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煜到長寧宮給馮太後請安,哪怕隻是坐著喝了盞熱茶,也沒有與馮太後說什麽特別的話,卻分明是昭示著意欲與馮太後不計前嫌,重修舊好。馮太後等到章煜低頭,更不再擺臉,那一件事情便當過去了。


    及至第二日,有大臣再提出了選秀之事,對皇帝至今仍無子嗣憂心忡忡,道是應廣納妃嬪、為皇家開枝散葉。先前提過的幾次,章煜但說擱置再議,今日又一次提起來,他的迴複倒全無敷衍的意思。


    章煜端坐在階上龍椅,微側頭淺笑望向了階下請奏的大臣。他似認真想了想,方開口點了階下之人的名,略拉長了尾音說,“陳愛卿,”那大臣越發躬身,垂首恭敬地聆聽他示下,章煜複道,“朕賞賜你幾個美人吧。”


    他話一出,那位陳大人立時間臉色微變,到底不意皇帝會說出這樣的話,甚至抬了抬頭,似乎有話想要說。


    章煜仿若未覺,麵上仍有笑,繼續道,“朕記得曾聽聞陳愛卿與陳夫人夫妻伉儷情深,縱唯有三個女兒,到今日也不曾納過姬妾。”


    “朕瞧著陳愛卿今天與朕說話的架勢,倒似比朕著急得多又操心得多。陳愛卿既為朕操碎了心,朕總不能什麽表示都沒有,那不如就這樣辦……”


    章煜沉吟了半晌,陳大人麵上有了些許驚慌,他隻不以為意,“朕親自為陳愛卿挑幾個美人,命人送到陳愛卿的府上,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有些為陳家的香火擔憂,陳愛卿意下如何?”


    “老臣……”陳大人從躬身已變為跪在了地上,一時想要說些什麽話叫章煜收迴了心思。章煜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稍微拔高了音量再說,“頭幾次都與朕請奏過選秀之事的愛卿們不要著急,朕保證待你們與待陳愛卿一視同仁、不偏不倚,絕不會厚此薄彼。”


    群臣中有人錯愕抬首,但隻瞥見了章煜離去的身影。隨著大太監高聲尖細的一句“退朝——”,即便此刻對皇帝陛下有滿腹話語也無處可說。陳大人汗津津出得殿內,身旁圍簇過來的人賀喜的有之、幸災樂禍的有之、同情的亦有之。


    要知道,皇帝陛下賞賜的美人,自然不能冷落、不能委屈、不能打罵,必須恭恭敬敬、好好對待才行。若碰到性情好有一些的,倒也罷了,若是恰巧碰到那樣最喜生事的,這麽幾尊大佛杵在了家裏,還能好好過日子?


    顧不上其他人此時如何,陳大人他隻撥開了眾人,尋到寧王的身影追了過去,連聲喊寧王等一等。章燁聽到陳大人的聲音,好脾氣停了下來,轉頭對他笑了笑。


    知道陳大人想說什麽,寧王但先開口道,“這是陛下的事,您找我,我也一樣沒有轍。我倒是想不明白,您自個既然是那般,又何必去管陛下那些的事情呢?還是安生日子過得太多了都喜歡給自己找點麻煩?”


    陳大人訥訥不能言語,寧王仍是笑著,徑自走開了。


    ·


    其後的幾天早朝,沒有大臣提及選秀之事,隻是章煜也沒有當真送人到陳大人的府上。就在一些人以為那時章煜的話不過為警告而已,呂川卻帶著旨意、攜著宮人到了陳府,與他送上了三個美人。到了這會,越發沒有人再提這件事情,皆默認今年宮中不再添人。


    過了這一茬後,安平王趙亮與世子趙檢迴封地的日期也臨近了。章煜命人在宮中擺下宴席,親自為他們二人踐行。席間除去章煜、趙亮以及趙檢之外不過寥寥數人,寧王、夏明哲、聶誌遠都在其中。


    這一場眾人心知肚明的鴻門宴,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不平靜。章煜設下了宮宴,趙亮與趙檢若出現,想要從宮裏活著除去便不容易;他們若是不出現,則等於親手送給了章煜一個討伐他們的理由。


    章煜帶著呂川和呂源從宣執殿去蓬萊殿時,麵上是一派輕鬆模樣。阿好知道晚間宴席是為安平王、趙檢設下的,而章煜勢在必得的樣子,以及這段時間朝堂的形勢讓她感覺到其中或有大事。


    被叮囑待在宣執殿,哪裏也別去時,阿好很認真地答應了章煜的話。天漸漸黑下來的時候,即使隻是在宣執殿,阿好同樣注意到宮中比往常更加戒備森嚴,宣執殿外幾隊來迴巡邏的侍衛個個麵色肅殺。


    阿好站在殿門口看了看,便迴到偏殿自己的房間裏等著章煜迴來。或許是因為知道可能會有危險而又無法得到任何的消息,章煜已經去了一個時辰了,阿好也慢慢地莫名生出了坐立不安的感覺,做什麽都有些靜不下心。


