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李懿君甜甜地衝李向陽喚了一聲。


    “唉喲,你可別亂叫!我兒子都還沒娶老婆呢,哪兒來你這麽大的閨女啊?”侯秋雲嚇得不行,生怕她賴上她家。


    李懿君乖巧地“哦”了一聲,又脆生生、喜滋滋地,衝仍蹲在門檻處的李向陽喚了聲“叔”。


    侯秋雲鬆了老大一口氣:“這就對了!”


    轉頭又對自己兒子道:“快把她送迴去吧。這年月,誰家的口糧都是救命糧。”


    李向陽沒說話。


    看他那樣兒,侯秋雲忍不住懟了幾句:“都給她喝了一碗那麽稠的粥了,那可是咱家留著過年的時候吃的精大米!半點沒摻米糠不說,連碎米粒都挑不出來一粒!你也沒欠著他們老白家什麽了!”


    李向陽沒敢直視自家老娘的眼睛,埋著頭低低地道:“他家眼下是真沒糧了。這閨女要真送迴去了,可就隻有餓死這一條路走了……”


    侯秋雲心裏難過,卻還是硬起心腸道:“那也沒法兒。不餓她,就得餓你,就得餓你老娘!你真想餓死我啊?”


    這話一出,就說到點子上了。李向陽雖然心中不忍,到底還是個孝順兒。想了想,歎了老大一口氣,衝李懿君滿臉愧色地喚了聲:“紅果兒,走,叔帶你迴家。”


    紅果兒,是李懿君的小名。


    聽到他喚她,她甜甜地“嗯”了一聲,喜滋滋地就撲到了李向陽懷裏。


    那股歡喜勁兒,弄得那娘兒倆愣了好一陣,互相對視一眼:這閨女……該不會是個傻的吧?


    對侯秋雲母子來說,他們商量的,是攸關這小丫頭生死的大事。看她這麽個反應,自然覺得她傻。


    可對李懿君來說,她這個反應卻是真情流露了。


    在這次醒過來之前,她還身處80年代中期。那個時代,糧票、肉票等計劃經濟時期的票證,已經正式退出曆史舞台。人們已經不必再為吃穿用度發愁。


    然而物質生活變得越好,她內心的缺憾卻越大——這世界上,最疼愛她的人已經不在了……


    她那麽用功地念書,就盼著能有點出息,讓她養父和她奶奶能享到她的福。可生活眼瞅著是越來越好了,他們卻沒享上幾分她的福,就相繼撒手而去。


    而今,好不容易能做個好夢,夢迴當初她7歲時,養父李向陽收養她那年,她真是又驚又喜的。一睜開眼,確定了眼前的一切,她就止不住地哭。


    嘴角卻是喜不自禁地往上大大咧著的。


    是的,堅信唯物主義論調的李懿君,真以為這是個夢。她也就睡了一覺,怎麽可能就重生到59年去了呢?


    不過,就算這是個夢,也不影響她孺慕地直盯著李向陽和侯秋雲看。


    他們已經走了多年,這夢又格外真實。這迴,就連他們說話時說的每一個字,她都分外珍惜地聽著。想刻到心裏,沒事的時候,在腦海裏重溫一溫。


    侯秋雲其實也不是個心狠的。被李懿君這麽孺慕地望著,她心裏難過得直唿“造孽”。


    原本心裏麵還有不少怨言,這會兒也熄得幹幹淨淨的。


    這事說起來,她兒向陽也冤。


    全怪紅果兒那個蠢到家的親娘謝巧雲!


    去年年末的時候,她兒子李向陽,被推舉成了公社下麵第一生產小隊的隊長。


    新官上任,李向陽可不得好好幹嗎?他天天在田間地頭上,既當監工,又跟大家一起幹農活兒。晚上迴去還得研究,明天怎麽幹,又怎麽才能調動起大家的積極性來。


    他腦子活,幾天就往城裏跑一趟。


    你問他幹啥?他上縣農業局請教專家農耕技術啊!


    這年頭,人心樸實,他請教人家農業知識,人家也不收他半角錢學費。最多說得口渴的時候,接過他遞過來的紅糖水,喝上一口,咂巴咂巴嘴,繼續講。


    有了技術,莊稼地裏又都是些好把式,再加上本省本來就是產糧大省,土地極為豐沃。在這麽多有利條件下,能不豐產嗎?


    當年,第一生產小隊就達到了,春秋兩季作物畝產八百斤的好成績!


    這可是大喜訊呐!


    其它生產小隊產量最高的,也隻達到畝產六百斤左右,跟李向陽這邊一比,拉開好大一截呢!


    可不就招來紅眼兒病了嗎?


    同樣在去年末,被推舉成第二生產小隊隊長的謝有田就嫉妒得很。他是初中畢業,自恃有點兒文化,怎麽著也能帶領著鄉親們奔好日子的。


    他咋能比個連小學都沒畢業的半文盲差呢?


    一隊上報產量時,大家那掌聲像是拚了命在鼓,聲音別提多清脆多響亮了。連牛書記也老懷大慰地感歎“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啥?!才人?!


    這個半文盲?!


