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桐城像是浸泡在桐花花海之中,從進入桐城起,視線所及必有桐樹,而每一株桐樹又無一不是累累的白色花朵墜在枝頭,泛著沉靜素雅。桐花的香味並不濃鬱,恬淡的香氣也不叫人膩味。桐城之所以叫做桐城,便是因著滿城桐樹與每年四月的桐花花海。


    一輛看似平平無奇的馬車緩緩停在了座氣勢凜凜的府宅門外,門口兩對巨大的白玉石獅威風八麵。身著玄色衣袍、眉眼沉穩的中年男子攜著一眾人候在外麵,見著馬車停下,略走近了兩步,躬身立著。


    未幾時,馬車裏下來一人。中年男子微抬眼眸,打量站在不遠處的人,深紫色衣袍包裹他修長的身子,有如待出鞘的利劍,隱藏著鋒芒。他麵容平靜地立在馬車旁,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卻似不怒自威。


    張文舟是桐城太守,專司治民、進賢、決訟、檢奸等事宜。他提前得了消息,知皇帝陛下今日將微服至桐城,便早早命人將皇帝要下榻的府宅仔細清掃過,時間緊急,來不及重新修葺,也是無法。等了大半日的功夫,總算是等到了。


    章煜下得了馬車,張文舟即刻領著家眷親屬一起跪下行禮,跪伏在地上卻久久沒有被免禮。他幾乎以為自己是一開始便做錯了什麽,忍不住又抬了眼,隻見皇帝依然站在那,望向馬車伸出手去。


    馬車內探出來的纖纖素手輕輕擱在皇帝的掌心,白皙的腕間隻戴著一隻紫玉鐲子,那手將將遞出去便被牢牢的握住了。轉眼之間,馬車裏又下來了名女子。


    月白繡粉色纏枝荷花夏衫將她襯得越是身姿窈窕,她似生得極為白皙,比桐城裏正綻放的桐花都要更白一些,但溫婉的麵容透著十分健康的紅潤。烏黑的鬢發間沒有太多的首飾,有些不事打扮的模樣,通神的氣度卻極好,恬靜大方。


    張文舟隻看了一眼便收迴視線,他忍不住想去看一眼自己十六歲的女兒,終究憋住了。知道皇帝陛下今日會到桐城,他女兒也是認真打扮過的。女兒本就生得美貌,精心妝扮過更是嬌豔。


    可是看到眼前的女子,他卻覺得自己女兒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張文舟方記起來,那密函之中確實提到了皇後娘娘的字眼。可他當時想著,皇後娘娘明明已經病逝,再者,如何會到桐城……


    他終究沒有放在心上,沒有想到與皇帝陛下同行的當真有那樣一個人。眼前的女子,便是皇後娘娘麽……意識到自己怠慢了的張文舟的,後背生出了些許冷汗。


    趕路那麽許久的路,終於到了目的地,待到下了馬車,阿好便下意識的深吸了兩口彌漫著桐花香的空氣,一時隻覺得通體舒暢。一幹人仍是在地上跪著,章煜不與他們免禮,阿好輕扯他的衣袖。


    章煜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張文舟醒覺過來了,又再與阿好行禮,喊著皇後娘娘。他身後的家眷親屬當下臉上都浮現了少許的錯愕,顯然是先前不曾知會說明過的。


    阿好本沒有注意到這個,她對這個所謂的皇後娘娘的身份沒有太大的感覺,甚至也並沒有太多自己是為人婦的真實感。不過,她還是喜歡和章煜在一起的。不是不計較名分,可總覺得好像差了一點什麽。


    張文舟與阿好行禮了之後,其他人陸續便也跟著行禮了。到了這會,章煜才開口免了他們的禮,聲音有些冷淡,越令張文舟小心翼翼。章煜沒有怎麽看他,而他身後的家眷親屬,章煜甚至不曾掃過一眼,僅是牽著阿好進得府宅。


    阿好還記得,章煜帶著她從臨安出發前往桐城是在三月初十的這一天。離開的當日,前一夜的雨下到次日清早還沒有停,通往城外的青石板路猶有濕意。風雨將嬌嫩的花朵打落在地,和著泥水被步履或悠閑或匆匆的行人來迴地蹂、躪,已看不見在花枝上時的嬌嫩。


