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這一年的商陸,二十歲,來京城已經五年,是小有名氣的才子。隻是,所經的兩次鄉試,每次下場之前,同窗好友都看準他名列前幾,放榜時卻名落孫山,弄得他灰頭土臉。


    與廖碧君結緣,是夏日的事。


    她每隔半個月會到王記紙筆鋪添置文具,他與王記老板相熟,且常去對麵的湘菜館用飯。


    初次在王記巧遇,他被她的美豔吸引,忍不住上前攀談。


    相識後,他就掐算著日子,繼續在王記與她碰麵,慢慢熟稔起來。夏末時節,他鼓足勇氣,邀她到湘菜館一同用飯,她猶豫了好一會兒,點頭答應。席間,因為都喜歡琴棋書畫茶道,相談甚歡。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他喜歡她的樣貌、才情和單純的性子,從不掩飾;而她也分明是欣賞他的,笑盈盈望著他的時候,目光溫柔,那是想作假都不成的事。


    可是,她是南廖家的長女。他留心打聽之後,頗有些無所適從:南廖家對兩個閨秀寄望頗高,低於他們的門第托人前去提親,都是當場婉言迴絕,他這般沒有功名的人,怕是連門都進不得。


    於是,滿心指望著秋闈高中,結果不需說,讓他著實愁悶了一段日子。


    沒料到,再相見,廖碧君反倒婉言寬慰他:“考取功名就像走路撿到金元寶,運氣可遇不可求,全在於考官的眼光。你不是生於京城,又沒有熟知官場的親朋,自然就揣摸不出各位考官的喜好,不中隻能是這個緣由。”


    他就苦笑,“終究還是才疏學淺。像程解元那般的奇才,不論是怎樣的考官,都能高中。”


    “那是不世出的人物,尋常人若跟他比較,都不用活了。”廖碧君巧笑嫣然,“反正,你有真才實學,我確信無疑。”


    他聽了,心裏一麵甜絲絲的,覺著她實在是朵溫柔的解語花;另一麵則澀澀的,她之前的話有幾分道理,但他這種地位,如何都跟高門子弟搭不上關係,臨考前便沒人給予中肯的提點。


    於是他想,如果她肯下嫁,那麽南廖家就算為著顏麵,也會盡心幫他考取功名。


    這姻緣成不成,全在她能否說服雙親。


    不管怎樣,他得試試。上個月相見,臨別前,他約定了日子,告訴她有關乎彼此的大事要定下來,隻看她肯不肯再相見。


    她紅了臉,沒說話。


    將至正午,商陸走在街上,抬頭望去,碧空無雲,暖陽高照。少見的好天氣,應該會賜予他好運氣。


    薑道成坐在書案前,逐一看過廖家姐妹這兩年交給葉先生的功課。


    廖碧君所作的字、畫不少,廖怡君的功課絕大多數都是臨摹的字帖、名畫,少數是自己畫的一些名花。


    薑道成不免皺眉,“怎麽迴事?總讓廖二小姐臨摹,這不耽誤她麽?”


    “哪兒啊。”葉先生連忙解釋,“那孩子字畫皆精,但是不想張揚。交給過我一些挺出彩的畫,但是,您和程大少爺不方便看吧?”


    薑道成瞪眼,“我們兩個難道是藏不住話的人麽?”


    程詢接話道:“先生有言在先,我定不會隨意與人談及。”


    葉先生一笑,轉身從書櫃裏取出幾軸畫,“既然如此,二位就看看。”


    先展開來的,是一幅貓蝶圖,貓兒憨態可掬,蝴蝶翩然輕盈,花叢妍麗似錦。


    薑道成長眉上揚,“這丫頭,工筆畫竟作得這般好。”


    “這自不必說,水墨其實也不錯。”葉先生展開另一幅,“我在她這個年紀,遠不及她的功底。”


    薑道成斂目細看,仔細迴想,笑著頷首,“的確。女孩子家,筆力需要常年習練,筆法有無靈氣,卻是一看便知。”


    葉先生繼續誇讚愛徒:“再有,這孩子棋藝絕佳,認真與我對弈的時候,就沒輸過。”


    “……”薑道成多看了說話的人兩眼,“難為你了,這也好意思說。”


    葉先生笑出來,“這有什麽難為情的,您棋藝就不是一等一的好,我遠不如您,遇見深諳其道的人,能不輸麽?”


    師徒兩個說笑期間,程詢將貓蝶圖拿起來,細細看著。


    的確,她最出彩的原本是工筆,後來是因著他和之後的經曆,才潛心於水墨,意在收斂性情,要自己清醒自知。


    而他是因為她,一度專攻棋藝、苦練工筆,又在很多年裏碰都不敢碰,要到最後幾年才撿起來。


    薑道成對徒弟道:“廖大小姐的書畫,與同齡的孩子們相較,算得中上。看來看去,她該是心性單純脆弱之人,如此,你不該教她音律,該讓她在書法、水墨上有所進益——這兩樣,教導得當的話,能讓她心性慢慢轉為沉靜堅韌。”


    “這我自然也曉得,”葉先生苦笑,“可是,她無心更上一個台階,我又能怎樣?”


