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麽,大皇子的這一眼,竟讓阿蒲生出了自慚形穢之感。


    她動作遲緩地抬起頭,看向了遠處千軍萬馬之中的那獵獵紅衫,心頭一片苦澀。


    到得此時,就算是她也不得不承認,論膽魄、論氣度,她,皆遠遠不及那個女子。


    阿蒲的眼中,重又蓄滿了嫉恨與怨毒,她用力地抿著唇,似是要籍由這個動作,來抵消心底深處強烈的自卑。


    中元帝根本就沒去管阿蒲。


    此時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被廣陵軍圍護起來的秦素身上,而他那一雙冰冷中摻雜著猜忌的眼眸,則在杜驍騎並秦素的身上來迴地打著轉兒。


    “杜愛卿,你這是何意啊?”片刻後,他終是問道,複又看似隨意地拂了拂衣袖。


    “刷”,整齊的腳步聲瞬間響起,伴隨著槍尖兒上銀亮的寒光,卻是金禦衛的槍陣,重新動了起來。


    杜驍騎一臉地驚疑不定,先是看了看眼前銀槍如水的金禦衛,又看向了圓陣之中的杜光武,瞳孔驟然縮緊,張口欲言。


    “陛下!”不待他開口,杜光武已是搶先說道,麵朝著中元帝,神情莊肅:“陛下,可要殺此女?”


    他掌中槍尖兒向下,正正指向秦素:“此女已然被末將圍住,末將但聽陛下裁奪。”


    中元帝的眼角肌肉,微不可察地縮了縮。


    殺秦素?


    這委實是個極好的時機,縱然那杜光武杜四郎列出的圓陣很古怪,但他至少是把秦素等人給圍住了,而看那幾個武技高手的樣子,他們似是很難從中突圍出去。


    到底要不要殺掉這個所謂的晉陵公主?


    中元帝的麵色來迴變幻,於燭火之下越陰晴難辨,良久亦不見迴音。


    秦素暗地裏撇了撇嘴。


    中元帝絕不敢殺她。


    至少現在不敢,這一點她有十成把握。


    既如此,那麽她再往這火上燒些油,似乎也是該當的。


    如此想著,秦素便清了清嗓子,提聲道:“陛下可考慮清楚了麽?”


    她的聲音不能算特別響亮,卻架不住這場中委實太安靜,於是,這一聲問話,便也遠遠地傳了過去。


    中元帝陰著臉看向她,眸光微閃,仍舊一言不。


    杜光武等了一會,驀地迴,那雙平素總是很平和的眼睛,在這一刹陡然變得分外淩厲。


    “父親,陛下看來是要放晉陵公主出宮的,父親為何要命兒攔住公主不放?”他的語聲肅殺中帶著朗然,穿透了密密的雪雨,散入每個人的耳中:“父親難道竟想違背陛下旨意麽?”


    “你說什麽?”杜驍騎怒喝,雙目幾欲噴火,“我何時要殺晉陵公主?”


    他一麵說話,一麵不由自主看向了中元帝的方向,心下忽然生出了一絲極淡的惶惑。


    他說不清為何會有此種感覺,隻是本能地覺得,他像是落入了一個圈套中去。


    隻是,尚未待他想明其間原委,杜光武已是朗聲道:“父親,你為何要違背陛下旨意?你為何要將那趙國奸細認作晉陵公主?父親莫非暗中與趙狗勾結,意圖逼宮麽?”


    最後這五字,他說得極為用力,朗朗語聲直如水波,一層層傳出去極遠,似是連遠處的殿宇也跟著震了幾震。


    這“逼宮”二字一出,中元帝的瞳孔,驟然一縮。


    “禁軍為何還不來?”他忽然問道,猜忌的視線掃向了杜驍騎,竟是在問他。


    杜驍騎一滯。


    禁軍來或不來,他怎麽會知道?他又並非禁軍之,他怎麽可能會……


    念頭轉到此處,他的後背驀地一寒,刹時間竟是冷汗濕透了重衣。


    不好,上當了!


    他連忙抬頭去看中元帝,張口就要說話。


    隻是,已經太遲了。


    在中元帝的眼中,杜驍騎神情間的這一滯,已經觸及了他心底深處最不可觸碰的那根線。


    逼宮。


    那是他最懼怕、最忌憚的兩個字,亦是他拚命擴充金禦衛、竭力打壓士族的最根本原因。


    中元帝厲色看向杜驍騎,瞬間暴怒:“杜行簡,爾竟敢帶兵逼宮?”他伸臂直指對方,目眥欲裂。


    那一刻,並沒有人注意到,他伸出去的那隻手,正在微微打著顫。


    “臣不敢。陛下誤會了。”杜驍騎急急說道,卻不敢輕易下馬,隻能於馬上揖手。


    中元帝眼底沉沉,冷聲道:“既稱不敢,那你就退兵!”


    杜驍騎麵色驟變,一轉眸間,便瞧見了杜光武似涼似熱的臉。


    他的後心,再度滲出了一層冷汗。


    那個瞬間,他忽然就記起,他這個四兒子的身上,到底流著誰家的血。


    難道說,那一段身世之秘,他……已然知道了?


    杜驍騎的心重重一跳,連唿吸也變得急促進來。


    大口的濁氣撲上麵門,他的額頭與臉頰瞬間浸了水意,冰冷的雨雪自頭盔的空隙間卷入,他覺得整個身子都是冷的。


    “布陣!”金禦衛中,陡地傳來了一聲唿喝。


    這聲音驚醒了杜驍騎,他立時轉眸,卻見火把之下,銀光大盛、冷芒森森,那槍陣竟是將杜驍騎並杜光武,盡皆圈進了其中。


    “陛下,陛下,勿要聽小兒妄言!”杜驍騎高聲叫了起來,鼻尖竟急出了一層汗,在燭火之下泛起一片油光:“臣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倒是此子,絕不可信!”


    他將馬鞭指向杜光武,目光陰狠若野獸,身上的氣息亦變得嗜血起來:“此子,乃桓氏血脈!”


    中元帝的麵色變了幾變。


    桓氏血脈?


    這又是怎麽迴事?


    他遲疑地看向杜驍騎,目中的狠戾換作了茫然。


    可是,再下一息,他的腦海中驀地竄起一段往事,一切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中元帝冷聲說道,陰鷙的眼神先是看向杜光武,又轉向了杜驍騎,“你父子二人,竟在孤的麵前演戲?”


    他怒目看向杜驍騎,麵上滿是震怒:“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桓九娘已經病死了,且你與她並不曾育下子嗣麽?怎麽,此刻你那個根本不存在的兒子突然又冒出來了?好你個杜行儉,竟是埋藏著如此禍心,居然膽敢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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