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煜剛下了早朝,準備去長寧宮與馮太後請安,遠遠看到宋淑好一副失落模樣,便過來堵她。哪知她對周圍全不在意,當真直接撞到他身上來了。她眼底俱是迷茫之色,顯然是碰著事了。


    阿好一愣一愣,腦子沒太轉過彎,過去每當聽到這樣的問題,皆是如出一轍說沒有事。因而哪怕還未徹底迴神,她一樣下意識迴答了那樣一句,腦子裏卻還反應著章煜的這個問題。


    她現在並不敢說,自己救青兒是對的。聽到青兒說那些話的時候,她是高興的。當時,她覺得這個小姑娘很勇敢也很堅強。李公公侵犯了她,她卻並沒有因此厭棄自己,這樣的難得。


    本以為處理了欺負她的李公公,將事情瞞下去便好了,青兒還是死了。可是她敢說,青兒的死和她沒有一點關係嗎?不敢說,不敢說呀,阿好心想,她撇不了關係的。


    但為什麽,那時支撐著青兒勇敢堅強的家人,卻又是這樣……她本以為,青兒的家人應該是無論過得清苦貧困,又或富足,都必然是對她疼愛的。如此的天真,幼稚……又或許執迷不悟?


    甚至,阿好很想問,真的有那麽重要嗎?所謂的名節,當真比性命還要更加精貴嗎?為什麽被傷害的人,一個個,都逃不了要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


    章煜見她癡癡傻傻,倒沒法撒手不管了。呂源和呂川帶著其他人退到遠處,他和阿好兩個人便依舊站在紅慘慘的牆根子底下說話。見阿好沒迴過神,章煜再問了她一遍,才算好了點。


    恍然之間,阿好明白過來自己為什麽那麽想見自己的娘親……她卻垂下了眼,盯著自己腳上的寶相花錦屐,對章煜說,“陛下,青兒走了。”阿好想,他那樣有主意的一個人,一定可以告訴她,她究竟是對還是錯。


    章煜知道青兒的事情,那日他到苑書閣,宋淑好說給了他聽。現在聽到阿好的這句話,他便明白了許多。隻是看到她反應這樣大,必定不會單純是因為這個宮女出了事。章煜又再深想幾分,想起了徐氏。


    她的母親當年便是因遭人侵犯而發瘋變成現在的模樣,她的父親因那件事丟了性命,她自此入宮不得不獨自麵對一切……章煜想起阿好與他說起那宮女答應她會好好活著時的神情,那時充滿期許的眸光現在都變得黯淡。對於她來說,這件事確實不一樣。


    章煜心下斟酌著,問阿好,“你覺得同你有關係?”阿好便點了頭,低聲說,“奴婢也許害了她。”


    阿好卻先聽到了章煜的輕笑,再聽他說,“你先時勸她,道不必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怎麽又自己不明白了?”阿好不由得揚起頭再看向章煜。


    幾乎被一句話點醒的阿好,因為訝然而嘴巴微張,呆愣愣的望著他。章煜的掌心便是在這個時候落在了她的腦袋上,再輕輕的揉了揉她的發頂。


    章煜低頭看著阿好,說,“她不是因為名聲受損才出事,況且你已經做得很不錯了。”語氣溫和。


    兩相對望,章煜的眼神中傳遞給阿好的滿是肯定。章煜覺得,阿好現在應該很在乎這個問題。她與青兒說過的話,足夠表明她的想法。


    章煜同樣覺得,阿好的想法並沒有錯。雖然這個世上,沒有那麽的善惡分明,也從來不是非黑即白,但是……以前不覺得,現在看到宋淑好,他會認為,有這樣所堅持的人其實也挺不錯。


    當下章煜的言行舉止,令阿好躁動的情緒被安撫。章煜但收迴了手,又說,“你不先擔心一下自己,卻還有心情操心這個?”已恢複平時的口氣。


    醒悟過來,再麵對章煜,阿好就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忙搖頭,道,“奴婢會多加小心。”猶豫了一瞬,她還是對章煜說了聲,“多謝陛下。”


    章煜幾不可見頷首,卻沒有了特別的話。


    ……


    和章煜分開之後,阿好迴到住處。一夜沒有休息好再折騰一場,不是不疲倦。雖然不再陷於糾結與茫然的情緒之中,但是阿好仍忍不住叩問自己,假如好心辦了壞事,這樣的好心還可以稱之為好心麽?


