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子澄聞言便點了點頭,麵色重新歸於冰冷,執起茶壺倒茶,問:“對方人手如何?”


    “兩位宗師,兩位半步宗師,餘者皆是大手圓滿。”啞奴的語聲壓低了些,麵上的鄭重之色也是愈濃:“雖他們的境界不如我等,然那一國的武技極為詭異,縱然有我護著,主公還是要小心,我們也需做好萬全的準備。”


    桓子澄沒說話,隻“嗯”了一聲算是迴答。


    啞奴躬了躬身,無聲地退了下去。


    很快地,這一隊車馬便啟了程,桓子澄坐在車中,第三次從袖中取出信箋,垂目細看著,麵色再度顯出了幾分恍惚。


    他正在看著的,依舊是信上的那個名字:


    顧傾城。


    “這還真是……故人猶在……”他的手指在那名字上撫過,喃喃地說道。


    那一刻,他的腦海中似是浮現出了一張絕世的容顏。


    而隨後,那絕美的麗顏便被淚水弄得扭曲起來,連同他記憶中的那個聲音,也是扭曲的、潮濕的,粘稠得叫人甩不開:


    “……桓家大郎君,你……你怎麽會在妾的榻上……”


    那是他第一次聽見她說話,柔弱而又可憐,身子裹在白布巾下,不住地顫抖著,像是一隻惹人憐愛的小兔子。


    那也是他平生第一次中情藥。


    他的好四弟算是送了他一份大禮,這位傾國傾城的顧傾城,便是那件禮物。


    再然後,他便有了一個絕美的妾室。


    若非彼時的顧傾城已是再蘸之婦,而他又用了手段,把事情死死壓了下去,隻怕一個正妻的名頭,就要落在她的頭上了。因為,他的父親也一力希望著,這位顧大娘子,能夠成為他桓子澄的正妻。


    桓子澄的眼底,浮起了一個譏嘲的笑意。


    父子相忌,怕是再沒有比桓道非最擅此道的了。不僅僅是對他桓子澄,就算對家中那剩下的幾個兒子,桓道非也是深深地忌憚著的。


    這位司空大人,倒是與中元帝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不過,桓氏嫡子娶再蘸之婦為妻,這種事情連彼時的中元帝也看不下去,親自下了口諭,命桓子澄“納”顧氏大娘子入府,這才算是給這位傾國傾城的美人兒,定下了妾室的名份。


    桓子澄有些悵然地抬起了頭。


    那是中元多少年的事情了?中元十九年?還是中元二十年?


    時間過去得太久,久到他的記憶已然有些模糊。他隻記得,


    當年他以“白桓”之名領袖風雲,成功地擊退了趙國的幾次進襲,成為了整個大陳最炙手可熱的佳婿人選,他的好四弟終於忍不住了,想要把一個寡居的顧傾城塞進來做他的正妻。


    桓氏嫡長子,卻娶了一個無用的弱妻,這種事情,在桓道非的身上曾經發生過一次,而桓子瑜,想要讓它再發生一次。


    好在彼時的中元帝還沒有昏聵到家,尚算有著幾分清明,親手阻止這件事。


    風拍車簾,稀疏的陽光隨風潛入,落在桓子澄的臉上,明晦不定。


    他微微勾著唇,眼底卻是一片枯瑟。


    縱然被算計著與顧家大娘子同了榻,可彼時的他……卻還是太單純了些,滿心以為,這位傾國傾城的美人兒,也是被人陷害的,心下倒對她起了憐惜之意。


    也或者是她委實太美,也太柔弱,激起了他心底裏僅存的、極其微弱的那一點點柔情。


    他後來也始終未娶,一來是不想在這件事上被人操控,二來也是因為,有了一個她。


    她讓他柔情有寄,亦令他感受到了難得的輕鬆與歡愉。那時他還想著,便是一輩子不娶妻,有她相伴,這漫長而疲憊的人生,似乎也並沒有那麽難熬。


    直到……他發覺她與廣明宮有牽連。


    確切地說,顧傾城是三皇子安插在他身邊的一顆釘子。


    在獲知這個消息時,他記得,他是笑了的。


    這確實很可笑。


    畢竟,他的那一點僅存的憐惜,最終還是被人棄如敝履,這也確實是叫人發笑的。


    而也是到了那時,他才明白,他犯了一個多麽愚蠢的錯誤,居然任由一個撒謊成性、虛偽自私的騙子,在自己的身邊生活了好長的一段時間。


    他親手結果的她


    看著她在他的劍下漸漸變冷,他的心,也在那一刻變得很冷。


    疏落的光影之下,桓子澄的唇角,泛起了一個蒼涼的笑。


    而今迴首再看,他隻覺得無趣,而那所謂的冷,也委實是荒謬得很。


    不過,他還是要謝謝他的好四弟。


    正是因為有了這個四弟,他才會在往後的日子裏一點一點地磨練著自己的意誌,甚至不惜以身試藥,以鍛煉對迷情之藥的耐力。


    若非如此,端午宴的那一晚,他也不會扛得住那藥性的發作。


    桓子澄的唇邊,慢慢地便有了一個淺笑。


    他又想起了那個揮著爪子的小家夥,在他的麵前蹦來跳去,小獸似地活潑著,也小獸似地難以對付。


    他看得出她對他的親近,就好像他知道,她也一樣看得出他的親近。


    這世上,還有什麽能夠比他們之間的羈絆更深?


    那些無用的情感,也唯有在這樣深切的羈絆之下,才算是找到了宣泄的途徑。


    前提是,如果他桓子澄的身上還有著這樣的情感的話。


    好在,他與她之間,又多了一個相同之處。


    他們來自於同一個地方。


    他譜的那一曲《南山》,兜兜轉轉,隔世而來,卻落在了她的手上。


    真是天幸。


    桓子澄的眼底深處,終是有了幾分真切的笑意。


    這溫暖而柔和的笑意,瞬間便化去了他麵上的冰雪,那一刻的他,俊美得幾乎令陽光失色。


    “主公,有飛鷹傳書。”車廂外突然傳來了赤鬼的語聲。


    桓子澄微微迴神,將信箋收了起來,語聲恢複了往日的冷然:“拿過來。”


    “諾。”赤鬼應了一聲,將一個錦囊遞進了車窗,沉聲道:“大都、上京以及青州的消息,皆在此處。”


    桓子澄“嗯”了一聲,接過錦囊,一手立時敲向了車板:“啞叔進來。”


    此刻的啞奴正坐在馭夫的位置上駕車,聽聞桓子澄有召,他便將韁繩交予了旁邊的馭夫,旋身躍進了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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