    後來聽到殿外似乎有些動靜,想要出去看看情況,又恐無端端地添了麻煩,她便耐著性子仍是待在屋裏,努力找點事情做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兩個時辰過去,章煜仍舊沒有迴來,阿好徹底坐不住,走出了房間,到了正殿去等。


    夜色之中,一隻隻懸掛著的琉璃宮燈將殿外的一路都照得亮堂。巡邏的侍衛們手扶腰間長刀,眼神不停向四周來迴環顧,注意著每一個哪怕微小的動靜。行走之間,侍衛們身上鐵甲摩挲的聲音反而成為這深夜裏最無法忽視的聲響。


    侍衛長過來和阿好打了一聲招唿,請她最好待在房間裏麵。阿好詢問其能否讓自己在這殿外待一待,得到應允,阿好才背靠著廊柱坐下。夜風徐徐,帶著微涼的氣息,不知何時,綿綿春雨斜飛撲麵,阿好方意識到下起了小雨。


    她往遠處看了過去,半空斜飛亂舞的雨絲被宮燈照亮了,黑暗中似乎有著急的腳步聲朝著正殿走了過來。已不知究竟等了多久,困頓之中,阿好一個激靈站起身,探著脖子等過了一會,那些人走近,阿好便確定是章煜迴來了。


    章煜的情況看起來並不十分好,呂川在他旁邊用力扶著支撐住他身體的重量,呂源也是臉色凝重在前麵開路。阿好提了裙子跑過去看,一時又跟著他們往正殿迴來,瞥見了章煜腰間衣裳顏色似乎有些深。她心中一驚,卻知道這會兒並不適合多問。


    一路匆匆進得正殿,將章煜送到床榻上躺下了。借著燭光,阿好看清楚那一塊深色的確是血跡,而章煜也確實是受傷了。燭光之下,章煜臉色不大好,嘴唇也有些發白,阿好抿唇想說該去請禦醫,章煜卻先阻了她的念頭。


    “不要聲張,你去取傷藥,迴來幫朕清洗和包紮傷口。”章煜眉頭一直皺著,說話雖不至於費勁,但是看得出來,他不大好受。


    阿好聽話的點了頭,轉身便出去了找傷藥等要用的東西過來。章煜交待呂源與呂川些事情,他們一時便退下了。不多時,阿好再迴到這裏,溫水已經送到。替章煜剝下上身的衣服後,阿好發覺他出了不少的冷汗,多半是傷口太疼。


    於是在幫章煜清洗傷口期間,阿好順便幫他擦了擦身子。章煜的眉頭輕蹙,臉上的表情卻稍微輕鬆了些。他半睜著眼,似看非看阿好臉上似一片虔敬之意做這些事,動作溫柔得像是在嗬護他一般。


    她目不斜視、不正眼看他,章煜雖起壞心思想戲弄她,但礙於傷口還沒處理好,並不敢惹惱這個人。阿好耐心地替章煜清洗過傷口,瞧見傷口不算太深,位置也比較偏,隻是傷在腰間,夜裏睡覺想翻身怕不是那麽方便。


    看得出來這應當是一處刀傷,蓬萊殿內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無從得知,卻足以見得少不了打鬥與廝殺。再看章煜的表情,阿好以為,即使沒有完全的遂心如意,再差也應是個不壞的結果。


    為章煜包紮好傷口之後,阿好取了幹淨的衣裳再替他穿上。章煜沒有亂來,這讓阿好覺得心安。見他閉了眼,以為是睡著了,阿好越放輕了動作,垂眼專心地幫他係裏衣的衣帶。


    一時不察被章煜捉住了手,阿好抬眼去看,他另一隻手卻攬上她的腰間。章煜故技重施之下,阿好身子一個趔趄,下一瞬已然倒在了他的胸前,整個人是半趴著的姿勢。


    章煜伸手環住了她,沒有睜眼,卻輕聲對阿好說道,“讓朕抱一會你。”見阿好沒有反抗,又幫著她調整了一個舒服些的姿勢。章煜這會僅穿了一件裏衣,趴在他堅硬的胸膛時,他身體溫度與心髒跳動的聲音都如此清晰可以感覺到。


    阿好小心避開他身上的傷,章煜靜靜地抱了她一會,方長籲了一口氣。那樣的一聲歎息,不似含著愁怨,更似想要做的事情終於達成了的快意輕鬆。這之外,又還含著許多別的情緒,卻無法探究。


    而後,阿好便聽到章煜的聲音在自己的頭頂響起,平靜地說道,“安平王已死,趙檢負傷逃走,朕派人去了追。”


    一句話包含了太多的訊息,蓬萊殿的宴席結束,皇帝與安平王之間的較量已經有了結果。安平王已死,即使趙檢順利逃脫,再怎麽樣都注定掀不起風浪。


    阿好想著,安平王竟然真的死了,趙檢……她又聽到章煜喊了她一聲,這還是皇帝第一次這樣喊她。他說,“阿好,朕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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