    阿好躺在床榻上盯著帳頂,得不到任何的迴答。還沒有想通這個問題,她便不小心睡著了。睡夢之中,她見到了青兒。


    青兒一時與她道謝,一時質問她為什麽要害了她的性命。阿好覺得難受,不停地和青兒道歉。青兒卻不見了,有個人忽然將她抱在了懷中,胸膛可靠而溫暖。


    那個人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在她耳邊說,沒關係,我一直會護著你。阿好努力抬頭想要去辨認那人的臉,卻隻看到了一團白光……


    ·


    阿好醒來的時候尚且是中午,抱著錦被迴想夢中的一切,不覺歎氣。她和章妡約定了下午要過去永樂宮教她編劍穗,睡醒便沒法耽擱,須得準備起來了。剛睡醒難免懶怠,半坐在床榻上的阿好一時抬眼,見角落裏走出個人,頓時間魂都要被嚇沒了。


    那人已閃身到她的麵前,趕在她尖叫前先捂住了她的嘴巴。阿好認清楚他的臉,不覺眨了眨眼,她實在弄不明白,這位趙世子是什麽樣的癖好——總在突然的時間出現,做莫名其妙的事。


    “不要喊,我是專門來帶你出宮的。”阿好沒明白為什麽要帶她出宮,趙檢已經繼續解釋道,“你娘情況有一點不好……”聽到趙檢提起自己娘親,且是這樣的話,本便極想家的阿好揪緊心弦,忙掰開他的手,問,“我娘怎麽了?”


    趙檢手背被阿好柔軟的手掌抓著,心頓時跟著軟了許多分。但他還是抽迴了自己的手,壓低了聲音,說,“不肯吃也不肯喝,我擔心她有什麽事。”又道,“我可以帶你出宮,隻是至多一個時辰你就得迴來。也許看到你,會好些。”


    他不想也不敢讓阿好知道徐氏曾被劫走了,且劫走徐氏的是他父親的人。今天將人再送迴宋府便發現徐氏不大好,想法子入宮來尋她,是怕徐氏會出了事。


    趙檢將手抽走時,阿好已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若說剛才還有那麽一點不清醒,現在則完全神思清明,謹慎起來。阿好警惕看著趙檢,卻因為還半坐在床榻上而少了氣勢。


    她同樣將聲音壓低了,再次張口卻是一連串質問,“世子殿下為什麽會知道奴婢娘親的情況,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麽要帶奴婢出宮,為什麽關心奴婢家裏的事?”


    接連四句為什麽,趙檢卻一個都沒有辦法迴答。他隻得與阿好說,“我沒有任何惡意,也絕對不會害你,你可以相信我。”


    阿好對趙檢的話卻僅僅是半信半疑,或者可以說傾向於不信。阿好以為皇帝陛下上午說過的,讓她這幾日暫時不要想迴家的事確有道理。


    寧王殿下沒有說自己娘親出了事,她便信自己娘親尚未被人盯上。有寧王殿下幫忙照看,她沒道理不安心,且皇帝陛下也說會注意著。還不知道是誰要害她,莽撞出宮或會牽累到她的娘親。


    阿好搖了搖頭,“奴婢不能跟您出宮,這是規矩。如果世子殿下要強求,奴婢便隻能喊人了。”


    縱然知道自己過於輕率與魯莽,他還是來了。得到這樣的答複,也在意料之中。趙檢想,可他得讓阿好知道,他確實真心為她考慮。即使今天不知道,總有一天她也會知道,那便值得。


    下了逐客令之後,趙檢果然離開了,阿好便沒怎麽將這事放在心上。她同樣奇怪趙檢怎麽能似隨意地出入皇宮,覺得應該想法子提醒一聲,又一時不得出路。要和別人說,趙世子跑到後宮來找她,也許她會比趙世子更先被抓起來?


    阿好覺得自己應該提防趙檢,卻又無處提防,躲不了避不開,似乎聽之任之、水來土掩才是應對之策。阿好想過一場,沒有想到什麽好的法子,唯有暫且先這樣辦。


    下午阿好便在永樂宮和小公主章妡在一起待了半天,直到教會了章妡編劍穗的手法才迴了住處。沐浴過後,阿好將將擦幹頭發,隨意借碧玉簪子挽了個發髻,章煜便出現了。


    阿好與他行了個禮,怪道,“陛下怎麽來了?”


    掃了她兩眼的章煜隻說,“換身衣服,出宮一趟。”天早已經黑了,這個時辰出宮做什麽?阿好疑惑,又聽到他言簡意賅給了三個字,“迴宋府。”


    一時之間,她記起午間趙世子也來找她,說要帶她出宮,且說她的娘親情況不太好。難道這說的是同一樁?這一次,阿好不敢怠慢,也沒有任何遲疑,應了章煜的話。


    換過了一身衣裳,稍事梳妝,阿好到底是跟著章煜一起出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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