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下了點雨, 秋風有點蕭瑟起來,泛黃的法國梧桐樹葉在風中抖得跟篩糠一般, 搖搖欲墜。高涼和吳春梅頂著清晨的冷雨去店裏, 兩人都穿著又長又厚的雨衣,居然都沒覺得熱, 看來天氣是真的涼快了。


    進了店裏, 高涼將雨衣掛起來,看著厚實幹燥的天花板和牆壁, 莫名湧上一股幸福感。幸福就是下雨的時候,你不必在露天地裏經受風吹雨打的洗禮, 可以躲在幹燥溫暖的房子裏怡然地工作。


    吳春梅套上袖套, 係上圍裙, 說:“天氣涼快了,涼拌菜恐怕不好賣了。”


    高涼說:“應該能夠賣到十月份,以後就不賣了, 專門賣鹵味吧。”生意可能比不上現在,但快過年了, 生意也不會太差。高涼打算弄個烤爐出來,專門做烤鴨,這才是鴨子最適合的吃法, 樟茶鴨就不錯,不過具體怎麽操作高涼還沒想好,首先得有個合適的烤爐,她在本地還沒見過, 隻能自己設計好去定製一個。


    兩人開始拌涼拌菜。最近的涼拌菜種類又多了海白菜和海菠菜,事實證明,人們對新鮮事物的興趣總是濃厚的,尤其還是這邊沒有的海產品,雖然貴點,但是每次賣得最好的都是這些海菜。


    隨著季節的變換,有些蔬菜已經下市了,高涼又找了些替代品來,比如最近新增的金針菜,也就是黃花菜。高涼自己在家發了黃豆芽和花生芽來涼拌,他們這邊的人有吃綠豆芽的習慣,但是沒見過吃黃豆芽的,所以也算個新鮮事物,初吃黃豆芽的人會覺得口感略怪異,有點兒生,但是多吃一點就會覺得比綠豆芽好吃,因為比較脆硬,有嚼勁。花生芽就更新奇了,口感也更好,高涼主推它們的營養成分,說比花生本身的營養成分還要翻倍,富含豐富的微量元素,能夠預防心血管等,這是個噱頭,不少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試推階段,高涼每次都做得不多,人們買菜的時候會順道一起買點,這樣慢慢就吃習慣了,甚至還有人愛上了黃豆芽和花生芽的口味。


    高涼將涼拌菜拌好,發現瘦猴還沒到,平常這個點他早就來了。吳春梅也忍不住嘀咕:“瘦猴今天怎麽還沒來?”


    高涼說:“不知道,可能家裏有什麽事吧。”


    顧客來了,兩人開始忙活。直到八點,瘦猴都還沒見身影。高涼估摸著他是真有事去了,畢竟從他開始學做菜起,就沒缺席過一天。


    瘦猴沒來,卷毛倒是如常來了,最近他幾乎每天都來這裏報到,每次都買點小零食吃,高涼想不明白他總來這裏幹什麽,不過她也沒問過。


    卷毛今天是一個人來的,他看高涼一眼,說:“給我來個鴨掌。”他最愛吃的顯然是鴨掌,賣得便宜,耐啃,而且味道好。


    高涼看他一眼,用個袋子裝了鴨掌送到桌上:“兩毛。”


    卷毛掏出兩毛錢給高涼:“你們那個保鏢今天怎麽沒看見?”


    高涼接過錢,轉身繼續忙:“有事去了。”


    卷毛慢條斯理地啃著鴨掌,啃完了也不走。高涼和吳春梅送完高峰客流,終於可以坐下來歇會兒,一迴頭發現卷毛還在,高涼皺了一下眉頭:“你怎麽還沒走?”


    “我是客人,想什麽時候走就什麽時候走,哪有你這樣趕客的。”卷毛看著高涼,抬起一條腿踩在凳子上,“老板娘,你姓高不姓李是吧?”


    高涼瞥他一眼:“你問這幹嘛?”


    卷毛笑看著高涼:“那你跟李俊毅是什麽關係,表親?”


