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好再迴到宮裏得知了自己兩天後要跟著皇帝陛下一道出行的消息,馮太後親自發話,她本遲疑,終是不得不聽命。隻是通知得突然,幾乎沒有心理準備。好在她需要做的準備不多,一天的時間足矣。


    十月初一深夜下起大雪,陸陸續續下到十月初二的午間才停止,天氣更加冷了兩分,冬狩氛圍卻也更加濃厚。眨眼間已到十月初三出發的這一天,阿好聽著馮太後的吩咐與她拜別。


    宋淑好可以說是被馮太後撥到章煜身邊服侍的,是以她先去與呂源、呂川會和,再隨著章煜等人一起到長寧宮與馮太後正式辭行。原該也在長寧宮的小公主章妡不見蹤影。


    踩著第一縷霞光,浩浩蕩蕩的冬狩隊伍從宮中出發,天子出行,聲勢浩大,威儀凜凜。皇後沈婉如領著留守宮中的一眾妃嬪為帝王送行,目送著天子儀仗一點一點消失在視線之內。


    從宮中到達狩獵區統共需要兩天的功夫,一個白天的時間足夠達到行宮,在行宮休整一夜,第二日即可達到目的地。因是如此,隊伍行進的速度同樣必須得有保證才行。


    從宮裏出來到往城郊去的這段路途隊伍走得不怎麽快,待出了臨安城,速度便漸漸地提上去了,章煜也從最初乘坐禦輦換成了馬車。阿好原本與幾名小宮女待在一起,後來被呂源領到了章煜的馬車,讓她在章煜左右服侍。


    呂源與呂川兩個人都是騎馬,隻跟隨在馬車兩側,於是馬車裏頭便唯有章煜與阿好兩個人。比起普通的馬車來說,章煜乘坐的這一輛無疑寬大且布置奢華,處處彰顯著皇帝應有的地位。


    靠著車壁是兩張小塌,皆鋪上了柔軟的毛毯。兩張小塌的中間恰好隔著一張黑檀木小幾,小幾中間開了洞正適合放進去一隻等高的暖爐。爐子上燒著熱水,小幾上又擺著茶具,車壁有暗格同樣可以儲存東西。


    呂源帶著阿好在馬車外請示過,得到應允,阿好方鑽進馬車。章煜正百無聊賴靠著明黃色繡龍紋的引枕半躺在小塌上,以手支頤,拿著本書冊子看。


    阿好進來了,章煜眼皮子也不抬,卻到底換了姿勢坐起身,將手中書籍隨意放在小幾上,更是什麽話也無。


    阿好隻在馬車的車門處規規矩矩坐著,唯一是仍不大自在與章煜獨處。隻因與他坐在同一輛馬車裏麵,阿好腦子裏竟莫名浮現起曾經有過的尷尬一幕,她大概對馬車有了點兒陰影,特別是馬車內還有這位皇帝陛下。


    幸得阿好還可以安撫自己,這一段時間她的職責便是服侍好皇帝陛下,等撐過這一段時間便好了。至於其他的事情,總歸是要等迴宮再說,譬如說太後娘娘此番舉動的含義。


    章煜看了會兒宋淑好,對方但低著頭瞧也不瞧他。章煜點了點小幾,對她說,“泡茶。”阿好沒有看到他的表情,餘光卻未忽視他擱在小幾上的手掌以及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敲擊幾麵的動作,隨意而慵懶。


    雖然是小小的無心之舉,但分外賞心悅目。可對於阿好而言,章煜這貴重身份令她並不敢多加欣賞。多看一眼都可以變成過錯,進而成為被責罰的理由,再美再好的東西也必然大打折扣。


    阿好應下章煜的吩咐,不得不往馬車裏麵去一點。小幾上並不見茶葉,阿好又不得不問,“陛下,恕奴婢愚鈍,茶葉在哪兒?”語氣柔和,情緒安定。


    “左手邊下麵一排第三個暗格裏麵。”章煜抬手指了指阿好身後的馬車車壁,很快給出了位置。於是阿好順著他的話,扭身找到那一間暗格,果然找到了。


    暗格裏再分三個小格,綢布包裹著青瓷小罐避免磕磕碰碰。三個一樣的罐子,以罐身上貼著的標簽作為區分,有三種不同的茶葉。


    章煜沒有一次性把話說得清楚,阿好看過了三張標簽上寫著的品種,又再問他想要喝哪一個。章煜隻道隨便,阿好便選了其中的雀舌。章煜沒有意見,阿好才敢真的下手。


    不多時,嫩綠的茶葉在滾燙的熱水與杯盞中沉浮,慢慢地濃,鬱特別的茶香在馬車內飄散開來。宋淑好煮茶手藝好,一舉一動皆透出優雅。章煜喝著阿好遞過來的熱茶,倒覺得似比往日喝過的還香醇甘甜幾分。


