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和左大成停下筷子看著她,李惠詫異道,“咋突然就要進城了,都沒和我們說一聲。你以前都不大愛出遠門的。”


    “這不是家裏最近忙著嗎,今天又發生這麽多事兒……”左單單語氣裏幾分低沉。


    左大成和李惠想起今天發生的這些事兒,心裏也都挺複雜的。一天裏,分糧分肉又分家。


    大夥在一個桌上吃飯的,如今也是各自在各自的屋裏吃飯。堂屋裏也就老太太和老三在那坐著吃,老太太現在也不讓他們在一塊兒吃飯 。賭氣一樣的,說是分家就要分得徹底。


    被左單單這麽一打岔,兩人倒是都想一向不愛出遠門的左單單,咋會突然去城裏了。


    左單單看兩人都心事重重的,這才開口道,“小聰好久沒迴來了,我想去看看他。現在家裏不是分了糧食嗎,我順道帶點過去,給他去食堂換糧票。”


    學生們吃飯,都是要在食堂裏麵吃現成的。就得背著糧食去食堂換糧票。


    聽左單單提起兒子,李惠也開始惦記了。


    兒子一個人在外麵,雖然說不用幹農活,在城裏上學。可是出門在外的,哪裏比得上在家裏。


    再咋樣,家裏有一口飯吃,就有他一口飯吃。出去了,能吃啥?


    左大成道,“我是尋摸著啥時候去看看的。要不我明天和單單一塊兒去。單單第一次進城,我可不放心。”


    您老人家跟著去了,我還咋去辦事兒啊。左單單趕忙道,“爸,沒啥不放心的,我坐車直接去學校找小聰就成了,方便呢。我最近不是跟著人家知青一塊兒幹活嗎,人家可和我說了不少外麵的事兒。我懂的事兒多著呢。現在咱家剛分家,爸以後你的責任可重著呢,就別耽誤時間了。”


    聽到閨女這話,左大成初次感受到了成為一家之主的責任感,有些自豪,又覺得倍兒有勁。


    笑嗬嗬道,“那成,你明天坐車直接去縣城,到了城裏之後,就直接去小聰那兒,要是晚了趕不上車,就讓小聰幫你在城裏找招待所住一晚上。別走夜路。”


    “好嘞,我都記著呢。”左單單乖巧的應了。她可不會苦著自個兒,該咋舒服就咋樣來。


    吃完飯,李惠就去床底下掏出一個罐子來,從裏麵掏出了一疊錢。零零碎碎的。左單單知道,這是之前左奶奶分家給的那五十塊錢。左大成迴房裏就給自己媳婦收著了。


    李惠從裏麵抽出一張一元的紙幣來,想了想,又咬牙抽出一張來,“窮家富路,在外麵吃飽點。別省著。”


    左單單接了過來,她這會兒可不會客氣,也客氣不了。渾身上下也就之前賣玉米麵的五毛錢呢,多帶點在身上總是安全一點。反正用不完就還迴來就是了。


    左大成又去牆腳那裏鏟糧食,都是還沒去殼的高粱和玉米粒兒,裝了一小袋,有十來斤,讓左單單給左聰送去。一天吃六兩,也能吃小二十天了。


    左聰是八月中旬就去的縣城,那會兒家裏糧食吃的沒多少了,他也沒能帶多少去,這會兒還不知道剩沒剩呢。


    安排好了明天要帶的東西,左單單又聽了左大成的話,去左奶奶房間和左奶奶打聲招唿。畢竟是去見她大孫子,也不知道老太太有沒有啥要帶去的。


    左單單去的時候,左奶奶的房間門已經關上了。屋裏還傳來哭聲和奶奶的責罵聲。


    “我還沒死呢,有啥好哭的。咋了,和我這老太婆睡一個屋裏就委屈你們了?要是不想睡,都給我滾出老左家去。”


    哭聲又沒了,隻剩下抽泣聲。


    左單單站了一會兒,等裏麵安靜了,才出聲和左奶奶說要去城裏看左聰的事兒。


    許是老太太還在氣頭上,聽到左單單的話,她沒好氣道,“讓他好好讀書,啥都別惦記。反正家裏都這樣了,也沒啥好惦記了。”


