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前世, 程譯是在鄉試之後, 親事才有了眉目。程謹的婚事則是父親做主, 且先於程譯成親。


    如今, 時間提前了這麽久,父親又答應讓母親做主。


    聽起來是真不錯。


    果真如此的話, 那麽, 兩個弟媳的人選應該會有變動。前世程譯娶的女子, 湊合吧,偶爾會自作主張, 被程譯發作之後立馬改過;程謹娶的那個,好些年都和林姨娘一樣,想把膝下的兒子過繼給他,程謹是何情形?印象模糊。


    記得比較清楚的,是程譯。


    一年一年的,程譯看出一些他與父親之間的分歧、衝突, 難過了一些年,過了而立之年,脾氣越來越差, 在家說話經常像是在跟誰賭氣,一點兒耐心也沒有。


    他辭官之後, 程譯立刻跟著上了請辭的奏折,又給了父親一個打擊。


    父親罵次子也瘋了, 程譯冷笑,“您那爛攤子, 大哥能耐著性子收拾這麽多年,我可不行,往後您再這樣那樣的,我恐怕得憋屈得一脖子吊死。您老開恩,讓我多活幾年,成麽?”


    隨後,程譯對他說:“走吧,寄情山水挺好的,前半生比坐牢都要苦,後半生就自由自在的吧。程家沒人需要你在意了,我知道。可是,哥,真有下輩子的話,我還要做你兄弟。”


    明知道他已變得冷酷,仍是不會責怪怨恨,二弟始終記得,他們是至親的手足。而他忘了,不在意了。竟曾涼薄至此。


    至於程謹,什麽都沒說過,仿佛家中出什麽事都應該的,平平靜靜地接受一切。方寸大亂的是二老,哭天搶地的是女眷、孩子。


    二舅曾跟他說,你們三兄弟,其實都是好孩子。


    是啊,他們兄弟三個,都可以是很好的人,過很舒心的日子。


    心念數轉,他得出結論:“沒事。這事情不論誰做主,結果都差不到哪兒去。”


    怡君點頭,“最終取決於你。要是結親的門第總跟你找茬,總是不好。”


    “找茬也沒什麽。二弟、三弟也不是吃素的。”日子不短了,兩個弟弟逐步而顯著的變化,他看得很清楚。是因此,想起以前對他們的漠然甚至低估,很是過意不去。


    冷心冷肺太久了,如今想暖心暖肺的活著,竟不習慣,順帶的不夠周到。慢慢改吧。


    “那就沒事了。”怡君躺下去,“我們早點兒睡吧?”


    “乏了?”他起身熄滅床頭的羊角宮燈。


    怡君說:“有點兒。一整日都很高興,也是很累人的。”


    他輕輕地笑著,躺下去,把她摟到懷裏,手分外自然地滑進她的衣擺。


    “瞧著你哄著修衡,你都不知道,那情景……”怡君少見地找不出形容的詞匯了,“反正,隻看著就特別開心。”


    程詢的手掌撫過那優美的曲線,“隻是開心?”


    怡君無聲地笑著,落在他後背的手,沿著衣服下擺滑進去,慢慢的,慢慢的遊移,“當然不是。我想的可多了呢。”


    他低頭啄了啄她的唇,語聲轉低:“跟我說說。”


    她仰起臉,摩挲著他溫潤的唇,語聲也轉為低低的:“想早點兒生兒育女。”


    他輾轉一吻,之後才說:“到今日才這麽想?”從成親之後,他每日都會憧憬。


    怡君微笑,不答反問:“你喜歡兒子,還是喜歡女兒?”