    高涼見他一副準備跟自己聊天的樣子,便問他:“你天天來我這裏幹什麽?”


    卷毛說:“你這開門做生意,我當然是來買吃的。怎麽,你這不歡迎客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就沒別的事情,天天跑我這兒來就是為了啃個鴨掌吃個雞爪子?”


    “那是嫌我買得太少?那個小孩不是也隻買了一個鴨掌嗎?”卷毛說著指了一下外麵。


    高涼扭頭去看,吳春梅正在給一個小孩拿鴨掌,這應該算是高涼這麽長時間以來努力下來的結果,附近的大人小孩都開始把鴨掌鴨脖子之類的當零食吃了,雖然賣出的也不多,但至少有了這麽個苗頭,大家也有了這麽個意識,隻要有閑錢,就免不了想過來買一點啃上一啃。


    高涼扭過頭來對卷毛說:“我是說你就沒別的事情做,比如上班什麽的?”


    卷毛聳了下肩,撇嘴:“我這樣的人有什麽班可上的,混口飯吃就行了,反正餓不死我。”


    高涼知道在這小地方,能找到工作的機會不多,不過也不是沒有,隻要肯吃苦,李俊毅不是都去當過搬運工麽:“總能找到事做的,我覺得一個成年人應該靠自己的雙手掙錢吃飯,這是做人最基本的底線。”


    卷毛皺起眉頭,霍地起身:“那你是瞧不起我了?”


    高涼抬頭看著他:“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你這麽年輕,還有大好的前途,就這麽浪費時間太可惜了,不讀書的話,起碼可以去學點手藝之類的,將來也好安身立命。”


    卷毛聽見高涼給自己上政治課,非常不耐煩地走了:“我走還不行嗎?我操,這都能被人說教!”


    卷毛走了,吳春梅迴頭對著高涼笑:“他明天肯定不會來了。吃個鴨掌還要上一堂政治課,哈哈!”


    高涼聳肩:“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嗎?我覺得一個人就該用自己的勞動換飯吃啊,好逸惡勞就是社會的蛀蟲。”


    吳春梅點頭:“你說得對,但是勞動多辛苦啊,社會上總有那麽些懶惰自私的寄生蟲,像螞蟥一樣吸別人的血,這就算到共產主義社會估計都消除不了。”


    高涼才不管什麽共產主義,反正在她這裏,是人就該勞動。


    吳春梅說:“我發現鴨掌比雞爪子好賣。是不是雞爪子上的肉太少了?”


    高涼說:“我明天就不買鹵雞爪了,留著雞爪子做泡椒雞爪。”她早就考慮到這點了,所以前段時間買了辣椒做泡椒。


    “那是什麽?”吳春梅經常見高涼搗鼓新菜式,而且每種都有獨特的滋味,所以她很好奇,也很期待。


    高涼笑:“反正是好吃的。”她自己想著泡椒鳳爪的滋味,都忍不住流口水。


    “那我就等著了。”


    瘦猴當天晚上還是過來了,原來他奶奶犯病住院了:“我爸不在家,我媽還要上班,妹妹還在上學,所以我明天還得去醫院陪護。明晚上可能都來不了,我去叫彥君或三胖來陪你們。”


    高涼擺手:“那就別麻煩他們了,一兩個晚上不來不要緊的,俊毅哥不是也打過招唿了麽。”


    瘦猴說:“我還是跟他們說一聲吧,看他們有沒有空。”


    第二天瘦猴沒來店裏,卷毛也沒來,吳春梅笑著說:“果然沒再來了。”


    高涼也忍不住笑:“可不是嘛。唉,少了兩毛錢生意呢。”


    兩個女生笑作一團。春梅在高涼這裏性格也變得開朗了許多,比以前愛笑多了。


    傍晚高涼還沒去店裏,三胖來她家打招唿,說汪彥君又出差去了,他自己家裏有個親戚結婚,他要去吃喜酒,可能會晚點來,讓高涼和吳春梅等他。結果她倆將鹵菜都做好了,三胖都還沒見到人影,高涼估摸著三胖是喝多了,便說:“不等了,我們迴去吧。”