    對於還在氣頭上的老太太,左單單可不可以招惹,應了一聲,就迴了房間裏麵。


    關上房門,左單單在屋裏等了一會兒,確定沒人來找她了,這才進了果園裏麵。先是摘了一些蘋果放在籮筐裏麵擺放好,大概二十來斤的樣子。


    左單單發現,以後想要靠著這個果園發大財對於她來說,有點兒不現實……她懶得去摘。每天摘些混溫飽還成,讓她幾百斤,幾千斤的摘,她覺得她更樂意躺在果園裏麵過清閑自在的日子算了。


    左單單更加體會到奶奶當初的辛苦了。當初奶奶還得照顧她,還得賣水果,結果還給她留了兩套房子。


    想要過好日子,任重道遠啊。


    舒舒服服的洗頭洗澡,然後等頭發徹底的幹了,自己喝了一杯牛奶,才從果園裏麵出來,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天沒亮,左單單就起床了。


    一晚上睡的太安穩,神清氣爽的。


    李惠給她煮了小米粥,這也算是細糧了。平時李惠是舍不得拿出來吃的,這次因為左單單第一次出門,李惠覺得該給她吃好點兒,讓她啥事都順順利利的。


    左單單剛吃完放下筷子,就聽到左木根的聲音。


    “快去吧,別讓人等。在外麵都小心。”左大成邊給她拎著送去給小聰的十斤糧食,邊給左單單囑咐。


    “知道啦,知道啦。”左單單忙不迭的應了。


    到了院子外麵,左單單就看到左木根的馬車了,還有坐在左木根旁邊的沈一鳴。


    左大成看到沈一鳴也在,還挺高興,他對沈一鳴印象很好,還打了個招唿,又讓左單單在路上多問沈一鳴城裏的事兒。


    左單單早就知道沈一鳴這人特會收買人心,裝模作樣,倒是沒想到連左大成也被收買了,敷衍的應了一聲,就爬山了馬車。


    左木根輕輕的抽了一鞭子,馬兒就拉著車子跑起來了。


    “左單單同誌,咱們又碰上了。”沈一鳴友好的打招唿。


    “是啊。”左單單應了一聲,就沒再說話。她不大想和沈一鳴打交道。確切的說,聰明的人都不大喜歡聰明人。


    沈一鳴頭也沒迴,輕聲念叨,“我記得上次……”


    左單單臉上立馬染上熱情的笑容,“哎呀沈一鳴同誌,你今天這是去公社幹啥呢?你說咋就這麽巧呢,要不我還得自己走去鎮上呢。咱這也是沾光了,以後咱有好的,也不能拉下你。”


    沈一鳴這才笑道,“單單同誌客氣了,我這也是隊裏讓我去公社幫忙。”


    左木根聽兩年輕人聊天,也挺開心的,插嘴道,“一鳴這孩子可真是了不起,還會做賬呢。他之前幫著咱隊裏統計公糧做賬,公社那邊看著賬本,覺得做的賊好,就讓一鳴同誌過去幫忙。往年這時候,公社收了生產隊的糧食,光做賬就要做好些天,這次倒是找上咱們屯裏了。”


    聽到這話,左單單就不得不佩服沈一鳴的段數了,這才來屯裏多久啊,不止收買了老老少少的心,這都把手伸到生產隊了。再想想自己這好歹占了個‘地頭蛇’的身份,竟然混的還不如這‘過江龍’。這麽一想,多少覺得有些酸酸的。


    在她還為了吃塊肉而奮鬥的時候,人家都已經開始為了大殺四方了。


    “對了單單,你們家裏那些吃不完的細糧要換粗糧不,一鳴說了,聽著三婆說屯裏舍不得吃細糧,粗糧不夠吃,一鳴就提議和公社裏麵換粗糧呢。”


