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時,啞奴役並沒顧及到旁邊還站著個晉陵公主,似乎也沒去想公主殿下聽了這話會是什麽反應。


    當然,秦素此時的反應,自然不會是害怕或是驚訝,而是先恍然大悟,後又覺得惋惜。


    恍然大悟者,自是因為在庫房時,她的反應比平素遲緩了許多,如今想來,這定是謎香的效用;而惋惜者,卻是在惋惜那小宮人死得早,沒問出口供來。


    這小宮人無論是失蹤的時機,還是出現的時機,都委實太巧了,肯定有問題。


    “公主殿下是不是認為,留個活口問話會比較好?”桓子澄似是會讀心,一下子便問出了秦素心中所想。


    她微吃了一驚,迴首看向他,張口欲言,不料喉頭一陣刺癢,忍不住彎腰咳嗽了起來。


    “此乃謎香的後效。”一旁的啞奴說道。


    桓子澄點了點頭,淡聲道:“勞煩啞叔跑一趟,去寧宗那裏拿些清洗用物過來。”


    啞奴應聲道是,腳步一轉,倏然不見。


    秦素直看得目瞪口呆,連咳嗽也忘了,隻張大眼睛看著啞奴方才消失的方向。


    桓子澄的麵上,飛快地滑過了一絲笑意。


    那一刻,他的眼睛裏有著此前從不曾出現過的柔和與溫軟。


    “別看了,啞叔早就走了。”他說道,語聲含笑,還隱著幾許淡淡的寵溺。


    秦素並不曾察覺出這位桓氏大郎君的反常,仍舊目注著啞奴消失之處,咋舌道:“這一位的……武技,怕不是……頂尖兒……的了吧!”


    聽了她的話,桓子澄冰冷的麵上便漾起了笑意,點頭道:“殿下高見。”


    秦素這時候已經恢複了一些,臉也沒那麽僵了,唯喉頭仍舊時有刺癢。


    此時,便聞桓子澄又道:“以殿下所見,審一審那個小宮人才是人盡其用;然以我看來,那小宮人不審也罷,因問也問不出多少東西來,反倒費手腳,倒不如殺了幹淨。”


    他難得說出這樣的長篇大論,秦素側首想了想,便也點頭道:“桓郎所見極是。”


    兩個人所處的位置不一樣,實力也相去甚遠。所謂一力降十會,桓子澄有像啞奴這樣的高手在,他還用得著去審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宮人麽?


    這般想著,秦素便清了清嗓子,向桓子澄微笑道:“說來卻是我失禮在先,尚未謝過桓郎相助之恩。”說著便屈了屈身。


    縱使滿身血跡,發鬢散亂,可她這一折腰、一屈膝,卻仍舊優美如舞蹈,而她的神情態度,亦有著超乎於常人的冷靜自若。


    桓子澄的眼底,飛快地劃過了極其滿意的神色,也沒避讓,頷首道:“舉手之勞爾。”


    秦素聞言,麵上卻是露出了苦笑:“於你是舉手之勞,於我而言,卻是難於登天。”


    彼時,那小宮人從前門尋來,而惠風殿的後麵便是斷崖,就算秦素當時沒中謎香,想要脫身亦是極為艱難的。


    “也唯有啞叔這樣高絕的身手,方能助我脫困。如此大恩,我實是……無以為報。”秦素再度說道,又是深施一禮。


    這一迴,桓子澄卻是側身避了避,和聲道:“殿下太多禮了。”停了一刻,又玩笑似地道:“殿下此前的救命之恩,亦需容微臣報答。”


    秦素聞言,莞爾一笑:“桓郎說笑了。”


    這一次與端午宴那晚的情形,不可同日而語。不過,青桓能夠如此說,還是讓秦素心下甚慰,深覺自己當初沒救錯人。


    心下思忖著,她抬起頭來往周遭看了看。


    她所在之處,似是正在密林深處,前後左右皆是大樹,更有參天古木拔地而起,那樹身怕是三、五個人也合抱不過來。在她的旁邊,則錯落著幾方大石,上頭生著青苔,亦是經年累月的模樣。


    四顧了一番後,秦素便問道:“這是何處?”


    “天龍山腹地。”桓子澄的語聲極是溫和,“此處離著宮道不遠,卻因了密林叢生而人跡罕至。一會兒我會叫啞叔送殿下迴去的。”


    秦素聞言,立時蹙起了眉,搖頭道:“不行,我不能直接迴去。”


    她一麵說話,一麵抬手掠了掠鬢發,姿態仍舊十分優雅:“露華宮的人都知道我要去惠風殿探望麗淑儀,且麗淑儀派了嶽供人來接我,眾人也都瞧見了。如果我此刻直接迴宮,這一身的鮮血且不論,單單白芳華與阿栗二人留在惠風殿一死一傷,而我卻單身而返,這事便無從解釋。”


    說到此處,她又轉頭看向了桓子澄,語聲越發平靜:“除此之外,我方才粗略地算了算,我離開露華宮差不多也快一個時辰了。惠風殿死了這麽多人,唯我活了下來,我若沒有個確切的說辭、找不出合適的人證,則隻怕很難解釋得清。就算現在他們不敢疑我,可往後一旦有事,我今日的去向,必將成為他人口中的把柄。到得那時,我就是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了。”


    桓子澄迴視著秦素,麵上卻是無一絲焦色,仍舊泠然如初:“此事我已有對策,屆時自會有人替殿下作證,殿下但請放心。隻是還要再等一等,那個人要稍後才能過來。”


    他的語聲極為篤定,秦素便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問:“此話怎講?”


    桓子澄冰冷的麵容上,浮起了一個近似於微笑的表情,語聲溫和地道:“殿下一會便知。”


    秦素很不願意與他打這個啞謎,但看桓子澄這樣子,這一時半刻地他是絕不會揭開謎底的,遂隻得捺下心思,淺笑道:“既如此,那我就先在此多謝了。”


    桓子澄點了點頭,不再言聲。秦素一時間亦無話可說,隻轉首看向四周。


    此刻,天色已是越發陰沉,黑雲層層積壓著,仿佛就壓在這樹林的頭頂。


    秦素仰首望向天空,心下頗有些焦灼。


    這一局最難解之處,便在於把她自己清楚幹淨地摘出來。不僅不能沾上殺人的嫌疑,最好根本不要和惠風殿扯上關係。


    隻是目前看來,這似乎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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