    笨重的行禮是單獨上了路的,章煜帶著她,十分的低調,沒有帶多少東西,也沒有帶太多的人,隨行亦不過呂源與呂川而已。寧王、夏明哲以及章妡、章嫤到城門送行,並沒有什麽大的陣仗。


    他們沒有跟著軍隊一起走,而早在他們出發之前,被任命為大將軍的聶誌遠已經帶領大軍先行去往邊關。章煜那時的安排便多少意味著,他們不會與大軍走一樣的路,且對於她而言,是另一層麵上的照顧。


    去往桐城的路途中,章煜頗為講究,被褥軟枕隻用自己帶著的,碗碟茶盞等一應用具也從來不會用外麵的,寧願麻煩一些。即使住在客棧裏也不會用客棧準備的東西,不過這種講究又多少必要,不是壞事。


    雖然與看起來沒有多麽著急,但連夜趕路的時候仍是常態,偶有停留也僅僅是為了休息,畢竟沒有揣著遊山玩水的心。但出這樣的遠門,對於她來說,是第一次。路途所見有諸多新奇之事,也見識到不同地方的風土人情,仍得了意趣。


    而今好不容易到了桐城,疲累歸疲累,阿好的心情一點都不壞。她很好奇淩霄提前來了桐城是做什麽,如果章煜沒有安排,不至於剛出了年節便特別派人護送讓淩霄先過來。隻現在並不見人,或是還在忙碌。


    張文舟一麵恭恭敬敬為章煜與阿好引路,一麵為他們做著介紹。府宅裏一樣種著許多的桐樹,如同外同的那些一般,盛開著白色的花。其實這府裏頭的亭台樓閣與建築沒有太精細雅致,或是因這兒是邊關,多少透著些粗獷而細膩不足。


    阿好邊走邊看,初來乍到,很難一點都不感到新奇。章煜見她臉上有倦怠之色,偏一雙眼睛忙個不停,也是好笑。到了住的房間,他們的行禮已經提前送到了,一個一個大箱子擱在裏頭,還不曾歸置。雖說提前送過來的都是些普通用什,但上頭貼著明黃的封條,任是誰也不敢隨便亂碰。


    “前兩天,陛下與娘娘的行禮便送到桐城了。臣命人小心抬到這房間裏,仔細清點過,並不曾落下了什麽也不曾亂動。”


    從進了府宅之後,張文舟便說了許多的話,跟著他們進了房間,瞧見那些大箱子,又這般解釋道。先前的話,章煜一句都沒有應,到了這會也是沉聲命他退下,臉色一直都不是很好。


    至少知道皇帝是因為他對皇後娘娘的怠慢而不喜,張文舟戰戰兢兢地,看一看一直被章煜牽著的宋淑好,連忙從屋子裏頭退了出去。出了房間,張文舟輕籲一口氣,抬手擦擦額頭的汗珠,又發現自己的整個後背都被汗水給浸透了。


    “累不累?”章煜帶著阿好坐下來,臉色一下柔和了許多,問她。阿好笑著搖了搖頭,“不是特別累,但是身上不太舒服。”章煜便吩咐準備熱水,沒多會兒,外頭呂川應話,說是熱水已經備下了,問是不是現在送進去。


    “還是算周道的。”阿好笑道,“陛下也清洗一番罷,然後再睡一會兒,您晚上恐有應酬,還是歇息一會才不那麽的累。”


    方才的張文舟,僅是桐城的太守而已。對於這座邊城來說,最重要的無疑還是駐守的將領。章煜低調的沒有聲張過,也沒有提前通知,那麽多半是等晚些才會見人,白天都是有事的。


    這是叫阿好說準了,現下在桐城駐守的將領,與章煜的確有些交情。他想要坐穩那個位置、想有能力足夠的臣子心甘情願好好為他守這邊關,不可能隻是與三兩個人親近。


    “一起沐浴,一起睡。”望了阿好一會,章煜慢慢說道。


    ·


    沐浴後,因為不餓便沒有用東西,阿好被章煜帶著一起睡了一覺。醒來時,天便已經有些黑下來了,屋子裏頗為昏暗。隱約聽到外麵傳來呂源的聲音,阿好見章煜仍是在睡,輕手輕腳挪開他攬在自己腰間的手臂,整理了一下儀容方去了開門。