    謝有田簡直震驚了。


    後來,輪到第二生產小隊報產量時,他鬼使神差,就報了個一千斤。


    一千斤呐!


    這個數字足夠把在座的所有人都鎮住了。


    牛書記愣了好半天,才問他:“有田,是多少就報多少,你可千萬別為了撐麵子,故意往高了報啊!一千斤那是個什麽數?我聽都沒聽過。”


    謝有田老臉一紅,也不知道被刺激到了哪條神經,居然迴道:“那咱們這兒以前也沒出過八百斤的畝產啊。這不現在就有了嗎?”


    說白了,他就是不相信那個半文盲真能搞出什麽名堂來。要比說大話,誰還不會?


    他是在引大家去質疑李向陽虛報產量,但大家看他報個一千斤出來,完全一點兒沒有心虛臉紅的樣兒。


    唉喲,這個產量怕是真的!


    得,更加熱烈的掌聲,還有更多的讚揚頓時就落到他頭上去了。把謝有田捧得整個人飄飄然,像吃了酒一樣。


    他腦殼一熱,就任著大家誤解了,也不開口解釋解釋。


    這可不得了!要知道,國家實行糧食統購統銷後,各公社每年產出的糧食,除了要按實際產量上“交公糧”,也就是實物形式的農業稅外,還得扣除按人頭數計算出來的口糧,和來年的種子。剩下的,全部要賣給國家,也叫賣餘糧。


    而劃給二隊的耕地有208畝,實際產量是畝產500斤,這麽一算,不就虛報了10萬多斤糧嗎?


    500斤跟往年比起來,已經是大豐產了。二隊的隊員們自從秋收後,臉上的喜慶遮都遮不住。可等到糧庫征糧隊的人上門收糧時,隊員們都嚇呆了。


    大家逮住謝有田,就往死裏打!


    他被打得嘴裏鼻裏到處都在流血。實在捱不住了,想著,反正這個生產隊長也幹不了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吼了一句:“別打了!別打了!咱不交公糧了!我把隊上的糧提前分給你們,中不?”


    這年頭,沒有油水,吃得再多都吃不飽。大多數家庭都是農閑時隻吃兩頓,喝稀的;農忙時吃四頓,但也隻有家裏的壯勞力才能吃幹飯,要不,幹重活兒時,人能給餓暈過去。


    聽到能不交糧,誰不驚喜啊!那一家老小可都能吃上幹飯了啊。


    就這麽著,二隊竟犯下了私分糧食的惡性事件。


    征糧隊收不到糧,直接就找上了牛書記。牛書記大發雷霆,當時就把謝有田找過來痛罵了一頓!


    結果謝有田告訴他個更勁爆的事兒——隊裏原本就隻產了畝產500斤的糧食。多餘的糧,就是逼死他,他也交不出來。


    氣得書記當時就把他的職給撤了!然後自己還得替他擦屁股,寫報告向上級匯報真實情況,想法挽迴。


    但不管牛書記再怎麽努力,這已經分到個人頭上的糧食,不管是說服教育也好,開動員會也罷,用盡辦法,也沒能收得迴來。


    沒法子,牛書記隻得帶了民兵和征糧隊的人,挨家挨戶去搜查私分的糧食。


    而紅果兒的親娘,謝巧雲是怎麽跟這件事關聯上的呢?


    她娘家就在二隊,是謝有田的親妹妹。謝家這一房就隻有他們兩兄妹,關係能不親嗎?


    謝有田這迴私分了糧食之後,自己也知道,糧是保不下來的。幹脆就把多得的糧,全給了他妹。


    這種糧,謝巧雲這蠢貨都敢接!還感動得涕淚泗流地,連稱她哥哥的好。


    等到牛書記帶人去二隊搜查的時候,她才慌了!


    ***


    第二生產小隊和第一生產小隊剛好毗鄰。


    牛書記領著征糧隊,帶著民兵,在第二生產小隊挨家挨戶地搜查私分糧食的情況,第一生產小隊裏也有不少人能看到。


    不過,事不關己,大家都是一副看熱鬧的樣子。


    惟獨接了來路不幹淨的糧食的謝巧雲,看著二隊那雞飛狗跳的情景,嚇得不輕,趕緊迴家藏糧。


    可再藏,能藏到哪兒去呢?


    貪集體的便宜,這可是大事兒!


    她急得不行,想到她哥找她時,那滿臉青紫的可怕模樣,背心就一陣陣發涼。


    要搜到她哥家裏去了,萬一她哥把她給供出來了……謝巧雲一個耐不住就急哭了。


    可哭能有個啥用?


    哭了半天,還是隻能跺著腳想辦法。


    想來想去,她忽然就想到:那些幹部都是去人家家裏搜查的。那她隻要把糧藏到隊上去,他們不就搜不到了?


    這蠢婆娘是隊上伺弄牲畜的。她幹脆就把存糧藏到了隊上牛棚旁邊,專門喂給牛吃的那堆秸稈下麵。


    不止是白得的那些糧,連自家正常分的糧,她也藏過去了。


    可惜這年頭,連牲口的口糧都是有定量的。第一生產小隊喂牛的秸稈堆,比別的隊高了那麽多,能不引人注目嗎?