    聽到這話,左單單桌邊的眉毛猛地跳了一下。


    左單單看向沈一鳴,沈一鳴似乎腦袋後麵長了眼睛一樣,迴頭對著她笑了一下。左單單張著嘴嗬嗬的笑,腦袋裏迴憶和三叔那天聊天的時候的情形,因為在小樹林,樹後麵也藏不了人,不存在偷聽。所以她那天的談話是不會被人聽去了的。這說明這沈一鳴是天生和她犯衝,隨便提一提,就要搶人生路,斷人財路。


    她心裏誹謗,麵上不動聲色,“叔,這咋換啊。”


    “平常咱們私下裏換,是用一斤細糧換一斤四兩的粗糧,這次一鳴同誌說,看能不能多換點。”


    左單單暗自記在心裏,心裏琢磨著去城裏後好好的打聽一下市場價格,迴來再壓一壓李晨亮,把價格提高。反正隻要不比公社低,她就能收到糧食。不過看來是不能光在屯裏收了,得多方麵發展。


    而且這事兒發生了,也不一定就是壞事了。所謂有競爭才有市場,要是水生叔爺真的組織大夥和公社換粗糧,到時候她就能在李晨亮麵前加價。畢竟供不應求,這價格不提高,還有其他人買呢。


    左單單覺得自己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沈一鳴要是和她一樣想著去掙錢,她肯定覺得沈一鳴搶她生意了。不過沈一鳴這次是為了屯裏辦好事,這事兒還是值得誇讚的。反正最後坑的都是李晨亮。


    沈一鳴道,“對了單單同誌,你要是去了城裏,正好幫我打聽一下現在城裏的行情。現在秋糧收上來了,我擔心價格會有變動,也能參考一下。”


    左木根趕緊道,“是啊單單,正好你進城,方便去問。”


    “……”左單單心裏頓時有些發悶。她是去看看行情的,可咋這麽一弄,她就是替沈一鳴服務的了。


    “行唄,我迴頭去打聽打聽,不過叔爺你也知道的,我從來沒進過城,啥也不懂,我要是搞錯了,你們可不能怨我。”就算幫忙,她也得讓沈一鳴心裏不踏實。


    沈一鳴就從兜裏掏出一張紙出來,“我昨天聽說你要進城,就列了個單子,對著這上麵問供銷社的社員就成了。我聽老隊長說你識字。”


    左單單麵無表情的接了過來。揉吧揉吧塞到兜裏,眯著眼睛笑,“行,那我就知道咋辦了。”


    終於到了鎮上車站,左單單下了車,沈一鳴也下車,熱心的幫著她把糧食提到汽車上去。走的時候,還特意向她招手,“單單同誌,那就辛苦你了。”


    左單單笑著揮手。在她麵前還裝呢,誰不知道誰啊。她和沈一鳴要是兩隻包子,掰開了,她是紅糖的餡兒,那沈一鳴絕對是黑芝麻的。


    ~~~~~~


    左單單拿出介紹信,付了兩毛錢的車費,就找了個位置坐好。這車子一看就是改裝車。改裝技術也不大高,土黃色的外殼斑斑駁駁的,內殼裏麵的設施設備也破破舊舊的,一看就是有些年頭了。左單單心裏有些忐忑。她很懷疑這車的安全性。


    就開這車,司機還很一副我自豪我驕傲的神情,手指頭在不停彈打著方向盤。嘴裏哼著小曲兒,售票員似乎也把這當豪華大巴了,對著每一個上來的乘客都沒啥好臉色。


    好在老司機雖然驕傲,技術還是很過硬的。在那些泥土凹凸不平的路上,車子一路顛簸,揚塵而去,除了吹得滿頭滿臉的灰塵之外,竟然平安到達縣城了。


    左單單下了車就吐了。以前坐了二十來年的車,她都沒發現自己竟然會暈車。


    在車站附近的廁所旁找了水管子洗了臉,抹了頭發。把自己打理的整整齊齊的了。左單單才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拎著糧食,找了車站看門的老大爺問了路,左單單就直接去了縣城高中。