    呂源看到阿好便露出個笑,複低下頭,輕聲卻帶了兩分恭敬說,“娘娘,還得勞煩您攪一攪陛下的好夢,方將軍已經到了,在正廳裏候著呢。”


    從年節前的那次之後,其他人對她的稱唿便改了,哪怕她並沒有正式冊封。阿好即使有別的想法也沒有什麽用,其他人依然是要這樣叫,她放棄了無謂的辯解與掙紮。


    應了呂源一聲,阿好再迴去屋子裏,點亮了燭火,走到床邊,章煜已經醒了。她在床沿側身坐下了,溫聲說,“陛下該起身了,源公公說,方將軍到了,在正廳裏喝茶呢。”


    章煜便坐了起來,抱了一抱阿好,道,“淩霄一會也該過來了,你們許久沒有見,正好說說話。”阿好笑著點頭,去要了熱水,服侍章煜洗漱過,再幫他重新梳了頭。


    阿好不太認得那一位方將軍,且也不想參與他們的敘舊。她送章煜到去往正廳的月洞門處,便準備迴房,恰巧有個小丫鬟尋到了她說淩大人求見。阿好愣了愣,還沒走的章煜提示她,“是淩霄。”她才明白過來。


    淩霄到了桐城,搖身一變已經是淩大人了,這可非同一般。知道這定然是章煜的手筆了,她變得更加好奇來了桐城的淩霄為章煜是辦了什麽事。阿好笑著催促章煜快去見客,讓小丫鬟帶她去見淩霄。


    數月不見,重新在桐城相逢,好不容易宋淑好來了,終於見到一個熟人的淩霄當下就抱著她嗚嗚咽咽裝起了委屈。


    “你家男人,簡直不是人!我這樣的一個弱女子竟然被打發到這種地方精忠報國,他怎麽好意思呢嚶嚶嚶!”


    阿好過來的時候,淩霄正站在一隻燈籠下。燈籠的光亮籠罩在她身上,阿好看得出來,她比在臨安城的時候要稍微胖了一些,臉上的肉瞧著也多了一些,哪兒像是受了委屈的樣子?


    伸手在淩霄的腰間輕輕掐了掐,阿好笑道,“就是這樣委屈的?”以為阿好會因為自己的“你家男人”而不好意思,哪知反被她一下就戳穿。


    淩霄頓時止住了假哭,苦著臉鬆開阿好,扁了扁嘴,不滿地嘀咕,“小公主在信裏頭說你變壞了,我還不信呢,原來真是那麽一迴事。”


    “淩大人怎麽這樣汙蔑人?您的公正廉明、兩袖清風呢?”阿好見淩霄佯作苦悶地皺著一張臉就更加想笑了,又故意逗她。淩霄作勢要咯吱她,阿好又連忙討饒告罪,轉移話題,“你現在是住哪兒的?用過飯了沒?”


    “還沒有,因為皇帝陛下說讓我陪皇後娘娘用飯,那可不就是等你了麽?”淩霄壞笑著說道,卻控製不住一顆想吐槽的心,“我真是看不下去了,有你們這樣歪膩的嗎?考慮過旁人的感受嗎?”這頓狗糧不想吃!


    “說來我倒是十分好奇,你在桐城忙什麽呢?我們先去用飯,再慢慢說,你不說清楚,我今天是不讓你走了。”阿好想帶淩霄去膳廳,淩霄卻拉住她,“還是去我那兒吧,我近來新得了一壇子青梅酒,很是好喝,你也嚐嚐。”


    兩個人相攜著出了府。


    淩霄住的宅院離阿好與章煜的住的這處地方隻隔了一條街,十分的近。天將將黑下來,外頭人還很多,燈籠掛了起來,照亮了整條長街。桐樹下,攤販們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很是熱鬧。