    “都喜歡。”他說著,身形微動,在背部遊轉的那隻小手,明明沒怎樣,卻讓他連心裏都癢癢的。


    “我也是。”


    “但是,這事兒隻說隻想可沒用。”他說著,翻身覆上她身形,手勢嫻熟地解開她的衣帶。


    怡君微笑著,手指滑到他脊椎,輕一下重一下的往下移。


    是這樣有意無意的撩,在這樣的時刻,讓他心裏身體裏的小火苗迅速燃燒起來。衣衫盡落時,他唿吸已經很急促了。


    她腰肢輕輕一抬,隨即卻是向後一躲,促狹地說:“我要是現在跟你搗亂……”語聲有點兒沙啞了。


    “你敢。”程詢把住她的腰,火熱地吻住她。


    這人熱切起來,就會變成一團火,那勢頭會讓她也跟著發熱發燙。


    她摟住他肩頸,攀上他。


    偌大的千工床,是承載這魚水之歡的港灣,甜蜜、快樂、縱情。


    放縱要付出代價,事事如此。翌日,到了起身的時辰,怡君強撐著坐起來,又倒下去,對來喚她的吳媽媽道:“再讓我緩一小會兒。”


    怡君一直有賴床的毛病,吳媽媽早就見怪不怪了,“奴婢去給您選好衣飾。”


    “……成。”怡君揉著眼睛,“還要一盆冷水——很涼很涼的那種,不然我就要夢遊著去請安了。”末尾的幾個字,已經含糊不清。


    吳媽媽笑著搖了搖頭,出門吩咐下去。


    夏荷打來一盆冷水,徑自端到床前,哄著怡君:“大少奶奶,洗把臉就有精神了。”


    “……嗯。”怡君掙紮著下地,二話不說就把冷水往臉上撲。


    這招挺靈的,瞌睡蟲、倦怠之意立時消散大半。


    直到穿戴齊整、出門去正房的路上,怡君才想起一大早就沒影的那個,“大少爺呢?”


    “大少爺很早就起來,去遛馬了,還喚上了二少爺、三少爺。”


    “哦。”怡君心說:他那過分旺盛的精力,勻給自己一點兒該多好?


    到了正房,坐下沒多久,管家來傳話:“稟夫人、大少奶奶,三位少爺去了馬場,要晚一些才能迴府。”


    程夫人無奈,“遛馬能遛到馬場去……”一聽就是長子的主張,沒誰跟他似的,想一出是一出。


    管家笑道:“大少爺遣了程安迴來,替二少爺跟薑先生告了半日的假。”


    “知道了。”程夫人笑著點頭,等管家離開之後,起身攜了怡君的手,“我們不管他們,去吃飯。”


    有了兒媳婦,就是這點好,再不愁沒人與自己做伴了。思及此,不免想到廖大太太,叮囑怡君:“過兩日,自己迴趟娘家。我就不湊熱鬧了,過一段再去找親家說話。聽我的,記住這事兒。”


    怡君感激地一笑,“我聽您的就是。隻怕娘家嫌我總迴去,要把我往外趕呢。”


    程夫人莞爾,“那也是言不由衷,別當迴事。到時就說實話,是我的意思。”


    “好啊。”怡君笑容甜甜的,“有您給我撐腰,真沒什麽好擔心的。”


    “知道就行。”程夫人瞧著氣色極好、明眸生輝的長媳,心裏想著,但願次子也能有這樣的福氣,娶到一個有才有貌的閨秀。


    飯後,程夫人讓怡君隻管迴房:“也就這段日子清閑,往後七事八事的我都要慢慢交給你。迴房去,看看書,喝喝茶,怎樣消遣都隨你。”


    怡君稱是,迴房之後,把裁好的衣料拿出來,專心致誌地做衣服——前幾日得空就繡帕子,手慢慢地靈活起來,便不再打怵了。


    程夫人那邊,料理家務之前,取出黃曆,看近期有沒有適合辦宴請的日子。


    選兒媳婦,她隻相信自己的眼光,門第高低倒在其次。辦宴請的時候,少不得有人帶著適齡的閨秀前來,雖然說一看就與誰投緣的事情特別少,但是,萬一有呢?


    翻了翻黃曆,她定了下月初二。著手準備的事宜,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怡君說說就行,往後再讓她幫襯著。畢竟,阿詢下個月初六就要迴翰林院當差,小夫妻兩個再難有如今這般清閑的光景。


    長子長媳,可不是那麽好當的。


    。


    遛馬期間,程譯、程謹問起長兄馬場的事。


    程譯說:“我聽楊汀州說,馬場裏有不少好馬,有人一擲千金,大哥都不肯答應。”


    “對,我也聽一名管事提了一嘴。”程謹說,“想來定是北邊少見的寶馬了。”


    “什麽啊。”程詢失笑,“你們別聽他們胡說。我不肯出手的所謂寶馬,隻是長得不錯,性子討喜些。”討喜的動物,就跟小孩兒似的,有靈性。於是,他就舍不得轉手他人,怕它們受委屈。


    程譯耿直地說:“能讓你放著銀子不賺的馬,得有多討喜啊?”


