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元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下雪的次數並不多,迄今為止隻下過一場鵝毛大雪。


    日日夜夜都是淒厲的北風在唿嘯,如鬼哭,如狼嚎,如虎嘯。


    獨居清涼殿越發感到冷清寂寞的薑無媚,索性整天黏在禦書房裏。


    沒事就替張崇義紅袖添香,素手研墨,倒也自得其樂,偷空還能調情嬉戲,夫唱婦隨,其樂融融。


    自從張崇義占據永安城登基為帝後,除了三方圍攻鄴城,其他諸侯空前平靜,荊州揚州益州涼州靜到令人窒息。


    益州鬱雄飛滿腹失望地從京城退兵後,不想空手而歸寒了三軍將士的心。


    原本想去四分五裂的涼州順手牽羊撈點小便宜,結果偷雞不著蝕把米,被隴西漢陽等郡以少勝多,趁夜燒掉了糧草。


    要不是大將軍應檀溪率兵拚死擋住了如狼似虎的涼州鐵騎,鬱雄飛的中軍帥帳都差點被掀翻,隻得如喪家之犬淒淒惶惶逃迴漢中。


    荊州廉斬落後一步功敗垂成,一肚子的鬱憤難消,退兵前在藍田附近順手擄走了幾百個妙齡處子。


    據說每晚換著玩,一夜晚一個,夜夜洞房花燭當新郎官,以此宣泄心中的怒火。


    令張崇義憤憤不平的是,這些被廉斬奸汙的女子中竟有十幾個人懷孕,中獎率高到離譜。


    禦書房裏,張崇義屏退太監宮女,看著那些近乎花邊新聞的密報,再撫摸著薑無媚柔軟的小腹,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薑無媚跟他日夜相處,漸漸心意相通,見他粗壯的手伸到腹部,立刻就猜到了他的所思所想,把頭溫柔埋進他的胸口,一臉黯然道:


    “陛下,真對不起,至今還沒給你誕下子嗣。”


    要說不生氣,肯定是假話,然而年複一年皆是如此,張崇義早已接近麻木,不知該如何生氣。


    他就是百思不得其解,為何廉斬這五十多歲的糟老頭子,隨便強奸一次都能正中靶心。


    他們夫妻情深彌篤,如膠似漆,為何苦苦求子而不可得。


    那些狗屁大夫一個個都說是時機未到,何時才是時機呀?莫非真是天意弄人嗎?


    都說賭場得意,情場失意,這些年他事事順風順水,逢賭必贏,然而世道輪迴,何曾饒過誰呀。


    贏了京城,輸了子嗣,到頭來雄圖霸業終究一場空,莫非要從大哥二哥的子嗣中過繼一個麽?


    他嘲笑那些大旗貪官汙吏辛辛苦苦地替他積攢財富,難道他要辛辛苦苦替大哥或者二哥的子嗣做嫁衣麽?


    張崇義心不在焉地把手挪到熟悉的位置,歎息道:


    “京城還是有些動蕩,我倒是想去看看情況究竟如何,明天我們出宮走走吧。”


    薑無媚霍地坐起,摟著張崇義的脖子嬉笑道:“真的嗎?你是皇帝陛下,一言九鼎,可不能騙我呀。”


    張崇義摸著她的臉龐,柔聲道:“自然不會騙你的,騙你的是小狗。”


    薑無媚樂不可支,抱著張崇義甜甜的親了一口,大聲歡唿。


    張崇義微笑地看著她,順勢把她摟在懷裏,心裏感慨萬千。


    他的妻妾裏,薑無媚年歲最長,比他還大四歲,今年二十六歲,論起天真爛漫淘氣,她不輸青奴傻妞菲諾。


    菲諾這兩年都漸漸成熟穩重,大有向酈宛丘蘇清人靠攏的趨勢。


    唯有薑無媚始終還停留在十六歲的天真嫵媚,嘟嘴撒嬌無不信手拈來,氣質接近貴婦,性格怎麽看都像個純情少女。


    這也是張崇義越發癡迷她的地方,男人至死是少年,至死愛少女。


    當天下午,寒風依舊凜冽,張崇義剛陪著薑無媚用完午膳。


    楊千鍾忽地春風滿麵地推開禦書房的大門,不顧太監宮女的阻攔,風風火火衝到張崇義麵前,給禦書房帶來一股撲麵的寒氣。


    張崇義納悶地抬起頭,就聽到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陛下,鄴城大捷。”


    張崇義猛地奪過楊千鍾手裏的軍情密報,平鋪在案幾上快速閱覽,禦書房的空氣前所未有的香甜歡快。


    樂嗬嗬的薑無媚吩咐青桐奉上熱茶。


    楊千鍾上氣不接下氣,順手捧在手裏,坐於鋪著墊褥的椅子上,興高采烈道:


    “霍雲彪果然言而有信,他在退出鄴城前,趁夜襲擊了巨鹿軍的輜重部隊,一把火燒光了巨鹿郡的糧草輜重,巨鹿軍心大亂。”


    “張潮張樹人戴洪三路援軍趁勢掩殺,鄴城郡尉郭懷玉主動出擊,幾萬人馬南北同時發力,巨鹿軍兵敗如山倒。”


    “郭懷玉一刀斬殺巨鹿郡尉董大奎、副尉徐霆,韓後石僅帶著數百親兵狼狽逃迴巨鹿郡。”