    不消一刻鍾的功夫,淩霄便帶阿好到了她這裏。淩霄住在一個三進的宅院,像是新修葺過,她一個人住也很足夠。經過庭院的時候,阿好感覺院子裏散著一股藥味,許是白日裏曬過草藥。


    宅院裏下人很少,見到淩霄,都笑著打一聲招唿,不大畏懼她,倒顯得親近。他們並不知道阿好的身份,隻當是淩霄的朋友,笑得友善。阿好覺得,淩霄與他們相處,並不給人主仆分明的感覺。


    晚飯已經在膳廳裏擺好了,淩霄說的要讓阿好嚐一嚐的青梅酒也送了過來。淩霄請著阿好坐了下來,首先為她斟了一杯酒,咧著嘴笑說,“阿好,我們許久不見,今晚不醉不歸。”


    “你明天不要辦事麽?還是少喝點罷。”阿好見淩霄興致勃勃,嘴上勸著她卻也是笑,“我聽說你灌三壇子酒都不會醉,我才不與你拚酒量。”淩霄便切了一聲。說說笑笑之間,兩個人用飯吃酒,亦頗為愜意。


    從淩霄口中,阿好知道了她如今是在軍營裏麵做事。隻是不單單是充當軍營裏頭的大夫、郎中,而是主要負責臨時組織了一批人進行急救之術的學習。


    若是真的爆發戰爭,死傷無可避免。許多將士或傷得並不那麽重,卻可能因為救助不及時而死去,又或者是被遺棄在戰場。


    原先在軍隊裏也有大夫郎中,人手卻到底不充足,且很多時候它們都是負責有些品階的將士傷病問題。普通將士這方麵的問題,很可能被忽視。


    還有一種比較危急的情況,便是軍中突然爆發疫病了。軍營人口本就密集,一旦出現了疫病,傳染速度是極快的,控製不得當也容易造成很大的損失。


    淩霄每日還需帶著人在軍中負責巡查,是否有將士存在異樣的情況,每天做好相應的記錄。淩霄說,在她手下做事的是一批娘子軍,大多是一些親人在先前的戰爭中犧牲的女性,也有些是無所依靠的孤女。


    阿好聽這些聽得極為認真,按照淩霄話裏的意思,等到真的開戰,她是一樣要跟著上戰場的。阿好對這支娘子軍很是好奇,又覺得欽佩,軍中本多為男子,想要在軍營裏麵順順利利做事並不簡單。


    “隻要你家男人同意,明天帶你去軍營裏麵看看也是可以的。”看到阿好眼裏的驚歎,淩霄笑著與她道。


    於淩霄而言,甘願來桐城,保命並不是最重要的一條,而章煜希望她來桐城做什麽,卻十分重要。這也不過是份一個不留神就要丟了性命的差事,願意來,更多還是出於本心。


    阿好記下了淩霄的話,準備迴去與章煜提,她希望自己也能幫上忙。淩霄說,那些人本也不太懂,但學起來不是那麽難。既然如此,她一樣是可以學的。


    到了這邊城,真的打起仗,難道她還能天天躲在章煜身後嗎?這件事情,在來之前她就想得很清楚了。哪怕隻能做一點小事呢,都要比什麽做不了來得好。


    阿好與淩霄一不小心聊到了夜深,直到聽見梆子聲,才發現不知不覺這會到了三更天。阿好起了身,對淩霄說,“我該迴去了,你也早點兒休息。”停頓了一下,她再道,“來之前寧王殿下曾經交待過,務必提醒你一聲,讓你給他迴個信,同他報個平安。”


    淩霄聽言,哼哼唧唧了一會,不情不願地點了一下頭,然後章煜便到了。他沒有進來,隻在膳廳門口喊了一聲,“阿好。”