    程詢手裏的鞭子對二弟揚了揚,“你這言下之意,是不是把我當財迷了?”


    程譯一愣,隨即忙笑著擺手,“沒有,沒有。絕不是那個意思。”


    程謹也笑著,說:“大哥,改日能不能讓我去開開眼界?”


    “改日做什麽?擇日不如撞日。”程詢撥轉馬頭,“走著,這就去。”


    “……不好吧?”程譯沒讓駿馬挪步,“我得去學堂……”


    “愛去不去。”程詢不管他,拍一拍胯/下的駿馬。駿馬立時撒著歡兒地跑遠。


    程謹立時笑著趕上去。


    “得,我豁出去一迴。”程謹打定主意,揚鞭去追兩個手足。


    到了馬場,兄弟三個走過馬廄,將生龍活虎的馬兒一匹匹看過去。


    經過隨風的馬廄前,程詢多留了一陣子。小家夥真是幾日一個模樣,樣子沒得挑,神采奕奕的。


    它是怡君一見就喜歡的,隻是不知道,它是否還記得她。


    “這馬兒也太好看了。”程譯由衷讚道,“真精神!哥,把它讓給我成麽?”


    “……”程詢慢悠悠地看向他,“還沒睡醒呢吧?”


    程謹聽了,笑出聲來,先喂隨風吃了些草料,才摸了摸它的頭。


    隨風是該吃就吃,但對人的示好無動於衷,隻是瞧著程詢。


    程譯牙疼似的吸了口氣,“對我都這樣兒,對別人那就別想了。可是這樣不行啊,早晚變成虧本兒的買賣。”


    “我樂意。”程詢神色有點兒擰巴。虧本兒是一定的,不然才是活見鬼。但是,他樂意,真的。


    程譯撐不住了,笑起來,“得,你樂意就成。幾時賠本兒賠得手頭拮據了,跟我說。我好歹攢了些銀子。”


    “烏鴉嘴。”程詢伸出手去,溫柔地摸著隨風的頭。


    隨風立時從傲氣的小駿馬變成黏人的小順毛驢。


    惹得程譯、程謹又是一通笑。隨後,兩個人陪著程詢遛了遛幾匹馬,之後陪著他親手給幾匹馬盥洗一番。


    這樣的長兄,是程譯、程謹以前沒見過的,今日見著了,是怎麽看怎麽……討喜?


    對,就是討喜。特別柔和、耐心,不是奇才程詢,不是讓他們望而生畏的長兄,隻是一個愛馬、風趣且有小脾氣的人。


    特別好。


    。


    這天下午,碧君來看妹妹。


    程夫人、怡君都沒想到,但也都是滿心的歡喜,前者與碧君說了一陣子話,便讓姐妹兩個去靜香園說體己話。


    在靜香園落座後,碧君欣然笑道:“你婆婆對你應該特別好吧?”


    這當然是怡君無論何時都不會否認的,“嗯,是特別好。”


    “姑母跟我提過幾句,”碧君起身,挪到妹妹身邊坐了,“上迴你們又去串門,我觀望著,就知道你嫁的真是特別好。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怎麽不知道啊?”怡君笑道,“好像我就沒心沒肺,不管你嫁的好不好似的。”


    “鬼丫頭,總有話說。”碧君點了點她的麵頰,“我那兒有什麽好擔心的啊?有姑母呢。”


    怡君笑盈盈地打量著姐姐,見她容光煥發,嫵媚的大眼睛顧盼生輝,愈發的豔光四射,言語間,則分明是開朗了許多。


    “說起來,這一陣,被姑母數落過好幾迴。”碧君不好意思地道,“先是稱謂,我有時候不知道怎麽的,就忘了已經出嫁的事兒,尤其對著姑母,有時當著下人也忘記改口喚大伯母,氣得她。”


    怡君忍俊不禁,又忙問道:“跟別人不是這樣吧?”


