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向陽的帶領下, 小球藻救災項目越辦越好。xx縣各人民公社積極上交繁殖好的小球藻水體,小球藻幹粉也因此有了高產量。


    這些高產的幹粉,一部分由xx縣糧庫自留, 另一部分則調撥到市裏, 由市委針對全市的受災輕重程度予以統一下撥安排。


    於是很快地,本市的嚴重災荒也得到了充分遏製。


    同月, 國務院發布紅頭文件, 批準新的票證“小球藻票”和“水蚤浮草票”加入市場流通。


    而農科院微生物研究室的多名科研員,隨同政府派遣的多支醫療小分隊一起,深入重災區, 為災民治療浮腫病及其後遺症的同時, 宣傳並教授小球藻的土法繁殖法。


    這些科研員宣傳的對象並不止是成年人。由於受到學生自救運動的啟發, 他們還會特意到各所學校進行教學。


    這些重災區幾乎都是農村。雖說災區當地的人民公社黨委書記和社長,同樣會到上一級單位去開會, 學習先進防災抗災經驗,但小球藻繁殖最大的問題在於, 營養液的製作也需要糧食。


    早就斷了炊的地方,哪兒來的糧食造營養液呢?


    幸好國家之前就千方百計跟各國請求援助以及商談糧食進口。這些援助或進口的糧食,在這個時候起了巨大作用。


    到八月末的時候, 全國的災情基本得到了控製, 人口死亡率大幅降低。


    而各個城鎮由於消息更加靈通, 再加上城鎮戶口都有口糧,早就發起了學生自救運動,也跟東方紅人民公社一樣, 家家戶戶養起了小球藻。先農村一步,擺脫了饑餓。


    票證的流通,本來是因為計劃經濟時期,物資匱乏造成的。小球藻票和水蚤浮草票發行時,在全國範圍而言,它還是稀缺物資。可等到一個月後,全民都養起了小球藻和水蚤浮草來,這兩種票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於是,這兩種票證成了頭一種隻流通了一個月,就廢止的票證。


    九月初的時候,如紅果兒所預料的那樣,國家痛定思痛,頒布了《關於農村人民公社當前政策問題的緊急指示信》。


    這封信簡稱12條,內容主要是允許各公社社員經營少量自留地,以及搞小規模的家庭副業。


    這封信是少有的,被下發到了每一個公社黨支部的文件。同時,國家也要求各黨支部必須將“把這封指示信原原本本地讀給全部黨員和幹部聽,讀給農民群眾和全體職工聽,反複解釋,做到家喻戶曉”。


    所有在會上聽了這封信念誦的人們,私底下都在議論,覺得國家這迴可能是發現了,在這迴這麽可怕的天災之前,就算是傾舉國之力,也不可能真正救得了災。


    真正能救災的,還是人民群眾自己。


    隻有有了自己的自留地,以及自己的副業,人們作為主人翁的積極性才能被調動起來。而到了災荒時節,他們也才有能力自救。


    接下來的發展,也一如紅果兒所想,東方紅人民公社這邊,果然把集市交易這塊交給她爹去幹了。


    而這還尚且不算最重點的。


    這次的12條,明確了三級所有,並且還是以隊為基礎的。也就是說,以前的集體所有製是以公社為基礎的,集體財產都歸公社所有。而現在,則變成生產隊所有了。


    李向陽雖說是公社副社長,但他也兼第一生產小隊的隊長啊。那麽一隊隊員的家庭副業和自留地,就該他來負責動員、興辦了。


    如此一來,他身上等於同時壓了三件大事。


    幸好,前段時間跟黎燕燕一起搞的水車建造,還有稻田挖渠等事情,現在已經幹得差不多了。


    全社範圍內的稻田,現在已經不需要社員們每天專門去挑水灌溉了。而且水車的效率可比人工高多了,東方紅公社的所有社員,現在沒有談到李向陽和黎燕燕不樹大拇指的。


    隻不過,有人得意,就有人失意。


    因為李向陽越來越受擁戴,原本的正社長老田反而被邊緣化了。


    田社身邊的那些人也開始有些不聽使喚了,和田社私底下聊天的時候,竟也當著他的麵,對李向陽讚了又讚。這種行為簡直是在田社心裏紮刀子啊。


    縣委副書記牛有仁呢,憑借在災荒時期指揮調度得當,不僅本縣的死亡人口是全國各區縣間最低的,而且還多產了那麽多小球藻幹粉上調到市裏去,配合市委救濟了不少重災區。


    這麽大的功勞,怎麽著也該再往上升一升了。


    於是,他理所當然地從副職,變成了正職。


    照理,這麽喜氣的時候,他是又要把李向陽的位置,跟著一起往上調一調的。可這迴,卻遭到了李向陽的嚴厲拒絕!