    薑道成哼了一聲,“能怎樣?把看法跟她直說就是了。雖說是官家閨秀,也不能壞了你我的招牌。她若何事都見好就收,索性早早把她打發了,讓她另請高明。”


    “……”打量官宦之家對我,都像您對待我一樣麽?葉先生腹誹著。


    “薑先生所言甚是。”程詢放下貓蝶圖,笑著接話,“不如這樣,薑先生明日見一見廖大小姐,把這些跟她言明。”


    薑道成當即點頭,“好!”繼而對徒弟說起怡君,“廖二小姐現下的情形,你還每日讓她臨摹就不對了,沉澱心性固然重要,但不是你這個法子。眼下就該讓她自己布局作畫,若一半個月出一幅好畫,便是你這為師的功勞。若章法不對,你就好生指點。”


    “我也知道,想等到明年再……”


    “明年她和她姐姐就多大了?家門不給她們張羅婚事麽?”薑道成吹胡子瞪眼的,“她要是開春兒就定親,你是不是就得滾迴廖家去教她?但要是那樣的話,算怎麽迴事?程家、南廖家怎麽跟外人解釋?”


    “……”葉先生汗顏,轉念又是一喜,“我聽您的就是。隻是,您也看出我教導無方了,日後能否時時幫我點撥這孩子?”


    “我怎麽點撥?”薑道成氣唿唿的,“工筆畫我隻會賞看,並不擅長。”說著看向程詢,轉為笑臉,“難得遇見個好苗子,你得幫我徒弟教成材。”


    程詢從容笑道:“這是答應過您的,自然不會反悔。”


    葉先生笑開來,深施一禮,“感激不盡。”


    午時將至。


    湘菜館二樓臨街的雅間,廖碧君站在窗前,望著街上行人。


    商陸的身影出現在視野,正從街對過走向這邊。她喜上眉梢,赧然而笑。此番相見,他就會把話挑明,結束曖昧不清的情形。


    可是……


    有一個小廝打扮的人疾步上前,攔住商陸,說了幾句話,商陸便隨他倉促離開。


    廖碧君的麵色一點點轉為蒼白。


    是怎樣的事,能讓商陸在這樣的日子拋下她?


    臨時出了什麽大事麽?


    還是……有心人要阻撓她與他?


    不知道。猜不透。


    在一旁觀望的紫雲也清楚地看到這一幕,難掩失望之色。


    廖碧君無力地轉身,跌坐在椅子上。


    “大小姐,”紫雲跟過去,悶悶地道,“迴去吧?”


    “……再等等。”廖碧君輕聲說。


    商陸隨程家小廝來到東院,滿腹興奮之情。


    做夢都沒料到,薑道成會親自遣人請他到程府一敘。


    同一時間的薑道成,身在光霽堂用飯,喝盡一杯酒,納罕道:“你不是瞧不上商陸之流麽?”


    “的確瞧不上。”程詢溫言道,“可是,隻要在人多的地方,就會有攀比、爭端。與其讓最出色的人相互較勁生出不快,倒不如給他們安排三兩個品行不端的,如此,好的可以達成共識,不入流的仗著狡詐有城府,總能與對立的人周旋一段時日。”


    薑道成無奈地扯扯嘴角,“合著你還是好意了?要讓出色的那些孩子用他們練練手?”


    “您這麽想最好。”程詢含笑為他斟滿一杯酒,“若往好處展望,興許能有近朱者赤的事情發生。”


    “我要是堅持不肯照你的意思辦,商陸會是怎樣的前景?”薑道成端起酒杯,送到唇邊,目光深邃地看住程詢,“瞧你這意思,已然知曉。”


    程詢坦然地迴視薑道成,目光深邃,涼涼地道:“若是那樣,商陸要過十幾年隱姓埋名的日子,最終,會有沙場奇才設局、今上下令,將他淩遲處死。”前世,是修衡順道懲戒了商陸。那孩子要誰死,誰就活不成。


    薑道成連聲咳嗽起來——程詢說話的時候,他在喝酒,聽到末尾,驚到了。


    “您這……”程詢歉然起身,又遞帕子又遞水,“不就是淩遲麽?有那麽嚇人麽?”


    薑道成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定定地看住程詢。


    程詢迴身落座,坦然迴視。


    好一會兒,薑道成忽然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您這又是唱哪出呢?”程詢失笑,連忙趕了上去,“事兒還沒說完,您還沒給我個準話呢。”


    “該說的你不都說了麽?”薑道成說道,“這次我信你,照辦便是。”


    程詢繼續挽留,“那也不用急著走,酒還沒喝完呢。商陸又不是等不起您的人。”


    薑道成的腳步猝然停下,側頭定定地凝視他片刻,忽又快步向外,氣惱地道:“我瞧著你瘮的慌!”哪兒還有跟他喝酒的興致。


    作者有話要說: 按部就班走了相親的初步流程,今天跟相親對象態度一致地否了家長的意思,我爸跟他爸隻能再接再厲尋找新的目標了,現抓沒可能~


    總算了了目前最大的一個煩惱,好輕鬆。上章發了紅包,特別感謝楠竹姑娘的評論,麽麽噠!


    本章紅包繼續哦~愛你們,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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