    這時候縣城還沒怎麽開發,也不大,走了大概二十分鍾的樣子,左單單終於看到縣城高中的牌子了。


    門口守門的也是個老大爺,聽說左單單來找弟弟,就讓左單單等著,自己去裏麵找人去。


    左單單看著這個高中,外麵紅磚的院牆,裏麵是一排排的一層樓的教學樓。中間有一個大操場,也是泥土的。左單單懷疑這要是到了下雨天,這操場得被踩成沼澤地。這時候讀書的人不多,各地方政府也窮,整個縣裏也就這麽一個高中。可即便這樣,這高中修的也不好,就是後來的中學,規模都比它大。可偏偏未來多少大學生就是從裏麵走出來的。


    左單單覺得要是她有能耐,她得把未來那些不愛讀書的小朋友都拉過來溜一圈。看看人家這讀書環境,再看看自己那讀書環境,咋還有理由不好好念書的。


    “姐——”


    左單單正神遊太空,一個小夥子興匆匆的從學校裏麵衝了出來,剛剛去找人的老大爺反而被遠遠的甩在了後麵。


    小夥除了皮膚黑黃,看著營養不良之外,還是長的相當不錯的。按著左單單曾經看過的小說總結來說,他長著刀削麵,高粱鼻。如果個頭再長的高大點,皮膚再健康點,絕對是個英氣十足的小夥兒。最起碼在她看的這麽多人裏麵,也就沈一鳴能和他比了。


    這姐兩咋這麽會長呢。她長的像李惠,這小夥子完全就是把李惠和左大成兩口子的優點結合了。連左大成那股子老持沉重的憨厚氣,都染上了幾分。


    “姐,你咋來了?”左聰跑到左單單麵前,眼裏冒著星光一樣,激動不已。他姐可是第一次來學校找他呢。


    “那啥,我給你送糧食來了。”麵對這個便宜弟弟,左單單還是有些不自在的。第一次見麵,而且原主的記憶中,對這個弟弟有些怨念,兩人關係並不親厚。當然,這個不親厚僅限於原主單方麵的。原主的怨念,正是因為讀書引起的。


    整個老左家,除了徐鳳霞不讓左青上學之外,原主和左聰,以及左歡都是一直念書的。隻是念完中學之後,到了上高中的時候,就出現問題了。


    這時候上高中不是以成績為標準的,而是需要公社這邊推薦。也不知道是不是幸運,反正左家屯其他人家並不是很樂意送孩子們來縣城上高中。又不能考大學,上啥高中呢。能念個小學,學幾個字就很不錯了。有這功夫,還不如在家裏幹活掙工分,又不是地主家的少爺,不幹活還吃得多,可不慣著。


    李惠畢竟是書本網的子弟,自然知道讀書的好處。於是提出要讓孩子繼續讀高中。左歡從小不愛讀書,連小學都沒念完,自然是不能去的。就剩下左單單和左聰姐弟兩。李惠提議讓左聰去,左大成則提議讓左單單去。於是兩口子出現了分歧。


    還沒商量好呢,這邊左奶奶已經去找老隊長左水生了。左奶奶不喜歡李惠這個兒媳婦,不過她也知道這個兒媳婦是讀過書的,比老農民有見識。聽李惠說左聰要是讀了高中,以後就算上不了工農兵大學,沒準也能在公社裏麵謀份工作,左奶奶就覺得這學也是可以上的。這一代就這麽一個男孫,隻要他出頭了,這老左家相當於走出了農門了。別看都說貧農好,可那也是說說,誰不羨慕城裏工人,誰不羨慕人家公社裏麵坐辦公室,穿整整齊齊的幹部?


    而且她三個兒子,一大家子人幹活,供一個娃上學,咬咬牙也是沒問題的。


    於是蘇奶奶去找老隊長左水生哭,直哭的左家屯的集體老祖宗都不得安生了,老隊長這才咬牙同意去公社裏麵找人情,送左聰去上學的。


    名字報上去了,這事兒也定下來了。原主知道左奶奶不喜歡她,所以沒啥怨念。李惠是她媽,她就是不滿,也隻能忍著。對這個唯一的弟弟卻生了怨。覺得同樣是姐弟,幹啥他能上學,自己就不能上學。所以左聰上高中之後,原主就和他不冷不熱的。雖然還說話,卻明顯隔著什麽。外人看不出來,左聰自己卻能感受到。