    阿好沒有看到他的人,光聽到聲音倒是也足夠了。淩霄滿臉奸笑斜她一眼,阿好神態自若走出膳廳,便看到一身玄色衣袍的章煜立在那兒。


    “陛下怎麽來了?”阿好笑著問,她以為章煜說不定要與方將軍秉燭夜談呢。沒有想到,竟然比她和淩霄還早些結束。


    章煜喝了酒,身上泛著股酒氣,可他一向喝多酒身上的氣味也不難聞。他淡淡的應了一聲,便當作是迴答了阿好的問題,牽了她的手就準備離開。


    淩霄跟在阿好身後也走出來,見他們這就要走也不奇怪,擺了擺手便說,“恭送陛下與娘娘!”隻章煜毫無反應,阿好轉身與淩霄揮了揮手,道了一聲別。


    倚在牆邊看著章煜牽著阿好走出院子,淩霄略想了想阿好的話,終究撇了撇嘴,尋到紙筆,龍飛鳳舞寫下“還活著”三個大字,便折上信紙塞進信封,漆上火漆叫人記得第二天送出去,迴了屋休息。


    章煜帶著阿好迴府宅,夜已經深了,長街上早已沒有了先前的熱鬧。章煜是獨自去接阿好的,於是除了他們兩個,沒了其他的人。這一路上都掛著有燈籠照亮,倒是省了功夫。


    桐樹靜靜的佇立著,清風吹拂,送來的唯有桐花香,仰頭便是浩瀚星河,美到窒息。阿好直覺章煜當下與平時有些不一樣,卻也說不出如何不同。她偷偷去打量了一下章煜,仍是覺得不對。


    迴了房,還沒有洗漱梳洗,章煜先將阿好壓在了床榻上。他似乎有千金般沉,阿好推不動他。章煜俯湊到她的鎖骨處,留下一陣細密綿長的吻,手很快解開她的小衣,尋到綿軟之處,不輕不重的揉捏摩挲。


    阿好輕輕喘氣,抽出他作怪的手,見他一瞬哀怨的眼神,啼笑皆非。她再推了推章煜,問,“陛下怎麽了?”


    “你一頓飯吃到三更天,朕等了你許久也不見你迴來。”章煜慢條斯理說道,可那眼中的哀怨之意,似乎比之前更深了。


    沒想到竟是因為這個,阿好噗嗤一笑,同他道歉,“是我錯了,不該去了那麽久還不迴來,叫陛下等著。”


    章煜趁勢再欺上來,低聲說,“要補償。”依舊很會為自己謀福利。


    阿好再次沒了轍。


    ·


    夜裏詢問過章煜的意思之後,翌日阿好便真的跟著淩霄去了軍營。念著軍營是個嚴肅的地方,阿好穿了一身素淡的窄袖衣袍,身上也沒有什麽首飾。阿好以為,在那樣的地方,哪怕隻稍事打扮,也很容易顯得花枝招展。


    章煜道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去辦,沒有與阿好一起,但讓淩霄好好照顧她。阿好沒有多想,不過從府裏出來的時候,發現大門上多了一塊匾額,上麵有“棲梧府”三個金漆的大字。雖然僅是看了一眼,但阿好瞧著,那很像是章煜的字跡。


    她與淩霄騎著馬到了軍營,阿好記得冬狩的時候淩霄似乎並不會騎馬,現在卻也騎得非常好了。到得軍營之後,她們翻身下馬,有士兵麵無表情上來將馬匹牽了下去,也有人上來檢查過身份才真正放她們進軍營。


    軍營裏麵四處都有士兵巡邏,見到淩霄的時候會點頭致意,想來是都認得她,且認可她。阿好更是第一次到軍營,但始終目不斜視跟在淩霄的身後,瞧著比在宮裏頭還要本分。


    阿好說不上,可就是對這個地方充滿了敬畏之心,或許是想到沒有這些將士在沙場拚死奮戰便沒有太平日子過。淩霄直接帶著阿好到了一處大帳篷,站在外麵就能聽到裏頭說笑的聲音。


    無須怎麽仔細地分辨,也辨別得出來,帳篷裏傳出來的聲音有的聽著像是大娘,有的聽著是小姑娘,但都異常爽朗,無端便有種說一不二的感覺。


    阿好記起來淩霄說過的,娘子軍裏的女子大多因戰爭經曆過生離死別的話。悲傷沒有將她們擊倒,反而令她們變得更為堅強。


    淩霄掀開帳篷走進去,滿帳篷的人一下就停了說話的聲音,可個個看到淩霄臉上都有笑,也不像是因為敬畏,更似習慣以及尊重。阿好草草看了一眼帳篷裏頭的人,在這兒的應有十多個,長至看起來三十多年的大娘,幼至瞧著不過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都有。


    看到宋淑好,眾人臉上顯出了好奇,其中有位不拘小節一些的大娘張口問,“淩大人,這位標致的姑娘是誰啊?這麽突然走進來了,我還以為是見著了仙女兒呢!”


