呢,就由文物商店作為商品出售給外賓,以換取當時對國家來說特別寶貴的外匯。


    紅果兒找到寶古齋,走進店鋪。


    店裏各處懸掛著諸多各富特色的泛黃墨寶,還有意境深遠的畫作,以及陳放在玻璃櫃內絢麗多彩的古繡品。人一走進去,很容易被這些極具東方審美的藝術品所吸引。


    能在文物商店當店員的,都是眼光毒辣的文物局工作人員。他們在這裏上班之前,天天做的事就是跟文物打交道。他們的知識水平之高,是普通售貨員完全無法企及的。


    紅果兒一走進去,就對正在裝裱才收購到的一幅字畫的店員叔叔道:“叔叔,我有一塊素絲帛,你能幫我看看嗎?”


    店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迴答她。


    這些高知分子的價值觀,跟一般人是不太一樣的。紅果兒耐心地等了一陣。


    到那位店員叔叔終於小心翼翼地把字畫裱好,收起,她才又問道:“叔叔,我有一塊素絲帛,你能幫我看看是不是真品嗎?”


    店員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不太在意地道:“我們這裏不經營絲綢,小妹妹,你還是到別處問問吧。”


    紅果兒笑眯眯地從懷裏摸出一塊藍色土布,再在玻璃櫃台上,小心翼翼一點一點把土布打開,裏麵正是那方帛書。


    帛書一現,店員叔叔的表情一下子就凝重起來。


    到她把帛書打開,露出裏麵的字跡時,店員已經滿臉震驚:“小妹妹,你這東西是從哪兒來的?”


    “我家的啊~。”


    “你這塊絲帛要賣嗎?”


    紅果兒用力搖頭:“賣不了!我沒帶戶口本。”


    這時期,誰要把東西賣給國家,都必須得憑戶口本來賣。


    店員立馬道:“沒關係,你家在哪兒?我跟你一塊兒去。”


    這是要跟到她家去買東西了。


    紅果兒笑眯眯地把東西小心收好,放入懷裏。然後一揮爪子,趁他不備,立馬開跑:“不賣不賣,東西不賣~。”


    “小妹妹?!”店員趕緊從玻璃櫃台後鑽出來,追出去。


    可等他追出去時,小姑娘早就跑得沒影兒了。


    “唉,可惜了……”他長歎了一聲。


    紅果兒到文物商店來,當然不是為了賣文物。正規文物商店的收購價格都是很低的。普通文物大概就塊把錢。就算是國家級寶物,給你幾百塊錢就已經是了不得的價格了。


    她還不缺那點兒錢。


    她隻是來確定文物真假的。


    而剛剛那位店員叔叔的表情以及舉動,充分說明了這東西來曆不簡單。


    不但是真貨,而且還是很珍貴的文物。


    這就足夠了。


    她就沒打算把它賣掉賺錢。比起賺錢,她更傾向於把它贈送給國家。


    當然,這個贈法肯定得非常講究。講究到讓她家能夠在十年特殊時期時,可以完美避過所有迫害。


    她輕輕拍拍胸口,衣服下麵正是那方帛書。


    “全靠你了。”她喃喃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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