    看著左單單不說話,左聰臉上有些黯然,還是伸手提起左單單腳邊的袋子,笑道,“姐,走,我帶你去我宿舍坐坐。你還沒吃飯吧,待會中午食堂就開飯了,今天你好好吃一頓。”


    左單單點點頭,跟在後麵。她尋摸著,坐一會兒就趕緊走。畢竟原主和他關係不親厚,而她和左聰也是初次見麵,更談不上有啥感情,也沒必要偽裝感情很好的樣子。反正她送東西是順道的,辦正事才要緊呢。


    左聰的宿舍裏麵擺著兩張大通鋪。兩邊各擺一張,每張鋪上麵睡八個人,中間還放著兩張木桌子。


    領著左單單進了宿舍,左聰就趕緊給她找凳子坐。


    “姐,你坐。”又忙不迭的給左單單倒水。左單單接過來,看著幹淨的杯子,抿了一口。又看到左聰跑到靠最裏麵的床鋪底下,去摸摸索索的掏出一個布包來。


    “姐,你嚐嚐。”左聰興匆匆的跑過來。臉上滿是期待。“這是我們老師之前給我的,我還琢磨著啥時候帶迴去呢。”


    左單單看了一眼,竟然是兩塊紅黑的糕點。用四方手帕包裹的好好的。


    “我帶迴去吃吧。”左單單並不是很喜歡吃這種糕點。


    “別啊,”左聰連忙道,“你帶迴去了,大伯娘肯定要拿去給歡歡姐吃,你就吃不上了。姐你吃,迴去了誰也別說。”


    左單單接過來,輕輕咬了一口,是棗泥的味道。她看到左聰砸吧了一下嘴唇。


    “你吃沒?”左單單問道。


    左聰笑道,“吃了,早就吃了。我都吃膩了。”


    “……”這騙人技術也特低了,哪個老師這麽大方,還能把棗泥糕給你吃膩了。她就算不懂行情,也知道這時候糕點得用特定的票買,還不定能買到呢。就這兩塊糕點,都是承了人家多大的情呢。左單單心裏的某根線被觸動了一下。她突然有些羨慕原主了。以前小時候,她就特別想要一個哥哥或者弟弟,有事兒的時候幫她欺負人,沒事兒的時候被她欺負。可惜她家就她一個獨苗。


    “你吃吧,我一個人吃沒勁兒。”然後自己拿起一塊咬了起來,將剩下的遞給左聰。“你要不吃,我也不吃。”左單單強硬道。


    左聰一愣,隨即僵硬的將糕點接了過去,眼睛巴巴的看著左單單。


    “吃啊,”左單單催促道。


    左聰這才咬了一口,然後抬頭看看左單單,又低下頭咬一口。吃著吃著,眼睛都紅了。


    左單單歎了口氣,她沒事兒的時候也欺負不下手啊。


    吃完糕點,姐弟兩就把糧食送食堂去換成糧票。左聰還拉著大師傅嘀嘀咕咕的說了啥,後麵才滿臉笑意的拉著左單單離開食堂。


    “姐,待會才開飯呢,咱先迴宿舍坐一會兒。吃完飯,我領你去縣城轉轉。”左聰的心情很好。


    “你不上課嗎?”左單單不想讓左聰跟著一塊兒去。她現在雖然不排斥這個弟弟,可她幹的是‘正經事’可不能讓這孩子知道。


    左聰高興道,“你不是難得來一次嗎,我想請假帶你去轉轉。”


    請假?左單單眯了眯眼,然後滿臉嚴肅道,“左聰同誌,你竟然為了逛街就請假?家裏人送你來上學是幹啥的?你對得起老左家的老祖宗嗎?”


