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迴到露華宮時,大監程樵已是急得頭發都白了幾根,一見秦素,他便立時跪地大哭,也不知說了多少遍“僥天之幸”,整個露華宮的宮人也全都伏地痛哭。


    秦素後來才知道,惠風殿之事一出,金禦衛頭一個是護住了天漢宮,次之便是把露華宮給圍死了。


    彼時,那露華宮刀劍出鞘、寒光閃爍,金禦衛人人一臉肅殺,程樵等人直嚇得魂飛天外,直以為秦素定是出了大事,而他們這些宮人亦將命喪於此。


    如今見秦素在大皇子的護送下平安歸來,且大皇子還將麗淑儀等人失足墜崖一事給說了,那些金禦衛也隨後撤離了露華宮,程樵隻覺得像是重新活過來了一般,一時間情緒激蕩,伏地痛哭不止,幾個宮人拉都拉不起來。


    縱使秦素很想打聽打聽阿栗的消息,此時卻也不得不捺下性子,好生安撫了程樵等宮人一番。


    待到好不容易脫身而出,秦素便喚來了阿桑,將她帶進了偏殿說話。


    阿桑的眼睛也是紅紅的,麵色蒼白,進殿之後她便跪了下來,顫聲道:“殿下沒事兒,真是太好了。”


    語罷便捂著嘴哭了起來。


    秦素見她神色淒然,小臉兒都像是瘦了一圈,心下頗為不忍,上前親手將她扶起,一時間也是心下黯然,歎道:“白女監……真是可惜了。”


    前世時,她就從沒見過白女監其人,而這一世,白女監又是死於非命。


    莫非,那些既定的命運,仍舊是難以更改的麽?比如麗淑儀,前世的她死於一次瘋狂的行刺,而這一世,她的死亦與行刺、與瘋狂有關。


    秦素無聲地歎了口氣,取出素巾,遞給了阿桑:“快別哭了,起來罷,我還有話要問你呢。”


    阿桑伸手接過布巾拭淚,複又屈身道:“多謝殿下。”說著便站了起來。


    秦素神情柔和地道:“我知道你此刻心緒起伏,隻是,我聽父皇說阿栗卻是還活著的,你能不能替我出去打探打探消息,我很擔心她。”


    這是她的肺腑之言。


    以阿栗的聰明忠實,就算她醒來了,也絕對不會亂說話的,這一點秦素敢拿性命擔保。


    她現在真切地希望著,阿栗能夠活下去的,不要改變前世的命運,好生地活在當下。


    聽得秦素所言,阿桑便收住了淚,輕聲道:“這會兒門口還守著金禦衛呢,殿下若要打聽消息,怕是得等幾日。”


    秦素早知如此,便道:“你也別出門兒,就悄悄地找那送東西的宮人問一問。他們總免不了要出入露華宮,自是能知道外頭的消息。”


    阿桑應了一聲,悄步退了下去。


    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門處,秦素長長地唿了一口氣。


    今日這一天,可當真難熬得緊,而隻要一想到明日之事,她的心便無法安寧。


    “紫鬼”——徐紫柔——到底能不能順利地把人帶進露華宮?


    秦素的麵色變得沉凝起來,獨坐於偏殿之中,久久不曾離開。


    一夜無話。


    翌日清晨,在一陣淅淅瀝瀝的雨聲中,秦素睜開了雙眼。


    寢宮裏點了燈,她掀開繡了蜻蜓戲碧荷的紗帳往外看了看,卻見窗戶外頭黑漆漆地,仿佛天還沒亮。


    “殿下醒了麽?”值宿的阿桑此時便走上前來,一麵將紗帳掛在旁邊的羊脂玉帳鉤上,一麵說道。


    秦素“嗯”了一聲,推開錦衾半坐著,側首看了看她。


    阿桑的臉色仍舊不大好,眼睛也還腫著,神情卻是比昨日鬆泛了些。


    “阿栗到現在還沒醒。”掛好了紗帳之後,阿桑便輕聲說道,一時間眼圈兒又開始泛紅,“我昨日後半夜才收到消息,那宮醫說了,阿栗的傷勢極重,命懸一線。所幸她被人發現得早,好歹逃過了一死。隻是如今她仍舊昏迷著,也不知何時才能醒來。”


    “怎麽竟傷得這樣重?”秦素微蹙了眉,麵上湧出憂色:“我真恨不能現在就去瞧瞧她去,隻這時候卻又出不得門兒,父皇命我在宮裏好生養著,無事不許出宮。”


    阿桑拿巾子按了按眼角,輕聲道:“昨日來了好幾撥夫人,都說要探望殿下,給殿下道惱。我看殿下那時候倦得很,便都擋迴去了。”


    秦素聞言,麵上便露出了一絲疲憊:“都這個時候兒了,我可沒精神應付她們。”說著她便掩了口,秀氣地欠伸了一下,道:“昨日整宵我都沒怎麽太睡,後來下起雨來了,我才迷糊了過去。”


    阿桑揉了揉眼睛,說話聲裏便有了鼻音:“我昨晚也沒睡好。誰能想到呢,這一轉眼的,白女監……就沒了。”


    她的眼中倏然落下淚來,忙拿巾子拭了,複又強笑道:“殿下恕罪,我失儀了。”


    秦素心下也自惻然,搖頭道:“罷了,我知道你難受。”說罷便往周遭看了看:“幾時了?天怎麽這樣黑?”


    阿桑將布巾收起,上前替秦素著履,一麵便道:“現在是卯正過半,外頭雨雖然不大,但天卻陰沉沉地。”頓了頓,又道:“有老宮人說,這樣的天氣,晚上必會有一場大雨。”


    秦素點了點頭,在她的服侍下起了榻,那廂阿桑便喚來過小宮人捧來洗漱之物,一時又奉上了朝食。


    秦素今日總有些心神不寧,懶懶地用罷了一碗青玉糯米粥,她便叫人把東西都撤下去了,隨後便挪去窗前坐了,就著一盞精致的水晶蓮花燈,有一搭無一搭地翻著書,心下則不住地翻騰著,一時想到昨日之險,一時又想到了今日之約。


    也不知徐紫柔那裏,事情順利與否?她今日又能否依時履約?


    秦素將書擱在憑幾上,探手推開了窗。


    廊下的磚地被細雨打濕,泛出些許光影來。山風清冷,有小宮人正在簷角下頭掃落花,泥地上是一堆細碎的花瓣兒,香氣被細雨打濕,落入鼻端時,是清泠泠的甜。


    秦素將窗扇推開了些,心下有些恍惚,耳畔似又響起了前幾日的話語。在那個月涼如水的夜,白芳華曾經告訴過她,露華宮裏種著木樨。


    如今,木樨花落、清香杳杳,而白芳華,已然聞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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