    大娘表現出了善意,這讓阿好放鬆了一些,淩霄拍手笑道,“李大娘,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瞧見漂亮的,就指著想幫忙拉紅線。咱們軍營裏頭優秀的將士確實挺多,但這位宋姑娘可不行,她是名花有主的人兒了!”


    眾人一時哄笑了起來,這位李大娘,怕是以前做過不少牽姻緣的事。阿好看一看她,當真有些熱心腸的樣貌。李大娘聽了淩霄的話,也不見尷尬,反而比旁的人笑得更加歡暢。


    “宋姑娘來軍營做什麽的?我瞧著宋姑娘這細胳膊細腿,難道也是要與我們一起做事嗎?”又有一位大娘探著身子問道,其他人也一時停了笑等著淩霄的話。


    “別看宋姑娘這樣,那可是我的頂頭上司,今天視察工作來了,都好好表現,不能給自個丟了人。”淩霄沒有特別說明阿好的身份,也未將話說死。不少人聯想到將軍夫人這樣的身份,好奇之意明顯消了下去。


    阿好也笑,說,“你們別信她的話,我還得喊她一聲淩大人呢,哪兒能是她的頂頭上司?可沒有人喊我宋大人。”阿好渾無架子,帳篷裏頭的人又都因為她的話笑了。


    略說過了兩句閑篇,淩霄轉而問起正事,“今天巡查過了嗎?情況怎麽樣?”一說到了正事,先時的不正經便都收斂了起來。原來這個帳篷裏頭的人,都是負責巡查當天將士們身體情況的。


    除去阿好與淩霄之外,帳篷裏頭統共十六個人。這十六個人一共被分了四組,每一組的人負責一片區域,確認將士們身體有異或者無恙。之後再由組裏領頭的那位,與淩霄匯報她們負責區域的巡查情況。


    阿好在旁邊聽著,以為也不像是固定的人負責這一項事情。今天是這些人,明天或許便是別的人了,會不停輪換。淩霄坐到帳篷中的書案後麵,一邊聽一邊問又一邊記。


    處理完了這些,帳篷裏的人都各自去了做自己的事。有頭疼腦熱或是身體異常的將士,淩霄都專門派大夫去了查看情況,她的權利裏麵還包括對軍營中養著的大夫們的調遣。


    帳篷裏沒有旁的人,等到淩霄忙過去一陣,阿好忍不住問,“淩霄,你覺得我要是在這兒,能做些什麽呢?我雖然不大懂醫術,但你說的那個急救之術我也可以學。寫字做記錄,這些雜事我也可以做,其他的……”


    “不著急。”淩霄笑笑,“你以為我說你是我頂頭上司是開玩笑的?”阿好沒有說話,隻因不很明白,淩霄又說,“這會兒估計方女將軍正帶著咱們的人操練呢,我帶你過去瞧一瞧。”


    “方女將軍?是方將軍家的千金嗎?”阿好沒見過淩霄口中的方女將軍,不過昨天章煜見的那位將軍正好也姓方,她便想到了一塊去。


    淩霄點了一下頭,肯定了阿好的話,複帶著她從帳篷裏出來。隻是兩個人還沒有走到操練場,已經碰到淩霄提到的這位方女將軍了。


    方蓉一身緋色衣裳坐在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上,微微俯身看著淩霄。她坐在馬背上,自然比阿好與淩霄都高出了一截。阿好仰頭去看她,方蓉生得眉清目秀,馬尾幹淨利落地高高束起,又英姿颯爽、英氣十足。


    “淩大人去何處?”她開口,一字一句都仿似透著幹脆與利索。說話之間,她的視線終於落到了阿好身上,又問,“這位是?”方蓉眉頭輕挑,雖是出於禮貌問了一句,但更像是沒有多少的興趣。


