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充滿希望的。


    春天是充滿生機的。


    沒有人會將春天與死亡聯係在一起,但就算在春天也會有人死去。


    每天都有。


    當江逸收到好友方雲鄂病危的消息時,他二話不說就朝他家趕去。


    雖然他們相隔萬裏,一個在塞北,一個在江南。


    但是隻要他全力施展江家獨創的天逸步,日行萬裏也是可能。


    不過代價是短時間內真氣難以凝聚,一天之內便與普通人無異。


    方雲鄂家在雲夢州,家名養心園,是按照留園的規格複刻而成。


    世人皆知蘇州園林之美,卻不知雲夢州這小地方也有值得玩賞的園林。


    江逸時常來這裏與他把酒言歡,談詩說劍。方雲鄂雖世代行醫,卻也略懂刀劍。


    一路走來,州裏人口稀少,比起以前竟有種繁華不再的感受。


    他也無心留意,隻顧快步疾馳。


    當他再次踏入這園子時,卻看到方家大大小小二十幾口人都披麻戴孝,麵容憔悴。


    “雲鄂兄呢?”


    方雲鄂的妻子葉婕邊哭邊指了指前麵的桌子。


    桌子上有一個小木盒,木盒前麵放著一個刻有“方雲鄂”三字的靈位。


    “他的遺體呢?”


    江逸不解地看著葉婕。


    “燒了。”


    “燒了?”


    “近來州裏瘟疫橫行,他為了治好瘟疫,以身試法,結果……”


    “原來如此。”


    江逸終於明白他為什麽要燒得如此匆忙了。


    “他的骨灰呢?”


    葉婕沒有看他,眼睛隻是盯著地板。


    “撒到後院的池裏了,那是你們經常釣魚的地方。”


    江逸衝向了後院。


    院內有池,池中有水,水中可有骨灰?


    他坐了下來,坐在兩人曾一同垂釣的地方。


    太陽下山,月亮升起,星星出來。


    他仍在坐著。


    府裏的下人們見了,也為之歎氣。


    明天依舊會有太陽,但曾一同說笑的朋友又在何處?


    一個小丫鬟也站在遠處,她的眼中也噙著淚水。


    葉婕勸了他很久,但他仍坐在那兒。


    “有酒嗎?讓他再陪我醉一醉吧。”


    “好。拿來。”


    葉婕朝那小丫鬟使了個眼色。小丫鬟忙轉身離開,不一會兒,便端著酒來了。


    酒是女兒紅,還未開,但淡淡的香氣已鑽入了鼻內。


    那丫鬟捧著酒壺,正要端來,腳下卻一滑,酒壺碎了,她的人也倒在江逸懷裏。


    “蠢丫頭,多大了,連這點事也做不好,還不快給方老爺道歉。”


    丫鬟早已紅著臉從江逸懷裏逃脫,飛快地福了一福,便風一樣去了。


    江逸笑道:“十年不見了,翠兒還是那麽冒失。”


    “我給你倒酒去。”葉婕說著便走開了。


    江逸掃了四周一眼,見沒有人,便將手裏的紙團打開。


    紙團上寫著“不要相信任何人”。


    翠兒這丫頭故意倒在他懷裏,就是為了傳遞這個消息?


    他想去找翠兒,可是葉婕已經來了,她的手裏仍端著壺酒,酒中仍散發著一股香氣。


    江逸笑著接過酒壺:“你也來一杯?”


    葉婕笑道:“戴孝期間不能飲酒。”


    “好的。”


    江逸不再多說,將酒壺丟進了池裏。


    “雲鄂兄,這一壺敬你。你既已不在世上,我今生也不再飲酒!”


    葉婕在後麵竟皺起了眉,當江逸扭過頭去,她又笑臉相迎。


    江逸早從池中倒影看到了這副變化,心下大致了然了。


    “你來了許久,要不吃點吧。”


    “現在沒胃口,我能出去散散心嗎?”


    葉婕還沒說話,外麵卻吵嚷起來。


    一個下人跑了過來,在葉婕耳邊耳語了幾句。


    江逸通過那下人的嘴唇動作大致聽出了內容。


    “高公子吵著要見你。”


    葉婕笑道:“外麵有客來了,我去接見一下。讓這夥計陪你聊聊吧。”


    沒等江逸點頭同意,她便走了。


    “你叫什麽名字?”


    “小的叫阿三。”


    “你是新來的?”


    “最近才來。”


    “你知道你主子是怎麽沒的嗎?”


    阿三左看右看,見沒人才湊到他跟前,悄悄道:“你能替他報仇嗎?”


