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帝麵色一沉,身上氣息驟寒。


    天子尚未發話,小小庶民竟敢搶在頭裏開口,這是完全沒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裏啊。


    中元帝陰冷的眼中,陡然生出了濃濃的殺意。


    秦素卻像是沒看到一般,站起身來,款款一禮:“陛下,我有一言,想請陛下聆聽。”


    語畢,也不等中元帝迴應,已是朗然語道:“夫天子治國者也,仁、義、堅、賢、寬,此五法也,是為明君之道也。”


    清而弱的語聲,似誦讀、似感慨,殿中諸人皆一臉茫然,唯有中元帝,瞳孔一縮、麵色陡變。


    那一刻,他的眼睛裏,飛快地劃過了一抹惶遽。


    “你……你在說什麽?”饒是他竭力抑住麵上情緒,他語聲中的微顫,卻還是被秦素敏銳地捕捉到了。


    她甜甜一笑:“我在背書,陛下覺得可好?”言罷又將手拂向發鬢,笑若春風:“陛下若是喜歡,我可以將一整篇都背下來呢,陛下願聽麽?”


    說著也不待中元帝發話,又繼續道:“吾躬於聖而謹於明,二十三載克心克勤;明於大而暗於小,耳順之年見諸吾心,吾執宰……”


    “夠了!”中元帝突然便打斷了她,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唯眼底深處劃過了驚惶,語中的顫抖更是明顯:“不要再念了!”


    語聲未歇,“哐”地一聲,中元帝竟是跌坐在了龍椅上,驚疑不定地看著秦素。


    所有人都糊塗了。


    眾人的視線先是看向秦素,複又轉向中元帝,卻又在這位天子極為陰沉的氣息之下,俱皆垂下了頭。


    中元帝正在拚命地抑住心底的顫抖。


    他聽到了什麽?


    他聽到了什麽?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一直最害怕聽見的,不,應該說是他最害怕看見的,就是秦素方才所說的那段話。


    可是,此時此刻,那清朗而又明淨的語聲,卻讓他嗅到了毀滅的味道。


    他用力地搖了一下頭。


    隨著這個動作,發上的金冠似是有些晃動。


    他心底驚遽,忍不住抬手去撫金冠。


    當手指觸及那冰冷的冠頂時,他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


    這頂代表著帝王尊嚴與權力的金冠,此刻還在他的頭上好好地戴著。


    他下意識地將金冠扶住,垂目向下看去。


    玉階之下,金禦衛的槍林正護在他左右,這殿中的形勢,不,不隻殿中,而是這天下。這天下,仍舊在他的掌控之中。


    這想法一冒頭,中元帝疾跳不息的心,終是稍加安穩了一些。


    他緩緩地轉動著視線,掃向了側首那個美豔的女子。


    此刻,那女子正向他笑著,那雙春煙般的眸子裏,像是蘊著說不盡的深意。


    “陛下,民女還要繼續往下背麽?”見中元帝看了過來,秦素巧笑著語道,一拂裙擺,安然入座。


    “你方才所言,從何處而來?”中元帝像是終於從某種情緒中走了出來,此時再度滿臉陰沉。


    那種惶遽的神色,在這一刻已然從他的臉上散了去,取而代之的,是肅殺與冰冷。


    然而,無論他的氣息如何變化,他對秦素的一再縱容,卻還是顯得極為反常。


    秦彥柏抬起頭來,覷了一眼中元帝,眉心微蹙。


    秦素方才分明就是在背什麽先賢的文章,縱然不知這文章的出處,但他大概能聽出來,那應是一篇講述治國的文字。秦素所言,應該是掐頭去尾地說了一通,連意思都沒背明白,就被中元帝打斷了。


    很顯然,中元帝不僅聽懂了秦素在說些什麽,甚至可以說,他是被這段文章給嚇住了。


    他沒叫人把秦素叉下去,而是與之對話,便是最好的證明。


    秦彥柏虛著眼睛看向了秦素。


    真是搞不懂。


    秦家這個六娘子,真是叫人搞不懂。


    “你是從哪裏……”中元帝再度開了口。


    分明就像是想要問些什麽的樣子,隻是,才說了這五個字,他卻又住了口,麵色陰沉、眸光晦暗。


    “陛下這樣問我,我可不敢明說。”秦素的態度十分輕鬆,中元帝的態度對她似是全無影響:“當然,陛下若是不介意的話,我也可以就在這兒把話都給說了,也免得旁人好奇。”


    她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了一旁的兩位皇子,又掃過了還沒被押出去的兩位皇子。


    中元帝陰冷地看著她,驀地將身子往後靠了靠。


    那個瞬間,他整張臉都隱在了錦帷投出的陰影之下,再無人瞧見他的神情。


    “陛下要不要猜一猜,猜猜我知道多少?”秦素對著那片陰影說道,麵上的笑愈發明豔。


    “故弄玄虛。”陰影之中,傳來了一聲冷斥。


    秦素掩袖一笑,並未直接迴答,而是自袖中取出了一樣東西,向中元帝的方向晃了晃。


    眾人凝視看去,便見她手上拿著一隻細竹筒子,那竹筒的兩端用蠟封死了,裏頭似是塞著什麽東西。


    “勞駕,哪位得空兒,把這東西呈予陛下瞧瞧。”秦素往左右看了看,甜笑著語道,複又看向了中元帝,唇瓣輕啟,吐語如珠:“這裏頭的東西,想必能叫陛下更明白一點兒。再,我還想告訴陛下,這東西的真本在我的手上,陛下瞧見的,不過是個抄錄下來的副本罷了。”


    中元帝沒說話,唯放在案上的手微微一抬。


    立時就有一個金禦衛走過來,將那竹筒取走了。


    不過,那金禦衛取過竹筒之後,卻並未直接交給中元帝,而是先將那竹筒放在耳旁掂了掂,複又以鼻嗅之,又將那竹筒上上下下全都給捏了一遍,卻是在仔細檢查這竹筒有無機關。


    秦素一點也不急,施施然地端起了茶盞,一臉興味地看著那金禦衛驗竹筒。


    待全部查過之後,那金禦衛便朝著一個首領模樣的人點了點頭。


    那首領上前接過竹筒,向中元帝的方向看了一眼。


    中元帝依舊沒說話,隻動了動手指。


    那首領便以兩指夾著竹筒,其中的一端正對著秦素的方向,手指用力,輕輕一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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