    隊上又是公共場所,誰都能去得的地方。等謝巧雲覺得安全了,迴去取糧時,糧食早就不翼而飛了!


    好眼白一翻,當場就暈過去了。


    事情也是巧了,李向陽那會兒就在隊辦裏。他出來的時候,看到有人不知是死是活地躺在牛棚外麵,能不過去救人嗎?


    趕緊衝過去,一探,氣息還正常。又給掐人中,又給拍臉:“謝巧雲?謝巧雲?”


    看她沒反應,他又衝在隊辦裏的其他人喊道:“來人呐!有人暈過去了!快來幫忙呐!”


    人喊過來了幾個,而謝巧雲這會兒也悠悠醒轉了。


    她一醒之後,哭天喊地地又爬到那堆秸稈那兒,翻找糧食。隻盼著偷糧賊能良心發現,給她留點兒糧。


    可惜,這個賊還真就是個沒良心的。


    半袋糧都沒給她留!


    她心痛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蹬著腿兒號哭:“天呐,這是不給人活路啊!居然一粒米也不給我留啊!這不是讓我們全家都去死嗎?!”


    “怎麽了?”


    “別哭啊?怎麽迴事?”


    她突然哭成這樣,大家都有些莫名。


    她邊哭邊答:“我把全家的糧食拿到隊上來放了。可天殺的小毛賊,居然把我家糧食全給偷光了!我可怎麽活啊?我三個娃子可怎麽活啊?”


    說著,她眼睛忽然就盯上了李向陽,一下子撲過去撓他:“我剛剛第一個就看到你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偷了我家的糧,你偷了我家的命!”


    李向陽莫名奇妙,一把推開這瘋婆娘:“我剛剛在隊辦呢,這麽多人都跟我一起的,我怎麽偷你的糧?還有,你家的糧,你不好好放自個兒屋子裏,放隊上來幹什麽?!”


    謝巧雲哪兒敢說實話啊?隻是拽著他一直號哭:“你賠我糧食!你賠我糧食!你這個偷糧賊!”


    她這種罵法,大家都看不下去了,紛紛出口指責:


    “你到底為啥把糧食藏隊上啊?你倒是說話啊。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亂誣陷別人,是要遭報應的!”


    “就是,往年也沒見你把糧藏這邊兒來啊。”


    “你一個女同誌,去拉扯大老爺們兒,像話嗎?”


    當然是不像話的。再加上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還真就沒誰把她的話當真。


    不過,真實的原因,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


    她那個軟骨頭哥哥,被民兵一嚇,啥都招了。謝巧雲也被帶到公社上審了好幾天。


    出來的時候,整個人憔悴得瘦了幾圈。


    但被偷的那些糧的下落,不管隊上,還是公社裏怎麽查,都再也找不著了。


    事情一傳出來,大多半的人都對她指指戳戳的。但小半的人還是覺得心驚,唉喲,真斷糧了?可別餓死人吧……


    那小部分同情她的人中,就有李向陽。


    應該說,李向陽的心裏最不是滋味。這年頭,能當隊長的,多半都是有些思想覺悟的。明明今年是百年難遇的大豐收年,他的隊員卻眼瞅著沒了活路。


    他心裏實在難過。


    謝巧雲又是個歪招兒特別多的,餓了幾天之後,餓得實在不行了。幹脆在大家上工的時候,跑到地裏去哭,討同情。


    哭了幾迴,大家看她可憐,就在李向陽的發起下,每戶都給捐了些糧。


    可那點接濟能有多少啊?


    謝巧雲迴家後,精打細算,什麽法兒都想了,也謀不出全家的口糧。


    看著家裏的三個孩子,小兒子是男孩,她實在舍不得。大女兒已經十歲了,每天也能幫著幹點活路了。二女兒紅果兒隻有七歲,正是光吃口糧,卻做不了多少事的時候。


    謝巧雲狠了狠心,就把紅果兒牽到了李向陽家的院子裏,嘴裏還嚷嚷著:“李向陽,你偷了我家的口糧,你就得幫我養孩子!”


    其實她也知道偷糧的人,不是他。但誰讓他發起捐糧的事兒了呢?這就是個心軟的軟杮子,她不捏他捏誰?


    李向陽的親娘侯秋雲,哪裏容得下有人這麽說她兒子呢?馬上衝出去,叉起腰:“呸——”指著她鼻子罵,“你個蠢婆娘,到底是誰害得你家沒了口糧的?你自己說!”


    “你自己貪了不該得的糧,又把糧藏到隊上去。被偷了,那就是活該!現在還跑來誣陷別人,讓別人給你養孩子?我告訴你,沒門兒!”


    罵完了,“啪”地一聲就把房門給關了,理都不理她。


    那門砸得響,怵得謝巧雲也沒敢上去敲門。她給自己壯了膽氣,高聲喊了句:“這孩子我反正不要了,今兒就撂這裏了!你要狠心,就讓她餓死在你家院子裏好了!”


    說完人就跑了,留下紅果兒一個人在那裏哭個不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六零福娃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幺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幺寶並收藏重生六零福娃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