    “我當副社長就夠了!你還把我往上提?!我這個人不夠圓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這麽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這不是把我架火上烤嗎?烈火烹油懂不懂?指不定哪一天,哪個紅眼病看不慣我,就使出啥陰損招數來收拾我了!我腸子又不像那些人那麽彎彎繞繞,到時候把我整死了,你來負責啊?!”


    這下可把牛書記慪到了。他明明是看他在這次災荒裏,又有功勞又有苦勞的,覺得他辛苦了,所以才想把他位置往上挪的。


    這家夥居然還不識好人心!


    不願意升,就不給你升!誰還求著你升了?


    可老牛同誌迴去看了一圈,md,人踏實肯幹,又有幹活兒頭腦的還真沒有。特別是,李向陽這個人不像別的那些挖空腦子鑽營的人,一天到晚搞勾心鬥角,然後把心力、精力全消耗在內鬥上麵。


    唉,人才難得……


    然後第二天,他又給李向陽打了個電話:“你要不想到縣委來工作,那要不然……你來坐老田那個位置吧?”


    這是要把他提為正社長了。


    李向陽愣是不要。


    依然不要。


    當他傻啊?表麵看起來,牛書記是要給他升職,背地裏指不定還想著怎麽勞役他做這做那呢……


    他現在都忙得焦頭爛額,腳不沾地了,再來點兒事,能直接把他累死!


    再說了,他要把田社長的位置給擠掉,田社長能放過他嗎?眼瞅著現下要搞集市、搞副業,還有搞自留地的。這三樣當中,任何一樣出點兒事,都要命呐!


    而且……


    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黎燕燕……


    她已經有將近一個月時間,沒理他了……


    就是很突然地,她就不理他了。


    明明兩個人頭天還甜甜蜜蜜,一如既往地手牽手,說情話。第二天,她看到他,眼睛馬上就紅了。


    他正要問她怎麽了,她掉頭就走。


    咦?!


    她這是怎麽了?!


    本來事情就忙,然後又出了這事,搞得他心神大亂的。


    偏偏,她隻要遠遠地瞅到他了,馬上就會掉頭跑掉。


    光天化日的,他一個大男人要是當著大家的麵兒追過去,拉著她不放,那看起來豈不是像耍流氓嗎?


    他好歹也是副社長了,也要顧及生活作風問題嘛。


    晚飯呢,她也不上他家吃了。


    人呢,沒事兒就在女幹部宿舍裏呆著。


    就不出來!


    讓人去喊她,她也不來。讓紅果兒去找她,她也隻是垂著頭,啥也不說。


    唉喲,真是把人給急死了!


    一天兩天還好說,三天四天,他也能捺著性子等。可是……一個月呐!


    這一個月間,他先是莫名奇妙,再是心慌意亂,再是覺得自己被拋棄,深受打擊。他不會喝酒,現在供銷社裏也沒有酒賣,他隻能化悲憤為食欲,狂吃海吃!


    結果吃嗝了,更不舒服了……


    接著,他就開始瘋狂地想念她起來。他一個大老粗,居然還開始念什麽“為伊消得人憔悴”之類的詩句來了。不小心就把文人的那種酸氣,玷了些迴來。


    再接著,他變平靜些了,忽然覺得再難過,生活也要繼續下去。


    然後,他非常非常認真地工作了好些天。


    再然後,他開始自厭起來,覺得自己可能前輩子幹了啥禍國殃民的大壞事。所以這輩子,談得好好的對象,莫名奇妙就不理他了……


    而對他來說,特別突然的這件事,對黎燕燕而言同樣突然。


    她並不是故意要這麽折騰他的。


    隻是,之前她給父母寫的信,後來收到了迴信而已。


    她原本是想請父母幫她拿個主意的,可卻沒料到,遠在京市的父親竟突然性地被降了級。原本是處級幹部,現在卻降成了科級待遇。


    關鍵是,上麵降了他的級,卻沒有給出明確原因。隻說他年紀大了,供應管理司綜合處的工作強力太高,讓他把位置讓給其他年青人。


    可假如事情真的這麽簡單,那上麵的做法不該是讓他讓出位置,保留原處級幹部應享待遇嗎?