    左單單的突然變臉,讓左聰驚了一跳,然後愣愣的看著左單單,一句話也不敢說。


    他想不明白,剛剛還和他和好的姐,咋就又變了。


    左單單看著他這樣子,語重心長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聰啊,姐是為你好。你是咱家唯一讀書的娃,咱家就指望你了,咋能因為姐就請假呢,這是要不得的。聽話,好好念書,以後苟富貴勿相忘。姐就知足了。”


    左聰的眼睛又紅了,鼻子還重重的吸了吸氣。“姐我知道錯了,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念書。等我找工作了,工資都交給你。”


    那你媳婦得找我拚命。左單單心裏暗道。臉上還是欣慰感動的。


    左單單以為左聰隻是說一說,結果迴到宿舍,左聰就把小金庫從自己縫補的嚴嚴實實的衣角裏麵給掏出來了。


    零零散散的,全是一分兩分五分,合起來統共也沒一塊錢。


    “你哪兒來的錢?”左單單好奇道。老左家窮,能夠供應糧食,可不會給閑錢左聰。


    左聰小聲道,“有些城裏的同學不愛寫作業,我沒事兒的時候幫著寫。還有一些書,有同學買不起就借著抄,我就搭把手。”


    這就知道勤工儉學了。左單單對這個弟弟更滿意了。“錢你自己收著就成,姐不要。”


    “我還能掙呢,你收著,迴頭想買啥都成。”左聰將錢放在她的兜裏。


    左單單可不想收這錢,這可是左聰的血汗錢呢,這零零碎碎的,也不知道存了多久才存起來的,她這個便宜姐姐要是昧著良心收了,她覺得她奶能在夢裏教訓她一頓。“單單啊,咱不能這麽黑心肝兒啊。”


    她正想伸手掏錢呢,下課的鈴聲突然響起來了。


    左聰聽到這聲音,立馬拉著左單單就往外走,“姐,快點兒,待會人多了咱就吃不上了。”


    兩人動作還是挺快的,到了食堂的時候,也沒幾個人。左聰興匆匆的拿著碗筷去二年級的檔口打了飯菜。


    左單單跟著上去瞧,她想起以前看過的電視,就有說高中夥食的事兒,說是分三種夥食。這食堂裏麵似乎也這麽來的。不過卻不是什麽黑饅頭,而是一種黑色的麵餅。


    好在左聰打的似乎是最好的夥食,玉米麵和麵粉一塊兒做的,雖然不是大白饅頭,在這時候也是十分精細的主食了。菜是白菜燉紅薯粉,裏麵還有兩塊薄薄的肉片。


    夥食還不錯。


    左單單拿起一個饅頭咬了一口,覺得味道比在家裏的好多了。她在老左家這麽久,一頓這樣的飯菜都沒吃過呢。就是發糧食那天,李惠也沒舍得做這樣的飯菜,而是用小米煮南瓜,用玉米麵做了餅。


    “對了,剛那啥黑餅咋做的?是不是很難吃?”左單單好奇道。


    左聰臉色微微變了變,“我也沒吃過,不過聽同學說,是用土豆皮凍著磨成粉做成的。應該還摻了點兒玉米麵,有點兒甜……”


    土豆皮也能磨成粉吃?左單單微微詫異,不過又想起這是連豆腐渣都能當做美食的年代,吃土豆皮也不是一件稀奇事兒了。


    她看了看左聰。雖然他說沒吃過,可左單單覺得,他連那有點兒甜都說的意猶未盡的樣子,還真不像沒吃過的。


    食堂的人越來越多,左單單發現,坐在食堂裏麵的都是吃著她們這種夥食的,其他人大部分的都是迴了宿舍去了。所以不大的食堂,竟然也不擁擠。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左聰竟然也來食堂坐著吃飯了。打的還是大饅頭。”


    姐弟兩正大口吃著飯,就傳來一陣帶笑的聲音。


    左單單看到左聰拿著碗筷的手抖了一下。她皺了皺眉,抬起頭看著來人。


    長的倒是普普通通的,就是梳著三七分,穿著深藍色的衣服,左手的袖子挽起來,露出手腕上的手表。


    左聰看了也沒看他,當做沒聽到一樣。


    “來親戚啦,我說怎麽吃大饅頭呢。怎麽樣,好吃吧?比你那黑麵饅頭怎麽樣?”那人笑著走了過來。


    左單單將最後一口大饅頭塞嘴裏,然後喝了湯,整個人舒坦了。抬頭看著他,“這同學,你誰啊,不知道打擾別人吃飯是很不禮貌的事兒嗎?你們老師就沒教你食不言寢不語嗎?”


