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崇義的第一道詔書,楊千鍾很快草擬完畢,蓋上皇帝金印,派人快馬送到四門。


    四大城門的守將大惑不解,卻還是乖乖鳴金收兵,將皇帝的詔書當眾宣讀。


    那些拚命要殺出城門的尚修竹部將,聽了詔書後全都憤憤不平,猶豫片刻,依舊果斷逃了出去。


    在他們看來,驃騎將軍尚修竹都被皇後所殺,下一步肯定是大清洗,跟隨過尚修竹的部將多半難逃一死。


    不管皇帝陛下拋出什麽甜言蜜語,無非是想穩住他們,先跑為敬。


    守軍默默看著他們一個個跑出去,短短一個下午,就走掉了三千多名幽州冀州將士。


    但是他的第二道奪命密詔,也就是授意張堅秘密處決皇後酈宛丘的密詔,楊千鍾遲遲不敢寫,張居賢遲遲不敢寫,李千秋更是打死都不敢寫。


    誰都知道張崇義極其寵愛酈宛丘,今日暴怒之下要殺她,等過些日子怒氣漸散後,一旦心生悔意,害死酈宛丘的人恐怕全都不得好死。


    政治鬥爭可怕,宮闈鬥爭更可怕,政治加宮闈那是可怕中的可怕。


    寫下這道詔書的人,等於把自己的性命跟這段政治鬥爭和宮闈鬥爭死死綁在一起。


    張崇義見他們都心有顧慮,冷笑一聲,恨恨道:“我來寫吧,就算以後在悠悠青史上留下罵名,這個罵名由我來擔著。”


    楊千鍾等人感覺從鬼門關裏撿迴一條命,不停抹著額頭上的汗珠。


    然而說句狠話容易,寫殺死皇後的密詔難於登天。


    張崇義坐在椅子上,對著筆墨紙硯躊躇了大半天,提筆的手一直抖來抖去,沾滿濃墨的狼毫筆尖上,一滴滴墨水落下去,打濕了一張又一張宣紙。


    空蕩蕩的偏殿裏,靜悄悄的就連墨水滴在紙上的聲音都清晰傳進耳中。


    太監將筆墨紙硯和案幾送進偏殿後,就被張居賢轟了出去,殿裏沒有太監宮女服侍。


    楊千鍾等人知道張崇義心裏的痛苦糾結,誰也不敢過去給他換紙。


    不知不覺夜幕降臨,皇宮裏華燈初上,到處都是金碧輝煌,唯獨太極殿偏殿裏籠罩著一派肅殺。


    張崇義的狼毫筆懸在空中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再度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太監王穀躡手躡腳走到偏殿門口,小聲喊道:“陛下,有散關的緊急軍情送到。”


    張崇義提筆發完呆,怔怔地迴頭瞪了太監王穀一眼,嚇得王穀魂都飛了,猛地趴下去磕頭。


    張居賢皺了皺眉,揮手示意他進來。


    王穀邁著碎步走進殿中,躬身將用蠟密封的信函遞給張居賢,轉身就退到殿外。


    張居賢撕開密信,展開一看,緊皺的眉頭突然舒展開來,大聲喊道:“陛下,喜訊!”


    “二十幾天前,西蜀天元皇帝鬱雄飛在成都病死,鬱雄飛屍骨未寒,停棺紫雲宮中。


    西蜀太子鬱青鸞、秦王鬱白虎為了爭奪大位,在紫雲宮外兵戎相見,鬱白虎被中護軍曹標擊潰,率軍星夜逃往漢中,尋求大將軍應檀溪的庇護。


    據說鬱白虎和應檀溪正在著手率軍反攻成都,應檀溪大軍退出陳倉古道,迴到了漢中,西線散關危機解除。”


    張崇義聞言手腕一抖,狼毫筆啪的一聲掉在被墨水染黑的宣紙上,迴頭看向喜不自勝的張居賢。


    天下諸侯之中,蜀王鬱雄飛的年齡最老,也是跟隨大旗太祖皇帝李正氣在兗州起兵的元老之一。


    此人文不成武不就,武不能領兵打仗斬將搴旗,文不能治境安民教化百姓,隻有一樁好處,擅長知進退表忠心,習慣在李正氣麵前裝孫子。


    大旗滅蜀之後,完成天下一統偉業,太祖皇帝李正氣為了給蜀地尋找一個合適的大都督,翻遍滿朝文武,總覺得誰都不合適。


    倘若益州大都督能力太強,人望太高,容易尾大不掉,形成一股割據勢力。


    倘若益州大都督能力太弱,威望不足,又治不好蜀地,搞不好會引發內亂。


    翻來覆去想了幾個月,最終決定將文武都不出色好歹還算忠心耿耿的鬱雄飛派去鎮守蜀地。


    鬱雄飛擔任益州大都督近三十年,早年對李正氣是言聽計從,逢年過節各種噓寒問暖,幾乎每年都會不辭辛苦親自跑到永安城向李正氣請安問好,在京城一住就是兩個月,將李正氣奉承的舒舒服服。


    李正氣對他自然是深信不疑,不惜將漢中重地也賜給了他。


    李正氣駕崩後,鬱雄飛清楚繼位的李鴻鵠胸無大誌,立即攀上了金家韓家兩棵大樹,恬不知恥地兩頭下注,將對李正氣的孝順全都敬獻給了金淳中和韓葛生,再次獲得金家韓家的庇護,十幾年來始終屹立不倒,成為任期最長的一任大都督。


    就是這樣一個給李家當了幾十年忠犬的鬱雄飛,一見到李家眾叛親離,大旗王朝分崩離析,竟然最早僭越稱帝,在蜀地過了一把皇帝癮。


    他不是沒有雄心壯誌,去年為了爭奪永安城,他也曾利劍出鞘,率軍千裏奔襲。


    結果卻被捷足先登的張崇義擋在永安城外,遠遠地看了一眼永安城金碧輝煌的城樓,卻是咫尺天涯。


    一代梟雄就此落幕。


    張崇義感到無限唏噓感慨,心裏突然生出一種說不盡的蕭索悲涼。


    “鬱雄飛這一死,懦弱的鬱青鸞怕是降不住勢如猛虎的鬱白虎,蜀地或許再無寧日,我們西邊的禍患就此消弭,可是我看不到一點喜悅。”


    君臣四人各想各的心事,臉上神情各有不同,偏殿肅穆壓抑的氛圍並沒有因為這樁喜訊而有所改觀。


    在他們的心中,西邊的應檀溪兵馬從來都不是心腹大患,甚至連癬疥之疾都算不上。


    前些天之所以會如臨大敵,無非是因為範進廉斬聯軍勢力龐大,給了潼關前所未有的壓力。


    廉斬被酈元樂出賣,先是輸光了崤函古道的兵馬糧草,後又被奪了荊州的南郡江夏等郡,淒淒惶惶如喪家之犬,不知所蹤。


    範進因為張微率軍偷渡大河,占據崤關,斷了兗州兵的後路,被迫退守河南郡的雒陽城。


    沒有範進廉斬在東邊施壓,西邊的鬱蜀兵馬難成氣候。


    就在君臣四人浮想聯翩的時候,太監王穀眉開眼笑地跑來稟告。


    “啟稟陛下,皇後娘娘迴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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