    “報什麽仇?難道不是得了瘟疫?”


    阿三一臉憤悶道:“才不是呢。他是被活活打死的。”


    “什麽?被誰打死的!”


    “本地的一個惡霸。那人練了一身橫練功夫,自稱是天下第一,有一日患了瘧疾,找主子看病,又在吹噓本事,主子隻是笑了一聲,便被他用拳頭狠狠捶了腦袋四下。當時就不行了。”


    “那人現在在哪兒?”


    “就住在城西的破廟裏。”


    江逸便走了出去。他沒有看見阿三嘴角的笑意。


    城西的確有個破廟,廟裏的確有個人。


    那人躺在地上,身上蓋著一些稻草。


    江逸跨進門檻,那人也沒有起來。


    或者說他根本起不來。


    因為那竟是個死人。


    那是個精瘦的漢子,大約四十來歲,麵黃肌瘦,衣衫襤褸,怎麽也不像有力氣打死人的惡霸。


    他正要走開,後麵已跑來幾個捕快。


    “哪裏來的歹人,光天化日竟殘害乞兒!”


    捕快們不由分說,上來就拔刀,刀一出鞘就朝他砍來,招招狠辣,旨在奪命。


    江逸雖然仍沒有恢複內力,但對付這幾個捕快還是遊刃有餘。可是若是真動了手,要被定個拒捕的罪名,這裏便待不下去了。隻得連連躲閃。


    就在這時,四麵八方忽然飛來幾道暗器,一瞬間將他一切退路都鎖死。


    江逸隻有衝天而起,撞破屋頂。屋頂上竟早已站了兩個捕快,當他一上來便將他用麻袋套了。


    兩人正要將麻袋摔到地上,卻見外麵傳來一聲嬌嗔。


    “你們難道真不怕報應嗎?”


    翠兒竟出現在廟外,氣得眼睛都紅了。


    “你什麽東西?敢來管爺們的事!”


    一個捕快一巴掌扇到她臉上,拳腳相加,幾下便將她打倒。


    屋頂的人也在笑,袋子突然破裂,一隻手從袋中鑽出,閃電般點了那兩人穴道。


    江逸一聲大叫,麻袋裂成無數碎片。屋內的人正抬頭看上方動靜,他已從洞裏跳了下來。


    見到翠兒渾身是傷,也不管自身傷上加傷,拳腳並發,三招便將那對翠兒動武的人打得連親媽也不認識。


    其他人正要動手,忽然脖頸一涼,原來脖子早已被暗器劃傷。


    廟內四角發出幾聲慘叫,每個角落都倒了一個黑衣人。


    他竟在一瞬間用那些黑衣人的暗器反殺了對方,而且還捎上了那些捕快。


    “江公子……快跑……不要管我……”


    翠兒缺了幾顆牙齒的嘴哆嗦著說完這話,便又跑來一群捕快,這次一共有二十幾個,人人手持弓弩,對準了江逸。


    “反賊江逸,還不束手就擒。”


    江逸冷笑數聲,身形一瞬間來到人群,又一瞬間迴到廟裏。那些人手上的弓弩竟同時斷裂。


    眾人大吃一驚時,江逸已抱著翠兒走了出去。


    “江公子……快放下我……要不然你跑不了的。”


    越來越多的人從遠處跑來,人還沒到,利箭已來。數百道箭雨落到江逸身上。


    江逸拚著根基受損的代價發出一陣長嘯,嘯聲震退箭雨,但他也吐了口血。


    他仍在走著。


    “江公子……”


    翠兒血汙的臉上已布滿了兩道清晰的淚痕。


    “翠兒,雲鄂兄到底是怎麽死的?”


    “他……”


    翠兒正要開口,遠處便有暗器向她打來。江逸一邊揮袖彈開暗器,一邊出掌擊殺前來的捕快。殺了十來個後,剩下的便散去了。


    太陽還沒沉下去,隻是懸在西邊。


    翠兒說一句喘一聲,江逸便要她不用說了,可她卻說得更快了。


    “江公子,我知道自己的情況,就讓我說完吧。”


    “老爺他向州長報告瘟疫的情況,可巡撫就要來視察工作,州長要他閉嘴,他竟要去向巡撫講本州的瘟疫情況。於是被州長派人殺了,女主人本就跟姓高的混在一起,見老爺死了,當天就火化了……”


    翠兒沒再說話,她永遠不能再說話了。


    江逸抱著她的屍首朝方宅走去。他不能讓好友的骨灰落在蕩婦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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