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地說了一句之後,薛允衍指下弦音忽變。


    此刻的他,仍舊是反著手撫琴的,秦素垂眸看去,卻見他右手左用,猱指、轉指輪換如飛,而左手卻是右用,改撥為輪,複又勾、托,指型變化之繁,卻偏偏不顯惶急,唯覺寧雅自然。


    便在這指法變幻間,闊遠的泛音悠然響起,直如空山鬆濤,而他的說話聲也像是染了琴音,泛泛而空寂:“我薛氏在大都經年,如果沒有一點自己的路子,那也太不像話了,不是麽?”


    秦素幾乎被這弦音所懾,隻覺心神俱震,好一會方才自這聲音裏脫身而出。


    “那是自然。”她撫袖而笑,神情倏然就變得灑然起來:“以薛氏大郎君之能,打聽這些許小事自不在話下。”


    語罷,她便安然跽坐,心下對薛氏卻是越發不敢小覷。


    看起來,薛允衍在禁軍中確實經營得很不錯,連四皇子的這些話都能打聽出來。不過,這倒也很正常,當初秦素把高翎塞入禁軍,不就是薛允衍暗中使的力嗎?


    隻是,這些消息,中元帝那裏又知道不知道呢?


    心中如此作想著,秦素便蹙眉問道:“依薛中丞看來,我三皇兄與四皇兄之間的事兒,我父皇……他可知曉?”


    “陛下當是不知。”薛允衍沉靜地說道,語氣極為篤定,“四殿下與三殿下起爭執,他們也是要背著人的。公主也知曉,陛下對幾位殿下向來嚴格,一旦發現有錯,必是嚴懲。尤其是自中元十三年太子刺殺之事後,陛下嚴苛愈甚,而幾位皇子也形成了默契,私下若裏有些什麽,他們會盡量躲開金禦衛的護衛範圍。再者說……”


    他的語聲拉長了些,看向秦素的眼神頗是耐人尋味:“……再者說,據我所知,金禦衛中雖有不少高手,但也並非如傳說中那般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秦素聞言,先是心頭微凜,旋即又轉作寒涼。


    那個瞬間,她忽爾便想起了前世。


    前世時,當她落入金蓮池的一刹,她分明便瞧見了陳國皇宮被人攻破的情形,如今想來,那個時候的金禦衛,怕是也沒起到什麽作用。


    金禦衛再強,又如何強得過萬千鐵騎?


    這世上雖然有一位宗師可敵千軍萬馬一說,但當真千軍萬馬在前,個人的力量卻是微不足道的,前世的桓家養了近十位宗師,不也是在一夕之間便被人滅掉了麽?


    秦素的心下有些惘然起來,沉默地垂著頭,直到耳畔驟然響起“錚錚”數聲金戈般的音色,她才迴過了神。


    她抬眸看向薛允衍,沉吟地道:“薛中丞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在薛中丞看來,如果在三、四二人中有一個主導者,則此人必是我三皇兄。”


    薛允衍沒說話,然麵上的神情卻是肯定了秦素的判斷。


    秦素便蹙起了眉,麵上隱現憂色:“那麽,我二皇兄呢?他在朝堂上便沒半點動靜?”


    二皇子雖然瞧來不大像是“那位皇子”,但秦素也不敢保證。


    “二皇子在朝堂上,倒也並非一無是處。”薛允衍的話聲適時響起,指下仍舊在不間斷地撫著琴,“隻是,二皇子似是極不討陛下喜歡,雖然他一力想要討好,但總是不得其法,還往往適得其反。”


    他說著便轉眸看向了秦素,眼神竟是前所未有地認真:“公主怎麽就不考慮一下大殿下呢?若依我淺見,這四位皇子中最有實力者,其實是大殿下。大殿下的母族有不少暗中的出息,每年所獲極豐,因此大殿下是幾位皇子中最有錢的。且大殿下雖非嫡出,但卻是皇長子。坦白說,假設這幾位之中有人有問鼎儲君寶座之能,我以為,當推大殿下為首。”


    說到這裏,他的眼神越發顯得若有深意:“欲行登天路,無錢可是不行的。公主殿下為何不往這方麵考慮考慮?”


    秦素不語,隻伸手指向了他的衣袖,麵帶淺笑。


    這幾封信與那張條幅,足夠作為懷疑三皇子的證據了。而大皇子是絕對沒問題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至於所謂的有錢無錢之說,秦素覺得這也未必。如果“那位皇子”與隱堂有聯係的話,沒準兒他便能夠得到隱堂的幫助,或者是偷偷地與趙國做生意,那也是能賺不少錢的。


    薛允衍自也明白秦素之意,隻是,他似是並不認同她的觀點。


    “僅憑一幅字,也作不得準。”他淡聲說道,眉頭微蹙著,“殿下為何不反過來想?如果三殿下果真是諸事的主導,那麽他又為何要將那幅字掛在房中?他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在仿著我二弟的筆跡寫字麽?”


    秦素聞言,麵上便露出了一個苦笑。


    薛允衍的疑問,同樣也是她的疑問。


    “這一點,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她老老實實地承認道,眉尖也蹙了起來,“依常理說,如果那幾封構陷薛氏之信果然是我三皇兄命人仿製的,他就不該將條幅掛在牆上。我現在便在想,那張條幅會不會是有人設下的局,用以陷害我三皇兄?”


    薛允衍蹙眉沉思了片刻,便問:“那幅字現在還在原處麽?”


    秦素搖了搖頭,麵上現出了濃濃憂色:“那幅字現在已然不見了。我來尋薛中丞相助也正是因為此事,說實話,我委實很擔心尊府二郎君。”


    說到這裏,秦素越發壓低了聲音,道:“我還在想著,如果可能的話,往後宮裏的宴會啊什麽的,薛二郎君還是不要參加的好。”


    如果“那位皇子”的確知悉了麗淑儀的心思,很可能他還會再利用她做些什麽,萬一傷及薛允衡,則於大局不利。


    當然,這些話,秦素是不可能明著告訴薛允衍的。


    “我明白。”薛允衍顯然會錯了意,點頭道:“我迴去後會與父親商議。我五弟也正在出仕的年齡,往後我會請父親多多帶挈他。”


    薛家五郎與大郎、二郎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同為嫡出子,自是比中間隔著的兩位郎君更受重視,秦素對此也很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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