    碧君嘟一嘟嘴,“跟別人要是也這樣,姑母早就把我禁足了,還能容著我過來看你?”


    怡君笑意更濃。


    “可她本來就是姑母啊,我偶爾叫錯了,也是情理之中吧。”碧君說著,就換了立場,為姑母說話,“不過,姑母說的也對,我連稱謂都出錯,就是沒帶著腦子過日子。挨訓也是應當的。”


    “要是換了我,出錯的時候興許會更多。”怡君坦誠地道,“我越是這種小事,越不會記在心裏。”


    “橫豎你都願意幫我說話就是了。”碧君笑著,喚紫雲把帶來的一個包袱拿到怡君身側,“快換季了,給你做了些衣服。都是顏色比較豔的,可一定要常穿——我聽姑母說,長輩喜歡我們穿的鮮亮些,瞧著就喜氣。”


    “又給我做了這麽多啊……”怡君苦惱地蹙了蹙眉,“我就想給你做一件褙子,現在都還沒影兒呢。”


    “我不著急,早晚讓我穿上就成。”碧君停一停,又問,“給娘做了沒有?”


    怡君照實答道:“也裁好衣料了,就是這兩日才碰針線,要過些日子才能做好。”


    碧君笑容溫柔,“你有這份兒心就什麽都有了,娘一定跟我一樣,你磨蹭再久,也等得起。放心吧。”


    怡君點頭,又問:“你婆婆呢?對你也很好吧?”


    “挺好的。”碧君由衷一笑,娓娓道,“她對我們妯娌兩個都很好。你應該早就看出來了,我婆婆原本是個性子活潑、單純的人,要是姑父沒有英年早逝……她就是凡事都不管隻管享清福的二夫人。眼下,真正時不時點撥我妯娌的,是太夫人和姑母——這也是我婆婆經常懇請這婆媳兩個費心的事兒。她也是過來人,我也有自知之明,平日就對我格外寬容些。”


    怡君道:“倒是隱約看得出,二夫人在太夫人、姑母麵前,有時真像小孩兒似的。”


    碧君笑意更濃,“可不就是這樣。這種話也就是跟你說,”她挪動一下位置,緊挨著怡君,輕聲道,“就前些日子,太夫人結結實實地訓了我婆婆一通。聽說當時我婆婆特委屈,但是到了晚間,就想通了,笑得跟花兒似的。”


    怡君忍不住笑出聲來,總歸是有些意外,“真的嗎?”


    “那還有假?”碧君道,“那件事,是因為一個不大安分的丫鬟,對伯爺特別殷勤。我婆婆哪兒受得了啊,好幾天都不搭理伯爺。太夫人無意中聽說了,多問了幾句,覺得自己的兒子特別冤枉,就照直跟我婆婆說了,說活了這麽多年,這樣的當家主母真是頭一迴見到,我兒子那個脾性,但凡對誰有那麽一丁點兒意思,直接就收房了,還輪得到你甩臉色給他看?這些年了,他不管是眼瞎還是眼亮,都隻守著你一個。哦,現在都快抱孫兒了,你倒開始作妖了,怎麽想的啊?你要成精啊?”


    怡君笑得不輕。沒想到,慈愛、端莊的蔣家太夫人,會說出那樣連消帶打又詼諧的話。


    碧君也隨之笑起來,“這是姑母房裏的管事媽媽跟我說的。要不我就說,這種事也就隻能跟你念叨念叨呢。”除了親妹妹,跟任何人都不能提。


    “不管怎樣,你婆婆不再介懷就好。”


    “是啊,當日就想通了,”碧君說道,“給那名丫鬟指派了在府外相等的差事,眼不見為淨。伯爺倒也是跟發妻沒脾氣的人,一切如常,好像什麽事兒都沒出過。”


    “本來就什麽事兒都沒出過。”怡君笑說。這種事,到底還是取決於男子,所以,單說蔣二夫人隻針對夫君這一點,並沒錯,錯的是不夠信任夫君。


    碧君想的則是別的:“但是,這樣的長情,也是很少見了吧?要有怎樣的福分,才能這樣攜手相伴?”


