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處,太子殿下略略一停,複又冷笑:“三皇兄,便憑這位俞夫人的一麵之詞,便能將這天大的罪名落在皇妹妹身上麽?”


    雖隻字不提桓氏,然其語中之意,卻又恰恰偏在桓氏的一方。


    中元帝沒說話,隻將視線掃向了三皇子。


    三皇子因是低著頭,並未察覺到他的視線。而坐在另一側的四皇子,此時卻是抬起了頭,看向了太子殿下,皺眉道:“太子殿下所言,似乎也有些強辭奪理。”


    秦素略略轉眸,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這個平素總是沉默寡言的四皇兄。


    此刻,四皇子蒼白而溫秀的臉上,是一抹恰到好處的神情,糅雜著對太子殿下的不滿、對三皇子的維護,以及對中元帝的孺慕。


    若非親眼所見,秦素很難相信,一個人臉上居然能夠同時呈現出如此豐富的表情,且這些表情還毫無不自然之處,就好象這張臉天生就該有著這樣的表情,而這個人,也天生就該是這樣一個溫柔而又有著堅持的人。


    秦素眯了眯眼,執起旁邊的茶壺,慢慢地為自己斟了盞茶。


    滾湯的茶汁生出水汽,在半空中劃下了一道弧線,四皇子的話語,亦像是天然地帶著幾分弧度,溫文而雅,全無咄咄逼人之意。


    “三皇兄此前已然說了,這是他自己的推斷,他並未指名道姓地說出皇妹妹來,太子殿下突然就扣下什麽擾亂朝堂的大帽子,我替三皇兄喊一聲冤枉。”三皇子的麵孔微微泛泛紅,神情靦腆,看上去似乎並不習慣於在眾人麵前說話。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表情,他說出來的話,便顯得柔和有理了起來。


    似是在整理著自己的思路,三皇子沉吟了一會兒後,方再度說道:“再說那殺人之罪,三皇兄話還沒說完,太子殿下就跳出來打斷了,吾以為,此舉亦有失風度。”


    太子冷冷地看著他,驀地笑了笑:“那依四皇兄之見,該當如何?”


    四皇子一下子局促了起來,轉眸往旁邊看了看,見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他的臉越發地紅,連忙搖手道:“這個……我隻是替三皇兄說句公道話罷了……若問該當如何,自然是……自然是要聽父皇的意思。”


    他說著便向著中元帝躬了躬身,輕聲道:“父皇恕罪,兒臣失禮了。”


    中元帝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會,便抬袖攏向了金冠,漫不經心彈了彈手指:“老四也是一片兄弟之心。你們幾個能這樣互相幫襯著,孤心甚悅。”


    太子殿下的神情冷了下去,坐在那裏腰背挺直,似是要與無形的什麽東西抗衡。


    四皇子聞言卻似喜極,連脖子都快紅了,躬身謝過了中元帝,便又坐了迴去,麵上的紅暈久久未褪。


    三皇子此時便又往前踱了幾步,麵上的得色幾乎無法掩飾:“迴父皇,將那個故事說出來之後,接下來的惠風殿殺人一案,便也有了合理的說辭了。自然,太子殿下可能又要說了,這皆是我的推測。還請殿下勿急,待說完了我的推測,我自然會呈上證據。”


    眾人皆不再說話,隻表情各異地看著他。


    “方才說到,真公主被認迴大族做了小女兒,而假公主卻進了宮。那麽,這裏便又牽涉到了一個問題,便是那假公主與真公主的區別。”三皇子一臉怡然,侃侃而談:“那老族長早就知曉,那真公主的身上,是有胎記的,而像這種天生帶來記號,很難找出與之一模一樣的來。為了讓此計得成,那老族長便要在假公主的身上做出同樣的胎記來,畢竟,萬一有一日假公主無用,要拿真公主頂上,則這個胎記便是最好的證明。”


    這話有點繞人,但眾人也都聽明白了。


    先以假公主身上的胎記給真公主做個預備,若有一日用得上真公主,則也能取信於旁人,甚至可以直接說因胎記相同,從而弄錯了對象。


    秦素安靜地聽著,茶盞也擱迴了案上。


    三皇子這番說辭,想必是經過不止一次、不止一人的反複推敲的,因此,無論是時間、細處還是事件大致的脈絡,幾乎無甚漏洞。


    不過,那也隻是“幾乎”罷了。


    即便她這個公主的確假得不能再假,然那個所謂的真公主到底是怎樣的情形,在聽了三皇子的講述後,秦素的腦海中,反倒理出了一條極為清晰的線索。


    隻是,如今還不到她說話的時候。


    對方的底牌尚未盡出,若貿然出擊,卻是不宜的。


    此際,三皇子微帶得意的語聲又響了起來,續道:“當然,在做出假胎記之前,為使此計天衣無縫,那老族長一早便派人潛入秦府,將那枚代表著真公主身份的檀木印給偷了出來,複又命那個攜帶女嬰的妾室,仿著真公主亡母的語氣,寫了一份遺言,那遺言的內容暫不可考,但很可能是寫下了假公主的名字,以此坐實其公主身份,且還鈐印為證。畢竟那印乃是真印,而有了這真印留下的印鑒,則這份遺書,便也殊為可信了。其後,找到這遺書與印章之人,自然就會偏離了方向,將視線放在假公主的身上。”


    中元帝斂目不語,身上的氣息在這一刻卻變得極冷。


    三皇子覷了他一眼,見他沒說話,他便又放心大膽地繼續說了下去:“有了這份遺言與檀木印,則假公主便也成了真。其後,妾室被滅口,這檀木印與遺書便隨同假公主迴到了秦家。這些事其實皆容易,唯一難辦的,還是那胎記。因為,那胎記乃是長在身上某處的兩粒朱砂痣。這東西極不好作偽,就算粘上個假的,萬一掉了卻也麻煩。故那老族長便用了個笨法子,先以針刺出血點,再以朱紅的顏色浸染,如此經年累月下來,那朱砂痣便也可以亂真了。”


    “原來如此。”二皇子誇張地點著頭,一麵側過身子,似在偷眼打量著中元帝的麵色,一臉地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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