    於是兩人關了門出來,看見外麵又下起了小雨,便將雨衣穿上。真是一陣秋雨一陣寒,這秋天的雨跟夏天的不一樣,下得連綿不斷的。高涼將脖子上的帶子係好,說:“希望過兩天八月十五能天晴,不然都不能賞月了。”


    吳春梅騎上車:“高涼,到時候我可能要迴家去過節。”


    高涼跳上去:“當然要迴去。你來我這裏一天假都還沒放過,過節絕對要放假,十五下午你迴家,十六休息,不僅你放假,我自己也要放假。”


    吳春梅說:“可是十六是星期天,生意最好的一天。”


    高涼一愣,苦笑:“那好吧,我帶弟弟妹妹去開店,你繼續放假。”自己做生意就是這樣,休息還是得給賺錢讓路。


    吳春梅聽她這麽說,便說:“我過完節會立即趕迴來的。”


    “不著急,在家好好陪陪家人,下午過來就可以。”高涼和吳春梅閑聊,目光漫無目的地看著在路燈下朦朧綽約的法國梧桐,街上一個行人都沒有,隻有孤零零的幾盞路燈,因為下雨,燈下連蛾子飛蟲都沒了。


    突然,吳春梅將刹車猛地捏住了,高涼差點摔下去,她趕緊摟住了吳春梅的腰:“怎麽了?”


    吳春梅聲音顫抖地說:“高涼,前麵躺了個人。不、不會是死了吧?”


    高涼從吳春梅背後探過頭,發現濕漉漉的路上果然橫躺了個人:“是被車撞的嗎?”


    吳春梅連忙說:“不是我撞的。”


    高涼無奈地笑:“當然不是你,我們還離得這麽遠呢。”


    “怎麽辦?”


    “會不會叫花子?我們過一點看看吧。”高涼掏出手電筒,這是她隨身帶著的,她家附近那一段沒什麽路燈,晚上都是靠手電筒照明的。


    吳春梅推著車,兩人慢慢走過去,心在胸腔裏“噗通、噗通”跳。走近了,高涼打開手電筒一照,一眼就看到了一頭熟悉的卷毛,再看衣服,也有點眼熟,吳春梅也看出來了:“這、這不是那個劉彪嗎?他怎麽在這兒?”


    高涼發現是熟人,也忘了害怕,趕緊過去,用手電筒晃了對方幾下:“喂,喂!”


    地上的人一點迴應都沒有,高涼蹲下去,將手電筒照近一點,對方側著臉趴在地上,果然是卷毛,他身上衣服都淋濕了,她猶豫了一下,害怕地伸出手去,放到鼻端,發現還有唿吸。吳春梅緊張地問:“死了嗎?”


    高涼搖頭:“沒有。怎麽辦?我們去叫救護車?”


    “你看那是什麽?”吳春梅看見卷毛身下的顏色明顯比周圍的濕地更深。


    高涼將手電筒往春梅指的方向一照,差點沒跳起來,地上居然有一灘血:“我們快去叫救護車。”


    吳春梅點點頭:“好。我們一起去吧。”


    高涼看了一下四周:“好!”她也害怕大晚上的一個人在街上站著,而且卷毛還是被人捅傷的。


    於是兩人飛快騎車去了幾分鍾路程外的醫院,叫來了救護車,將卷毛送到了醫院。卷毛被人劃了一刀在肚子上,據說並沒有傷及內髒,隻是流血過多昏迷了,也算他命大。


    護士從急診室出來,告知了高涼具體病情,並說:“病人是你們送來的,得麻煩你們先去墊交一下押金。”


    高涼摸了一下口袋,掏出所有的錢來:“隻有五十塊,夠嗎?”


    護士點頭:“可以,先交這點吧。明天再通知他的家屬來交。”


    高涼交了押金,心說幸虧醫院還挺人性化,沒讓押個好幾百的。高涼交了錢,去病房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卷毛,然後和吳春梅迴家去,這一晚真是個驚魂夜,把兩人都快嚇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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