    她父親在信上跟她說:“爸可能是擋了人家的路,被人揪住你哥的事不放了。燕燕,對不起,拖累你了。”


    她父親整封信,沒有半個字談及李向陽。隻在信尾說了這麽一句,她就明白了,她和李向陽不可能了。


    等旱災完全過去,到國家論功行賞之時,李向陽還有農科院那幫科研專家肯定會被國家大力表彰的。


    而她和他要是結婚了,那麽暗害她爸的人一定會慌張的。本來官場上的傾軋就是這樣,一出手必須把人害到永世不得翻身。要不然,對方一翻身,害人者肯定會遭受反蝕。


    而有一個好女婿,絕對是翻身的一大助力。那個人考慮到這點,指不定就會連李向陽一起害。


    她家隻會拖累到他的。


    因為這個太過突然的消息,黎燕燕第二天隻能突然性地不理李向陽了。


    但她心裏有多苦,她自己知道。


    而且這個苦,她還沒法子跟任何人說——自己全家的把柄,怎麽能隨便送到別人手裏去呢?


    因為心情太糟,她每天把自己關在宿舍裏,哪兒也不去。假如不是窗外的陽光沒有偶爾照射到她身上,可能她真的會發黴。


    看到她這樣一個落魄樣兒,同宿舍的其他女幹部們起初還拿看笑話的眼光,看著她。但時間一長了,大家反而有點同情起她來。


    有兩個甚至還跑過來主動關心她,問她是怎麽了?需要她們幫忙不?


    人就是這麽奇怪,當你生活變好時,人家會嫉妒,會犯紅眼病。可當你過差了,有些人的同情心反而出來了。


    隻是她心情依舊很糟,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跟他交代——這不止是她一個人的事,還是她爸她媽的事。


    不見他,不理他,時間一長了,他就該懂了吧?


    隻是,這種“不見不理”,也不知煎熬了誰的心。她整個人一下子就消減了。


    ***


    李向陽心裏雖然不好過,但工作還是得做的。


    特別是露天集市的開放,是大事。做好了,社員們都能得到大實惠。而城裏人也能在這邊,買到在城裏買不到的東西。


    可謂是皆大歡喜了。


    那這個集市怎麽搞呢?


    先肯定是得開動員大會啊,你得告訴人家搞集市有什麽好處,人家才肯去擺攤賣東西嘛。


    “有了集市,你們就可以跟人家互通有無嘛。比如,你們可以來個以物易物啦,或者直接賣錢啦。你看,往年咱們辛苦一年,每天都在地裏掙工分,可等到年尾,隊會計核算完給大家分錢,一戶能分個十來二十塊,就算是好的。現在,你們的東西,你們自己定價,想賣多少就賣多少,這還不好?”


    底下一片笑聲。


    可還是有較真的問他:“好是好,可我一個蓮花白賣一百塊的話,那也得有人肯買啊。現在糧食緊缺,把自家吃食拿去賣,賣低了,不劃算。賣高了,人家又不肯買。也傷腦筋啊。”


    這時候,李向陽肯定得提自留地嘍!“你們現在每戶都分了半分地,自己有地了,還怕糧食緊缺?我跟你說,你就種紅苕!本地苕產量高,而且苕尖掐下來還能做菜吃,多好!”


    “唉喲,李副社,你得了吧!紅苕藤、紅苕尖以前都是拿來喂豬的。你這不是讓我們把自己當豬喂嗎?”


    “你也可以拿去喂豬崽兒啊。現在不是開放副業了嗎?哦,對了,母豬不能養哦。上麵有政策規定,母豬是不準養的。隻能養公的!”


    “為啥?”


    “母豬要下崽兒啊!都跟你們說了,現在國家開放的家庭副業是限製了規模的。”


    下麵一片嚷嚷。


    嚷得李向陽腦仁都痛起來了。


    “安靜安靜,安靜呐!”


    可是,能安靜下來嗎?


    不能。


    以前舊社會時,不是沒有廟會之類的自發性集市。而且自留地也曾經有過,隻是建立人民公社之後,又收歸社有了。


    土改時,甚至土地本來就是分給農民的。


    去年其實就搞過一季自留地的。當時地才分下去時,大家就高高興興地去種菜種地。結果到了快收獲的時候,還沒收割呢,上麵就宣布自留地取消了。


    大家白忙活一場,地裏的東西還都是集體的。


    所以你看,這迴再有好政策下來,人家第一反應就是不信任。


    “反正我不是會養豬的。養了,萬一哪天你們把豬抱走了怎麽辦?雞倒是可以養養,一聽到要收繳歸集體所有,我先就把雞殺了,自家人趕緊吃掉!”


    “對對,豬不能養!豬就是現殺,一家人也吃不完呐!”


    “雞也不能養多了,兩隻就行了。一頓保證吃光!”


    李向陽聽得哭笑不得,大聲對大家道:“12條明確規定,這迴這個政策出來之後,保證7年不會變!大家完全可以放心!”


    “那你家養豬嗎?”


    “還有,你家養雞嗎?自留地種不?”