    章煜靜靜喝著茶水,之後沒再有其他更多要求。阿好不時為他添添茶水,沒有被為難且章煜也沒有奇怪的舉動,她最初的不自在便好了許多。


    路途上必然免不了無聊,章煜見她幹坐著無趣,又“貼心”地從暗格裏抽出本書出來遞給阿好。這一次他多解釋了一句,說,“打發時間。”


    章煜是一副不容抗拒的語氣,阿好便謝恩接了過來。之後他收迴了手,卻如阿好剛進來那般重新躺下,身上略蓋著床薄毯,道,“朕歇一會。”


    方才對視一眼時,阿好恰看到章煜眼中的紅血絲,想必是前一夜休息得不怎麽地好。於是章煜這麽說了,阿好便了然而順從地應一聲,卻放下手中接過的書,先將幾麵上杯盞之類的都收拾妥當。


    沒有多會功夫,章煜似乎已經睡著了,盡管如此他卻依舊擰眉。安睡的章煜讓阿好覺得他與自己心中的那個皇帝陛下有些不一樣,少了幾分暴戾,多了幾分平和。他蹙眉的樣子,又好像是在默默傾訴自己身在那個萬萬人之上的位置,看似肆意且隨心所欲,但同樣有不少的艱難。


    阿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躥出來這樣的想法,以致於她呆愣看了章煜片刻。隻是反應過來,先暗罵自己操哪門子心。人活於世,有幾個人會沒有難處,又有幾個人不被世俗所拘限?


    告誡過了自己一迴,阿好收起不該有的心思當真看書打發時間。書冊的封麵上端端正正寫著“繡心誌”,有點兒特別。


    隨便翻開一頁,恰好上頭寫了段不知哪朝哪代的帝後野史,說帝後恩寵,皇後因逛桃樹林時不小心被樹枝劃了道劃痕,皇帝便下令將那一片桃林的桃樹一棵不剩都砍了。


    阿好不由暗自稱奇,覺得這位不知名姓的皇帝陛下對他的皇後當真心疼得緊,又覺得桃樹無辜,明明是無端遷怒。如是想著,阿好的不自覺視線就落到了對麵正休息的章煜身上。


    她想著過去這位皇帝陛下的種種行徑,倒是覺得,如果陛下有想要真心相待的人,像是這樣的事情說不得真做得出來。迴頭想想,這一段時間,皇帝陛下的脾性比過去好了些。至少這陣子,沒有出現宮人犯了小錯便被活活打死的情況。


    阿好記得,近幾年,皇帝陛下發怒最嚴重的應該是賢妃與太後娘娘較勁對上了的那一次。賢妃不知受了誰的挑唆,仗著皇帝陛下寵愛,兼之那陣子皇帝陛下與太後娘娘之間因為謝昭儀的事有些嫌隙,便多次出言頂撞太後娘娘。


    賢妃的話過了頭,太後娘娘被氣倒在床。那時還與太後娘娘沒有言和的皇帝陛下,在得知其中緣由之後,直接將風光無限的賢妃打入冷宮,而賢妃宮中的宮人也被杖斃了數人。


    迴想起那一次,那幾名宮人被杖斃之處被血水染紅。那個地方,到現在很多宮人都還會下意識繞著走,隻因覺得有冤魂在。想到這裏,阿好身子不由自主便抖了抖。


    她剛剛竟然覺得皇帝陛下或許也不是那麽難以接近,這樣的想法對於她這個身份來說當真是太恐怖了。她怎麽能夠忘記了前麵有這麽多活生生血的教訓……人微言輕,合該更加警醒才對。


    阿好暗暗深唿吸了一迴,慶幸剛剛那個詭異的想法隻冒出來了一瞬而已。但這麽想過了一迴,卻再沒有了看書的心情。阿好將書合了進來,直接收進暗格,依舊退迴馬車的車門處端端正正坐著。


    章煜睡了一個多時辰便醒了,之後大隊伍停下來休息了一會,簡單用過午膳,又重新上路。阿好始終規規矩矩、恭恭敬敬的,章煜不知道她心裏曾有過些什麽樣的想法,又覺得她一貫是如此,便不以為怪。


    一路緊趕慢趕,待到天色微黑之時,他們終於抵達了行宮。緊急的奏折恰好追上隊伍送到了行宮處,章煜便先去了忙一陣。


    盡管行宮本便有宮人提前清掃準備過,阿好仍是帶著幾名宮女將章煜住的屋子再檢查過一遍,也確定該準備的都提前準備好了。保證沒有問題後,她便帶著人退出了房間。


    阿好憑著身份也被安排了住處,她念著趁著章煜沒有迴來去看上一眼,也沒有要誰跟著。還未走到地方,先叫人攔住去路,突然出現的小公主章妡但笑嘻嘻地望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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