    “放心,等你和姐夫到了長輩如今這個歲數,一定也是這樣。”怡君笑道,“不過,吃飛醋這種事兒,你能省就省了吧。”


    “你這壞丫頭。”碧君笑著捏了捏妹妹的臉頰。


    。


    兩日後,怡君獨自迴了一趟娘家,廖大太太聽完原委,打心底覺著欣慰:這固然是程夫人體貼兒媳婦,可她的小女兒若不是分外懂事聰慧,怎會得到這般的貼心的對待。


    母女兩個安安穩穩地坐在一起說話,話題自是不需愁,單是兩家那麽多親戚,就能敘談大半晌。


    廖大老爺和廖文哲聞訊,特地趕迴來,與怡君一起用飯,席間少不得委婉地問起她過得怎樣,聽她照實說了,一顆心就落了地。


    怡君當然也少不得打聽母親最近在忙什麽,得知在張羅哥哥的婚事,笑了。


    哥哥的婚事,是母親這輩子最重要的幾件事之一了,一定會慎之又慎,沒個一兩年,怕是定不下來。


    有的忙就好。


    飯後,父子兩個先後迴了衙門。


    將近申時,廖大太太正催促怡君迴婆家的時候,程詢來了,行禮問安之後,第一句話就是:“晚間想在您這兒蹭飯吃,成麽?”


    說的廖大太太先是一愣,隨後就打心底笑起來,“那再好不過。”之後,親自去吩咐下人準備。


    程詢對怡君眨了眨眼。這事兒,來之前跟母親說了,母親當即手一揮,說這還用問我啊,還不快些滾過去,再晚一些,怡君怕就被你嶽母攆迴來了。很清楚做娘家人的不得已之處。


    怡君對他揚眉一笑,心裏甜絲絲的。也是清楚,他既然來了,既然是這樣說,便是得了婆婆的準話,不然,他是如何都不肯讓婆媳兩個都犯難的。


    就這樣,夫妻兩個等到廖大老爺、廖文哲迴府,一起歡歡喜喜地用過晚膳,盤桓到夜色深濃時方迴了程府。


    。


    十月初二,程府如期舉辦宴請,與別家一樣,諸多子弟、閨秀紛紛隨著長輩前來。


    有一些人,是怡君和姐姐在閨中時就很熟稔的,不知情的以為交情深厚,彼此卻是知道,交情是相互欣賞,有意無意間幫襯對方一把,共患難的情形屬於妄想。沒有那麽深的緣分,強求不得。


    有緣的,是徐岩那樣的人。意中人、友人,都是可遇不可求。


    廖大太太、蔣家女眷都收到了請帖,這日當然要過來捧場。


    此外,唐夫人也來了,得空與怡君說話時,先一步笑道:“你可不準問我修衡怎麽沒來。”


    “我才不會問。”怡君莞爾,“修衡早就跟我說過了,人多的場合,他嫌煩,會有好些人摸他的頭、揉他的臉,同樣的問題,會有好些人輪番問他。”


    唐夫人輕笑出聲,“的確是這樣,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好。”


    “說實話,換了你我,小時候要是像他那麽聰明,也會嫌煩吧?”怡君很理解那個小人精的心思。


    唐夫人笑道:“誰知道呢。”


    這邊兩個人說笑著,那邊的程夫人則正笑吟吟地觀望一眾閨秀。


    隻這樣看著,容貌出眾的有一些,氣質上佳的卻寥寥無幾,再將各個人與出身對號入座,供選擇的就更少了,待得命管事出去打聽一番,很可能就一個都不剩了。


    程夫人明知這是長遠的事情,仍是有點兒失望:次子要是也能找到意中人,不就萬事大吉了麽?哪裏需要她費這份兒心力。


    。


    十月初六,程詢迴翰林院行走。


    當日早間,怡君陪他用過早膳,送他出門,末了叮囑一句:“下衙後要是沒別的事,就早點兒迴家。”


    “知道。”這時節,早間已經很冷了,程詢對她擺一擺手,“快迴去吧。”


    怡君嗯了一聲,瞧著他神清氣爽、神采奕奕的樣子,笑了。這樣的他,她以前從沒見過。他這樣的男子,做官是一步步實現抱負,亦是一生中不可或缺的。


    真正出色的男兒,就該如此。


    程詢一邊的濃眉揚了揚,“想什麽呢?”


