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允衡側首看了看黑衣人,點頭讚同:“的確,若是冰麵破裂,趙國重甲鐵騎怕是立時就要死傷愈半。然,冰麵裂與不裂,不在人,而在天!”語至此,轉視桓子澄,眸光幽幽如焰:“都督大人,能改天命否?”


    “或可改之。”桓子澄居然沒不認,不緊不慢地抬手按向腰畔佩劍,鐵盔之下不見麵容,唯語中的篤定,實實在在地落入旁人耳中。


    “此話怎講?”薛允衡拿眼角去看他,縱然口鼻被布巾掩去,他目中的懷疑卻是怎樣也遮不住的,“泗水一旦上凍,又豈是三、兩日晴天能暖得過來的?且,趙軍向來以速以勝,大軍渡河,最多一日即可,都督大人難道可以在一夕之前破冰?”


    桓子澄沒說話,隻轉望著前方滔天疾浪。


    北風獵獵,吹動著他頂上朱纓,鬥篷裏鼓著滿滿的風,羽翼般張開,恍欲乘風而去。


    看著這樣的他,薛允衡心中的那一絲疑問,不知何故,竟是消隱而去。那一刻他忽然就覺得,以這位青桓之能,說不定他還真有破冰之法。


    “薛監軍這樣想,本將便放心了。”桓子澄的聲音響起,在大風裏清冷如昔:“想來敵軍亦篤定以為,鐵騎過河,即可收獲大批人頭。”


    他的聲音中有著一種格外的冷,仿佛已然被狂風拂作堅冰,凜凜似有迴音。


    薛允衡攏著眉頭看他,鳳眸中劃過一痕不滿:“軍情大事,將軍還是勿要打機鋒為妙。”


    “擇機必會告知,此刻卻不是時候。”桓子澄很快便迴答道,鐵盔之下傳來了一聲冷笑:“孟宗,那幾位可是江、杜、周三位將軍?”


    後麵這一句話,卻是向著那矮胖的孟宗說的。


    薛允衡往旁邊看了看,便見在矮坡的另一端,有三個玄甲白纓的將領,帶著幾名勁裝侍衛,正頂著風往這個方向而來,每個人皆是衣袍翻卷,其中猶以為那三位白纓將領走得吃力。


    他一眼便瞧出,這三人果然便是江、杜、周三位郎君,或者說是將軍,眼底不由劃過了一絲厭惡,旋即又生疑惑。


    “呂將軍跑哪去了?如何不來?”他舉目往四下看了看,呂時行的營帳在東側,此時卻是一派安靜。


    “該來時,自會來。”桓子澄沒再去看那三個人,語聲卻忽爾化作了寒冰:“唯不速之客,才會不請自來。”語罷,低低一笑。


    那廂孟宗卻是連眼風都沒往那邊掃上一掃,隻麵朝桓子澄兩手一叉:“迴大人,正是江、杜、周三位將軍。”說著飛快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低聲罵了一句“晦氣”。


    薛允衡忍不住笑了。


    這位孟宗的脾性,實在很合他的胃口,比他們家那些飛禽走獸有趣多了,隻可惜,人家已然投效了桓氏。


    “可要攔著他們?”何鷹上前稟道。


    薛允衡臉上的笑立時繃了迴去,清幽的眸子晃了晃,卻是沒說話,而是看向了桓子澄。


    “薛監軍,可否勞駕幫忙去阻一阻這三位?”桓子澄說道,視線卻是拋去了黑衣人的方向:“我尚有未盡之語。”


    停了一霎,又略含歉意地補了一句:“薛二郎君見諒,此事於我極為重要,還請你務必幫我這個忙。”


    薛允衡素性爽郎,聞言不假思索地便點頭:“好,我這便去。然有一樣,我不吐不快。”他拿眼看向了黑衣人,眸子裏再度湧出了強烈的不滿:“此君若再藏頭露尾,恕我不奉陪。膈應!”


    語罷,也不等桓子澄答話,招唿了何鷹一聲,便大步朝坡下走去。


    桓子澄麵現無奈,轉向那黑衣人低語:“二郎還是少年心性。”


    “無妨。”黑衣人的語氣很平靜,似還存著笑意:“他這個人我倒是常聽人說,是個好人。”


    語至最後,微微一歎。


    桓子澄不再說話,沿著緩坡的另一側往下行去,黑衣人緊隨其後,而孟宗卻是留在了後頭,並沒跟上來。


    緩坡的這一側,是一片稀疏的楊樹林,枯枝殘椏經年被風吹著,便是春夏時亦不見茂密,此刻更顯蕭瑟。


    行至林中,桓子澄便止了步,迴首望著來處,身形不動,唯大風卷起玄色鬥篷,“撲愣愣”地響作一片。


    “為什麽是我?”那黑衣人驀地便開了口,抬手將風帽往後拉了拉,露出了一線挺直的鼻骨,唇開唇閉,語聲如韻:“為什麽大陳第一的冠族桓氏,會主動與我聯絡?”


    “聯係你的非是桓氏,而是我,桓子澄。”桓子澄沒去看他,淡淡的語聲印在風裏,字字鏗鏘,“不過,如今看來,吾,即是桓氏。”


    黑衣人沒說話,鼻骨微側,似是在風帽裏打量著他。


    桓子澄忽地抬臂,將一手摩挲著佩劍上黑色的長穗,毫無預兆地歎了一聲,身上的氣息瞬間便緩了下來:“九殿下和她……還有聯絡麽?”


    黑衣人隱在風帽下的臉,飛快地冰寒起來,卻是一言不發。


    “唐九皇子被放逐大陳,與晉陵公主相識於上京,相知於青州,我這樣說,可有錯?”桓子澄繼續說道,語聲仍舊十分平靜:“或者,我該叫你的名字李玄度。”


    李玄度猛然凝目,直視於他,挺直的鼻骨下方,唇角線條陡地堅硬。


    疾風驟起,卻攜不來半點風沙,唯空落落的北風低低地嗚咽著,拂過這片肅殺而岑寂的土地,似是永無止息。


    緩坡下的另一側,江二郎拍著身上看不見的灰塵,麵色陰鷙,一旁的周、杜二位將軍,此時的麵色亦極為難看。


    方才薛允衡突然就衝了過來,不問青紅皂白地開口就是一通數落,從他們三人的衣著打扮一直數落到他們每一個人麾下軍營的軍紀、軍容等諸事,就跟吃錯了藥似地,簡直就沒把他們三姓給放在眼裏。


    “薛二這是仗著監軍之責,公報私仇來了。”杜二郎冷冷的語聲響了起來,伴隨著一聲明顯的嗤笑,“一個公子哥兒,偏要來淌這趟混水,我看他是腦子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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