    哪怕阿好盡量將自己打扮得低調不張揚,可是落到了方蓉的眼裏,依舊僅僅是位嬌滴滴、弱不禁風的姑娘,不應該也不適合到軍中重地來。哪怕方蓉今年才十八歲,比阿好還小上一些。


    “這是皇後娘娘。”麵對方蓉,淩霄沒有掩飾阿好的身份,反而笑道,“本以為方小將軍是在操練場,準備帶娘娘過去看一看,沒想你出現在這兒。”


    聽到淩霄的這麽一句話後,既知道了眼前的人是什麽樣的身份,她再坐在這馬背上便是失禮了。方蓉不得不從馬背上下來,她又再仔細打量了一下宋淑好,仍是覺得她嬌嬌柔柔的,也並看不出來哪裏有母儀天下的氣度。


    方蓉暗暗想著,想起今天又再見到了皇帝陛下,仍是俊美無雙卻越發穩重成熟了。她還記得自己小的時候,無知無畏總是喊一聲煜哥哥,也總得不到任何迴應。可是,陛下原是喜歡這樣的麽?方蓉覺得,嬌滴滴的小姑娘,這樣沒意思。


    “臣女見過皇後娘娘!”方蓉抱拳躬身與宋淑好行了一個禮,低垂著頭看不清楚表情。阿好與她免禮,方才聽淩霄說方蓉是個傲氣的人,現在見到了,當真是那麽一迴事。那樣的感覺,還是頗為明顯的。


    不過,阿好以為這還是很可以理解的。方蓉才十八歲的年紀已經立過了戰功,且還能負責操練女士兵的事情,這無疑是十足的優秀。這樣優秀的人,有些傲氣才合乎這份出色。


    “方女將軍這又是去何處?”淩霄禮尚往來地問了一句,方蓉正準備迴答她的問題,恰巧又有人騎著馬靠近了。


    馬背上坐著的是與阿好說有其他事情要辦而沒有辦法陪同阿好的章煜。他坐在一匹棗紅大馬上,仍是一身玄色的衣袍,金冠束發,一如既往身姿挺拔,如鬆如柏,眸光卻隻在阿好的身上停留。


    方蓉看到他麵上是冷的,眼裏有幾絲溫柔,卻隻是衝著那一個人,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與淩霄一起和章煜行過禮,方蓉再去看宋淑好,但見她似有些欣喜的往棗紅大馬走近了兩步,一笑起來,連陽光都黯淡了,聲音也軟糯好聽,有如三月春風。


    她問章煜說,“陛下辦完事情了?”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假傻,甚至根本沒有在意原先說沒空的他出現在這裏,哪怕那有些出爾反爾的意思。


    章煜頷首,當是給了阿好迴應,繼而與淩霄、方蓉免禮,複笑著道,“你卻是很巧,碰上了方將軍的千金。她騎射之術是很好,你可以與她比試比試,看看自己的騎射之術究竟是什麽樣的水平。”


    哪怕他用的商量的口氣,可實際上並當不得是在商量。阿好聽到他的話不免驚訝,這麽突然就要她和方蓉比試,何況還是那麽厲害的一個方蓉。


    方蓉心裏則是有些生氣,她可不認為自己會輸給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這位皇後娘娘。先時在自己的父親那裏,章煜說了一句,方蓉以為那是玩笑話,可沒有想到,他這樣認真,竟然真的要她與皇後比試。


    阿好猶豫著,沒有去應章煜的話。這實在是突然,且她毫無心理準備。她倒是也不怕輸,不過摸不透他的心思。


    在這時間,站在一旁的方蓉卻先說道,“皇後娘娘也是擅長騎射之術嗎?那可當真想要與娘娘切磋切磋。”已然由不得阿好答應還是不答應。


    埋怨的看了一眼章煜,隻得到了他安撫的笑,阿好也沒了脾氣,聽之任之。她想一想,丟人又怎麽樣呢?反正不是隻丟她自己的人。但凡講一講道理,都得嘀咕上一句他沒有眼光。


    阿好覺得心裏平衡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補上了,時速已狗帶。


    =。=我怎麽覺得,陛下和阿好隻是換了一個地方虐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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