    “你是誰,怎麽說話呢?”


    左單單指了指左聰,一字一句道,“我、是、他、姐!”


    那人看著左單單囂張的樣子,走了過來。


    左聰站了起來,擋在左單單麵前,“許亮,我姐是來看我的,有什麽事兒,咱們迴頭再說。”


    “讓我說,”左單單將他拉開。然後滿臉笑道,“是許亮同學是吧,我看你穿的這麽體麵,連手表都戴上了,這咋一看啊,和那舊社會的少爺一樣。很有小資風範。”


    聽到左單單的話,許亮臉色微變,將袖子放了下來。“什麽小資風範,又不是我一個人這麽穿。”


    左單單道,“我沒見過啥世麵,長這麽大也就見過你這麽一個這麽穿戴的。我們村裏有個知青,她爸啊是省裏文革小組的,我聽她說,專門就抓那些作風不好,穿戴奢侈的人。你說,現在咱們農村多苦啊,還在吃黑麵饅頭呢,就有人穿高檔服裝,戴手表。還瞧不上咱們吃黑麵饅頭的農村人。這是什麽思想?這就是小資思想!”左單單聲音突然拔高,然後滿臉嚴肅,“隻有舊社會的高門大戶,才會瞧不起我們這些吃苦耐勞的貧農。許亮同學,你說是不是?!”


    許亮被她的聲音驚的下意識的後退一步,腦門上開始發熱。他不就穿戴好點,吃的好點,咋就成舊社會的高門大戶了。


    其他吃著大白饅頭,穿戴齊整的同學也不敢看熱鬧了,低著頭吃東西。拿了黑饅頭的人,倒是都盯著許亮,平時麻木的神色裏麵,帶著某種異樣的神采。


    左單單舒了口氣,臉上的神色緩和下來,帶著微微的笑,“許亮同誌,你別緊張,你還年輕。作風稍微偏差點沒關係,隻要及時改進就行。你和我們家左聰是同學吧,以後互相學習,互相進步。行了,你去吃飯吧,飯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小聰,咱也迴去吧。”


    左單單迴頭看著左聰,喊道。


    “哦,”左聰這才木木的端著桌上的碗筷。


    等姐弟兩出了食堂了,裏麵才議論開了。“這誰啊,真厲害,許亮都被說的不敢吭聲了。”


    “沒聽她說嗎,左聰的姐。許亮敢說嗎,剛左聰姐說了,認識省文革小組的人。不怕人家舉報作風不良啊。”


    “就是,老師都沒戴手表,他顯擺啥。”有平時羨慕嫉妒的人吐槽一句。


    許亮擦了擦腦門上的虛汗,匆匆忙忙去打了饅頭,就離開了食堂。他覺得自己今天倒黴到頂了。


    左聰很想和左單單說說話,經過了剛剛的那事兒,他覺得自己對自家姐的了解太少了。可惜左單單沒給他機會。找了水龍頭衝刷了碗筷,左單單一句話也沒和左聰說,讓左聰拿著碗筷迴寢室去休息,她就直接離開學校了。


    看著左單單的背影,左聰心裏滿是失落。本來還打算著請他姐吃頓好的,然後然她姐開開心心的迴家,結果還讓她姐不高興了。


    左單單確實有些鬱悶。出了校門之後,那眉頭都狠狠的皺了幾下。別看她剛剛說的大義淩然,一副吃黑饅頭才光榮的樣子。其實心裏早就不是滋味了。聽那個許亮的意思,左聰是從來沒吃過大白饅頭的,今天這還是頭一遭。之前和那個食堂師傅嘀嘀咕咕的,就為了這一頓大饅頭。


    不就是一頓大饅頭嗎,誰還吃不起了?捏了捏左聰給她的小金庫,左單單覺得,自己有必要讓人知道,大白饅頭,她左單單的弟弟還是吃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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