    怡君笑意更濃,隨即卻是做樣子屈膝一禮,“我迴房了。有話晚間再說。”轉身時,聽到他低低地咕噥一句,說的什麽,卻聽不清楚。


    他在說:小兔崽子,成心害我三心二意是吧?


    怡君出於好奇,迴身望向他。


    他這迴改在心裏嘀咕:晚間看我怎麽收拾你。


    怡君見他笑得有點兒壞,斜睇他一眼,加快腳步迴房去。


    。


    到了徐岩出嫁前一日,怡君帶著賀禮去了徐府,轉過天來,隨婆婆去黎王府喝喜酒。


    黎兆先大婚,陣仗與上次程府辦喜事相仿——他與人來往早就定型了,投緣的就掏心掏肺對人好,膈應的就死活都不搭理,因此,不少在京官員瞧著他的臉色,早就自動斷了與他來往的路。


    程詢、唐栩、舒明達今日特地請了假,早早前來道賀。


    三個人坐在一起閑談時,唐栩笑微微地說:“上迴程府喜宴上,他還拿不準何時成婚。沒成想,這麽快就定下來了。”


    舒明達就笑了,“他那個樣子,憑誰忍心拖延下去?”黎王府太妃、王爺對徐大小姐的寵愛,隻聽閑話就能看出端倪:母子兩個動輒就派人送東西到徐家,恨不得一車一車地往徐家運,擱誰受得住?


    程詢莞爾,“這倒是。”以黎兆先的地位、性情,就該是這樣:就算沒波折苦楚,也讓旁觀者覺得這段良緣是轟轟烈烈。


    唐栩又想起,黎兆先說過多生幾個女兒,把他和程詢的兒子都收了,笑意更濃。就算被那個不著調的言中,也沒什麽不好。


    一對兒新人拜天地之前,程祿來到程詢身側,微聲道:“老爺有急事找您,在黎王府外等著。要跟您說清楚幾句話,才會進門喝喜酒。”


    程詢不動聲色,站起身來,跟近前的人找了個借口,與程祿一前一後走出黎王府。


    黎王府西側的窄巷中,程清遠來來迴迴地踱著步子,眼神陰鷙,滿臉陰霾。


    程詢從容走上前去,行禮後問道:“急著找我,是為何事?”


    “兩廣的事。”程清遠開門見山,低聲道,“我剛剛收到涉案的舊部的迴信,他說的與我詢問的、叮囑的,簡直驢唇不對馬嘴。這是怎麽迴事?你不要告訴我,他這怪異的行徑,與你和蘇家沒有關係。”


    “別扯蘇家了。算來算去,橫豎都是我一個人的不是。”程詢和聲道,“已然如此,您作何打算?”


    “作何打算?”程清遠低著頭,又焦慮地踱步片刻,在程詢麵前站定,目光沉沉地望著他,“我要你罷手。最起碼,這件事,你得讓我置身事外。”牽扯不清的身在外地的舊部若是出事,他必定要受到牽連,被皇帝排揎甚至罰俸都無所謂,要命的是,之後一定會有人趁機落井下石,把他往死裏整治,不論是捕風捉影,還是有憑有據的彈劾,他現在都受不起——他這兒子上迴甩給他的一大堆事情,他尚未料理妥當。並且,他自己都不相信真的有料理妥當的一日。


    “……”程詢看著他,麵無表情,一言不發。


    “你就算再恨我,眼下也不能不顧及別的至親,把我往深淵裏推吧?”程清遠是真的急了,說話的時候,額頭上的青筋直跳,“多給我一些斡旋的時間,就那麽難?我現在這處境,你該比我更清楚。”


