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立時蹙起了眉:“那人是誰,你沒頭緒麽?”


    “這幾日事情繁重,我還未來得及審俞氏等人。”桓子澄抬起衣袖,拂過了秦素裙擺上的一片雪花,神情十分柔和:“想來那答案就在她母女身上。”


    秦素點了點頭,視線停落在水岸旁的一角小亭,再度蹙起了眉:“桓府失火那一晚,想必動靜不小,你又是如何騙得這假十三不往外報信的?”


    “迷心之術。”桓子澄展平了衣袖,麵色越發地冷:“先以迷心之術惑之,將旌宏派去阿蒲身邊做了管事嫗。待紫鬼離開後,便每天一碗安神藥,讓阿蒲睡著不醒即可。戰報迴來的那一日,旌宏便收到了我的秘信,我叫他時刻密切關注廣明宮的動靜。是故,三殿下一來相邀,旌宏便立時停了藥,由得阿蒲進了宮。再往後,旌宏便收到了你的消息,遂及時通知了杜光武,才有了廣陵軍護駕。”


    秦素安靜地聽著,一時未語,隻望著湖水出神。


    為了釣出二皇子這條大魚,桓子澄的布置可謂周密。想來,同樣是為了釣出二皇子,桓子澄才不曾提前告知她實情,其目的,便是務要讓一切維持原狀,不引起對方的懷疑。


    秦素的心緒似是飄去了極遠的地方,半晌後,方才漸漸迴過了神。


    那個刹那,又一個疑問躍入了腦海。


    望著眼前的微渺湖煙,她慢慢地道:“既然當年繆姬是被人收買才將我盜走的,那我又為何被秦……先秦氏郎主收養?是繆姬失手還是其他原因?這其中有什麽變故?”


    桓子澄並沒有直接迴答她的問題,而是垂目看著她,和聲道:“秦世章的那份手記,我帶來了,蓁蓁可願看?”


    秦素抬起頭來,直直地看著他。


    她當然願意看。


    那是證明她出身來曆的的物件,而更重要的是,那是她憑著自己的力量得來的寶貴證物。


    到處此時,前世的一切,已是豁然開朗。


    桃木澗那一局,通曉機關術的高翎假借救命之恩入得秦府,想來就是衝著這份手記去的。


    拿到手記並毀去,再將阿豆盜走的珍本交予阿蒲,再加上阿蒲身上與秦素相同的朱砂痣。


    有了這些鋪墊,這一局便做成了大半。


    再然後,便是殺人滅口。


    舉凡知道秦素身上朱砂痣的近身使女,無一生還。


    現在想想,阿妥當年投井身亡,應該也是被人殺了;至於阿豆與錦繡二人,前者與鄭大同時失蹤,另一個則成了引誘郎君的蕩婦,被活活打死。這應該也是有人設了局。


    再之後,前世中元十五年,秦素被人擄去趙國,而桓氏迴歸卻是中元十六年。


    沒了秦素這個正主兒在,所有知情者全都死絕,再加上阿蒲手裏還有珍本為證。這個假十三娘,可不就變成了真十三娘了麽?


    也無怪桓氏不察,委實是二皇子將這一局做得天衣無縫,從裏到外把所有的路都給封死了,又有誰會想到這其中的關竅?僅僅是假十三娘與裴氏不太相像,也不可能成為懷疑的理由。


    這般想來,三皇子在壽成殿當晚的言辭,從某種程度而言,實則就是這一局的真相。


    秦素在心底冷冷一笑。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天意吧。


    老天讓她在陰謀開始之前醒來,從源頭上破去了這一局,阿豆的失手、高翎的退敗,從根本上便注定了,這一世,阿蒲絕不可能再度冒名頂替,成為桓氏嫡女。


    她兀自想得出神,驀覺身側暗了暗,旋即手上便多了件東西。


    她本能地垂目看去,便見在自己的手上,放著一本薄薄的冊子。


    那冊子已然泛黃,紙頁的邊角卷了起來,裝訂的麻繩上也落了鏽斑,帶著陳舊的歲月的痕跡。


    “這便是那份手記,蓁蓁看一看罷。許多答案,皆在此間。”桓子澄溫聲說道,站起身來,踱去了一旁。


    秦素怔然地看著那本薄冊,良久後,雙手捧起,翻開了第一頁。


    紙頁滑動的聲音,敲碎了這湖畔的靜謐,秦素垂下頭。


    呈現在眼前的字跡,挺秀且溫潤。


    正是秦世章親筆手書。


    “忠良之後,流落亂世,悲乎哉、痛乎哉。願以卑身護之,得天佑之。又,蓁蓁者,草木茂盛,如春光絢也。古人有雲:‘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故,隱蓁蓁之名,以素素代之;隱桓氏之姓,以秦姓代之。此女,名秦素。”


    秦素的手指微微地發著抖。


    開篇第一頁,便言明了她的出身。


    難怪二皇子處心積慮地要拿到這本手記,這本薄冊,的確是證明秦素來曆的鐵證。


    她凝目看著那寥寥數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大雪時的空氣,寒冷而薄透,滲入肺腑中時,帶著冬日的寒冷,像是激著人清醒起來。


    她慢慢地翻動著紙頁,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下看。


    除了第一頁寫的內容有些多之外,這本手記中剩下的內容,卻是簡單得叫人訝然:


    “六月初七,阿素第一次翻身,摔倒,大哭,得糖球遂喜。”


    “十月初九,阿素初走路,共三步,得玉玲瓏一枚。”


    “正月十五,攜素出門觀儺儀,嚇哭,返程熟睡,一覺到天明。”


    “三月三,攜素放紙鳶,被咬,長乳牙三顆。”


    往下翻看,幾乎全都是秦素的成長記事,她第一次叫阿母,第一次說完整的話,第一次獨自睡覺,甚至包括她夜溺之事,那冊子裏都記得一清二楚。


    秦素一點一點地看著這些文字,一些遙遠的、幾乎已然淡忘了的畫麵,便在這文字之間,慢慢地顯現了出來。


    是的,她還記得一些的。


    縱然許多事她都忘了,但有那麽一部分,她還能隱約地記得:


    她被人負在背上,去花園裏賞早開的薔薇花,那人的背很寬、也很暖,就像是枕著一片陽光;


    她在泥地上挖蚯蚓,被一個人強行拉走,手板落在掌心,有一點點的疼,她於是大哭了起來;


    她被人抱在懷裏去外頭觀燈、賞儺戲、聽曲子,那人叫著她的名字,素素,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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