    “範進見勢不妙主動撤軍,張微已命張潮等人率軍直撲巨鹿郡,想要一舉蕩平巨鹿等郡。”


    張崇義笑嗬嗬地收起宣紙,雙手在案幾上摸來摸去,頓覺禦書房內窗明淨幾,平時看不順眼的龍紋裝飾,此時越看越心情爽朗,大聲道:


    “好!好!好!鄴城危機已解,再無後顧之憂,接下來就可以逐步收服各方勢力,平定天下。”


    “我們任重而道遠,以後要走的路還很漫長。”


    楊千鍾心有所感,點頭道:“是呀,現在各地諸侯都是兵強馬壯,野心勃勃。”


    “範進,廉斬,鬱雄飛,甚至金海潮都極難對付,多則要十年八年,少則三年五年,恐怕經過無數次廝殺較量才能分出勝負。”


    “不知還有多少男兒要血染沙場,多少英豪死於非命。”


    “陛下,鄴城大戰結束,大將軍肯定會派兵護送諸位夫人家眷上京,封後封妃、追封祖先等事宜該提上議程了,否則不合禮法。”


    “畢竟國之大事,唯祀與戎。”


    每當君臣議事,薑無媚就靜靜地坐在旁邊替張崇義捶腿,對周遭一切視若無睹,陡然聽到封後封妃,不由眼前一亮,盯著張崇義傻笑道:


    “我們幾個倒是好說,你打算怎麽冊封莊甜兒呢?”


    “我在府裏住了四年,一直不知道她也是你的妾室,別人是金屋藏嬌,你竟然把她藏在簡陋的營房裏,真是過分。”


    楊千鍾連忙繃緊臉色,眼觀鼻鼻觀心,想笑不敢笑。


    莊甜兒的事情確實荒誕不羈。


    要不是張崇義當初大發雷霆,他也不敢相信皇帝陛下從來沒臨幸過那女子,卻把她養在將軍府裏五年。


    酈夫人的膽子的確比天還大,敢瞞著皇帝陛下偷偷摸摸在戶籍上添加人口,這事說出去都像是天方夜譚。


    張崇義一開始的確惱怒酈宛丘自作主張。


    但是念及這兩個月她們在鄴城的戰火中晝夜擔驚受怕,還要親冒矢石登上城樓勞軍,心裏的怨念怒火早已煙消雲散,有的隻是想念歉疚。


    猶豫片刻,愁容滿麵道:“你還敢拿這事打趣我?”


    轉頭對楊千鍾囑咐道:“封後封妃的事情,你讓宗正和禮部去籌辦吧。”


    “皇後妃子的名單我已擬好,等下就讓劉豫拿給你,等到酈宛丘她們抵達京城就舉行冊封大典。”


    “追封先祖的事情暫且放一放,我還是想要等到天下一統後再作打算。”


    “真要大張旗鼓的追封先祖,天子七廟乃是事關江山社稷的千古大業,繁文縟節極多,絲毫不能馬虎。”


    “現在宗正禮部連套像樣的程序都沒有,別搞出一堆笑話,貽笑千古就不好了。”


    “再等等吧,讓宗正禮部多找些前朝的禮儀典籍,最好能找到一些前朝熟悉禮製的重臣或博學鴻儒當顧問。”


    “這事要麽不辦,要辦就要辦的漂漂亮亮滴水不漏,既要讓張家列祖列宗滿意,也要為後世打造一套典範。”


    楊千鍾聽後竟然無力反駁。


    大旗禮部熟悉禮製的官員不知是全死了還是逃走了,迄今為止隻找到一個低微的郎中和主事。


    新的宗正全是臨時任免的官員,對朝廷禮製極為生疏。


    當初舉辦皇帝陛下的登基大典,就鬧出過一堆不倫不類的笑話,最終草草收場。


    追封先祖,建立天子七廟,禮儀規程繁瑣複雜,現有的宗正禮部官員確實難當大任。


    當然還有一個最為棘手最為現實的傳承問題近乎無解。


    按照宗廟製度,張崇義是大燕國的開國皇帝,是始受命者,但他不是始受封者。


    大燕國真正的國祚始於他的先祖、第一任鎮北侯張霸先,張霸先是始受封者,應該追封為太祖皇帝。


    然而若是追封張霸先為太祖皇帝,一代代追封下來的話,勢必要追封張崇義父親張道衝為皇帝。


    張道衝被追封為皇帝後,張崇忠才是嫡長子,合乎禮法正統的皇位繼承人,張崇義作為嫡四子根本就沒資格當皇帝,他屬於僭越。


    合著辛辛苦苦的追封來追封去,最後把自己皇位的合法性正統性給否決了。


    但是倘若不追封祖先、不追封父親張道衝,這天子七廟勢必建立不起來,世人也會唾罵張崇義數典忘祖,不忠不孝。


    不孝可是天下第一重罪,他千辛萬苦凝聚的民心和樹立的形象就會土崩瓦解,統治基礎將會搖搖欲墜,天下百姓絕對不會擁戴一個不孝的皇帝。


    偏偏楊千鍾張居賢李千秋等股肱大臣沒有一個是純粹的儒學大師。


    楊千鍾李千秋都是外儒內法,張居賢是外儒內兵,對儒家的禮法宗廟禮製都不是特別熟悉。


    張崇義隻能將此事無限期擱置,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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