    程詢仍是沉默以對。


    程清遠的語聲更低,眼神特別複雜,“不論到何時,你得承認,把我逼到這個窘迫的處境,一是你料事如神或是有高人相助,二是我從未真的依照所思所想,絕情地對待你。”


    “我承認。”程詢終於出聲道,“這一點,我感激。”


    今生不同於前世。


    今生,是他先一步給了父親措手不及,也就變相地給了父親心存樂觀、希望的機會。而在前世,完全相反。


    前世那種情形,他隻有屈服或與至親決裂兩個選擇。這一生,沒發生那種激烈到堪稱慘烈的情形,事態進行得要和緩不止百倍。


    所以,父親的恨意是逐步累積,做不到短時間內認定他是無藥可救的逆子,做不到幹脆利落地整治他。


    所以,父親真的算是一直有意無意間給他機會,也給父子情分得以恢複的機會。


    不然的話,哪裏會有鬥不過兒子的次輔?又哪裏會出現在家中迅速被架空的次輔?


    這些,他都明白。並且,他曾利用過。


    程清遠輕輕地籲出一口氣,麵上的疲憊之色更重,“既然如此,你這會兒就給我個說法吧。”


    “您答應我一些事的話,這事兒就可以商量。但不是現在。況且,事情也沒嚴重到刻不容緩的地步。您說是麽?”程詢道,“先進去喝喜酒吧?不少人剛剛都問起您。”


    “……”程清遠深凝了他一眼,抬手按了按眉心,終究是無力地頷首,“好。迴府之後再說。”


    父子兩個一前一後走出窄巷,進到喧囂喜樂的黎王府。


    。


    整日下來,徐岩的感受隻有一個字:累。


    這亦是怡君跟她說過的。


    真的是太累了,一大早就起來沐浴更衣、梳妝穿戴。


    奇了怪了,下午才上花轎,新娘子早早的打扮好是為什麽?嫁人就缺理啊?——這些,她腹誹好多迴了。


    這麽累,這一日還不能照常吃東西喝水,要避免在花轎上鬧笑話。


    她這小身板兒,本就比不得尋常人,在這一日,頗有點兒趕鴨子上架的意思。


    幸好,一輩子就這麽一迴。她私底下跟母親這麽說的時候,母親直接把她的耳朵擰紅了,說活了這麽久,就沒見過你這麽二百五的新娘子。


    當時不服氣,後來再想想,就隻覺得好笑。


    拜過天地,過來把她當花瓶觀賞的女眷之中,徐岩看到了怡君和程夫人,婆媳兩個那份兒親近,跟母女似的。她忍不住笑了笑,心說這小妮子,真是爭氣——就像是照著她的期許走過來似的。其實與她無關,知道,但就是特別高興。


    怡君呢,當時對她眨了眨眼,笑容卻是溫溫柔柔的。


    她覺得自己當時應該是呆了一呆。這樣的怡君,俏皮、靈動又溫柔的怡君,太少見了。隨後就想,這女子,真是怎麽樣都好看,太招人喜歡。


    幹嘛托生在了廖家?要是自己的親姐妹該多好?剛一冒出這念頭,她就讓自己打住——若是跟母親說起,她的耳朵一定又要遭殃。


    喧囂、熱鬧散去,確定再沒人來之後,她將喜娘打發走,喚來陪嫁的丫鬟,徑自摘下鳳冠,歪在床上。


    實在撐不住了,要累得散架了。


    她閉上眼睛,原本隻是想閉目眼神,竟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後來,是素馨喚醒她的:“您可快點兒醒醒吧,王爺迴來了。”


    她一驚,連忙坐起身來。


    一身酒氣的黎兆先進門之後,便幹脆利落地打發走了喜娘、下人,之後,走到床前,二話不說,就把剛坐起來的她擁倒在了床上,說:“小丫頭,這迴可是真落到我手裏了。快說幾句好聽的,不然看我怎麽收拾你。”


    徐岩眼裏的懵懂散去,緩了片刻,才消化掉他的話,之後,白皙的小手伸向他,毫不留情地擰住了他的耳朵,“要反天啊你?這是喝了多少酒?哪兒來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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