    “你別光動員我們啊,你自己家你也得動員啊。你們家要幹了,我們就跟著你幹。要吃虧大家一起吃,是不?這樣,到時候真把地給收繳了,把豬啊雞啊給抱走了,大夥兒也不怪你。”


    李向陽認真點點頭:“你們說的很有道理,我迴頭跟我娘還有我閨女商量一下啊。”


    現場所有人被他的認真勁兒給逗樂了,紛紛嚷著“好,等著你”之類的話。


    李向陽迴家把這事兒一說之後,侯秋雲倒是挺開心,覺得這事兒辦好了,既支持了兒子的工作,又改善了自家生活。


    可紅果兒卻有點鬱悶。


    養啥豬啊雞啊,核桃世界裏啥大肉都有……還是純野生的,肉質勁道有嚼勁兒……


    種啥地啊?非洲土地那麽豐沃,翻地澆水施肥,哪個步驟都不用做,幹等著收獲就完了。


    不過後來想想,算了,有半分地打掩護也好。這樣,她就可以光明正大賣菜賣糧食了。要是賣得多,怕人家起疑心,她還可以到別處的農村集市賣嘛。


    還能迴迴被熟人撞見?就算撞到個一兩迴,人家又不知道她賣的總量,還不是一樣起不了疑!


    行吧!支持老爹工作!


    李向陽看著閨女,挺心疼的。問她:“紅果兒,你之前種的那半分地,爹可能沒辦法劃給你了。那是政策下來之前,你種的。要是爹給你了,大家會有意見的。你別怪爹啊。”


    紅果搖頭,乖巧地笑著:“不怪。我以前種的時候,也不知道現在能有自留地啊~。再說,咱家有自己的地了,這不是大喜事兒嗎?”


    怪啥啊怪?核桃世界裏六大六畝地都是她的咧!


    一畝地666.67平米,六畝就是4000平米!


    現在這六畝地上,有五畝都是糧食,剩下那畝劃成好些區域,全種了蔬菜!


    而今已是九月中旬,可不正是糧食豐收的時節嗎?而地裏的蔬菜,也有好些都可以采摘了!


    “我來種地,奶奶喂豬喂雞好了~。”紅果兒舉起小手手道。


    就之前種蔬菜的那半分地,她和好些小夥伴一起忙活,都累得夠嗆,她可不希望奶奶也像她這麽遭罪。


    奶奶年紀大了,她還小。折騰得再厲害,過幾天也就恢複了。


    侯秋雲肯定得反對:“你一個小娃子能做得了多少?你來喂雞好了。豬,奶奶知道喂。地,奶奶也知道種。再說了,你爹下班了,不還有你爹嗎?”


    “不要!”一聽到要讓爹幹活,紅果兒不樂意了,“他累著呢。前段時間,天天都頂著黑眼圈兒到處跑。奶奶,別讓爹折騰了,他現在是文化人,是幹部,幹嘛讓他幹這些嘛。”


    她爹納悶兒了:“已經開學了,你哪兒來的時間種地?”說著,揉了揉她小腦袋,“乖,聽話,爹一個大男人幹起活兒來,比你動作快多了。”


    是的,現在是九月初,公社小學已經開學了。


    “我可以中午,還有晚上放學跑迴來種地啊!”紅果兒認真臉。


    侯秋雲:→▁→


    李向陽又揉揉她的頭:“乖,爹也可以中午還有晚上下班迴來種啊。”


    綜上所述,這叫家裏家長責任製,在本製度作用下,小人兒說話是不管用的。


    好吧,不管用是吧。那我晚上等你們睡著了,再偷偷摸摸出來種地唄。


    哼嘰!小人兒的智慧是無窮滴!


    於是,她花了好幾個晚上,就把核桃世界裏的泥土充分地,跟自家自留地裏的泥土和勻了。又澆了水,再從核桃世界裏割了好多草,燒成草木灰,給自家地施了肥。


    她爹事務繁忙,她奶奶也要喂隊上的牲口,而她呢則要上學。一家人都是誰逮到空子,誰就去地裏幹活兒。


    反正是自家地,便宜不了外人,三個人都幹得熱火朝天的。


    也因為這樣,地裏活兒幹得特別快,也沒人發現有問題。


    有天,侯秋雲在飯桌上感歎:“咱家的自留地,我都還沒來得及幹多少活兒,活兒就幹完了。想想,感覺挺愧對你們爺兒倆的。”


    李向陽邊扒飯邊道:“娘,你說什麽呢?你幹了那麽多活兒,謙虛個啥呀?”


    紅果兒在旁邊暗自得意,同時不動聲色地道:“爹,咱家的自留地好像比別家好誒。你昨天才插的水藤菜,今天就冒出來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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