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自打聽聞晉陵公主到訪的消息後,劉氏這心裏就一直七上八下的,從最開始的狂喜到後來的惶惑,再到害怕、憂慮乃至於恐懼,各種情緒都轉了一遍。


    這也並非劉氏想得多,委實是秦家待秦素堪稱苛待,尤其是去年,太夫人竟想著把秦素送予範二郎為妾,完全就是要置她於死地。


    隻消一想起漢安鄉侯府的慘狀,劉氏就總覺得心裏怵得慌。


    雖然漢安鄉侯闔族覆滅的原因是多方麵的,但是,範二郎曾冒犯公主殿下,這也是不爭的事實。中元帝發作漢安鄉侯,很難說有沒有這方麵的原因。


    此刻,見秦素的態度如此之好,劉氏終是一顆心落了底,


    公主殿下有命,秦彥婉等人自皆應是,眾人便圍了過來,簇擁著秦素進得府門,來到了正房。


    鍾府的正房早就收拾一新,湘竹椅搭、銀針篾包腳凳,連門上的細竹簾子也是才換上的,透雪瓷的大花斛裏插著幾枝蓮蓬,散發出陣陣清香,一應家具亦皆擦拭得幹淨,布置得又精雅又舒服,顯然是花了心思的。


    秦素四下環視,心中卻也滿意,便向正中的扶手椅上坐了,又招唿鍾景仁等人入了座。


    為怕劉氏等人拘束,秦素還很帖心地讓白芳華等人隨鍾府大管事下去喝茶,房中隻留了李嫗、阿栗等秦府來的仆役,正房中的氛圍亦因此而變得輕鬆了些。


    待各人坐定後,秦素便舉眸環視了一圈,含笑語道:“鍾夫人這院子置得好,地方大不說,更是鬧中取靜。且方才這一路進來,我瞧見那花木也收拾得很幹淨,鍾夫人果然還像以往一樣能幹。”


    劉氏忙在座中躬身笑道:“殿下過獎了。民婦也不過是瞎收拾罷了,寒舍簡陋,辱沒了殿下,民婦甚是惶恐。”


    許是心中大定之故,現在的她言行倒比方才自然了些,話也說得很得體。


    一旁的鍾景仁便跟著陪笑道:“殿下駕臨,真使蓬蓽生輝。隻求殿下多坐一會兒,我們已經叫人備了茶點,殿下若是不棄,還請用些點心再走不遲。”


    本朝貴族向有午後用一頓茶點的風習,鍾景仁這也是投其所好。


    秦素聞言,便笑著搖了搖手:“這怕是不行的。我出來的時辰有限,並不好多耽擱。”似是怕他們心下不舒服,又添了一句解釋:“宮裏規矩嚴,進出都有時辰的,並不是我不想留下,委實是不好多呆,還望兩位體諒。”


    她這話說得十分客氣,鍾景仁與劉氏哪敢這麽聽著,已經是齊齊站了起來,迭聲道“不敢”。


    他們這一起身,秦彥婉等一眾晚輩自也不好坐著,便也跟著站了起來,堂屋裏一時間倒是站了滿地的人。


    秦素便又忙著招唿他們坐下,又故作不喜地板起了臉:“鍾夫人也莫要太見外了,我方才都說了,咱們就還和以往一樣地相處著才是。我出來的時辰本就不長,若是都耗在這些虛禮上,我可不依。”


    鍾景仁與劉氏又是一通請罪,好容易眾人才又坐了下來,秦素這才露出了歡喜的笑容,拿了柄描金紋玄漆柄灑花團扇,有一下無一下地搖著。


    天氣到底還是熱的,這麽幾下折騰著,她的後背已然微濕,好在這屋裏擺著個大冰鑒,尚算涼爽,將那盛夏的暑氣也掃去了幾分。


    略落了落汗,秦素便擱下了扇子,轉向秦彥婉,和聲問道:“二娘是幾時來的大都?”


    “迴殿下,我們是今年二月下旬到的大都。”秦彥婉語聲婉轉,手上亦搖著一柄月白素紗扇子,麵上淺笑盈盈。


    秦素便彎了眉眼。


    這個秦家二娘,仍舊是她記憶中那個清麗溫柔的二姊。


    秦素麵上的笑加深了些,又問:“如何不見幾位郎君?他們沒住在鍾府麽?”


    她這問的便是秦彥昭與秦彥直了。據秦素所知,他們也是住在鍾家的。


    聽得她的問話,秦彥婉便停了扇,恭聲道:“迴殿下,我二兄與五弟今日去外頭買書去了。陶夫子布置了功課,那些書皆是功課上要用的。”


    秦素聞言,心下倒有些遺憾,麵上便也顯了出來,歎息道:“早知道我就提前說一聲兒了,倒是怪可惜的,沒見著二……郎君與五郎君。”


    到底那也是她的親人,雖然她並不是個很重親情的人,隻秦彥昭與秦彥直這兩兄弟都不算太糟,見他們一麵,她也是為了放心的意思。


    前世的此時,秦家已然出了事,不久後,秦彥昭就壞掉了名聲,直到最後吐血而亡。而這一世,秦家仍舊安安穩穩地,就衝著這一點,秦素也想見他們一麵。


    這般想著,她便又左右看了看,總覺得像是少了什麽人,想了想,便問:“那陶夫子可在麽?我記得陶家娘子是隨著他一起來了大都,如何也沒見她在?”


    此言一出,劉氏的麵上便浮起了些許尷尬之色。


    秦彥婉卻是麵色如常,不疾不徐地搖著扇子,緩聲道:“迴殿下,因陶夫子喜靜,太祖母在臨行前特意叮囑,要我們給他父女在大都買個住處,也好讓他們安靜地住著,不被旁事打擾。如今他們皆住去了自己那裏,並不在府中。”


    平平淡淡的幾句話,卻叫劉氏的臉上有些泛紅。


    她坐直了身子,拿紗羅巾子掩信了唇角,麵上便扯出個似有若無的笑來,搭訕道:“是啊殿下。那陶家娘子年紀大了,並不好時常在郎君們身邊出入的,太夫人這主意很好。”


    秦素點了點頭,溫和地道:“如此倒也罷了。終究陶夫子並非秦氏門客,秦太夫人也是以上賓之禮待之。”


    這話音落地,劉氏麵上的笑容便有些發僵,幹笑了兩聲,終是垂下了頭。


    秦素的視線掃過她,心下微覺詫異。


    這情形,怎麽像是有什麽事似的?


    她轉眸看向了秦彥婉等人,卻見秦家幾位姊妹皆是麵無異色,倒是鍾景仁,此刻的麵色亦有些微變化。


    秦素不由大為訝異。


    連鍾景仁都是這般情形,難道說,陶家父女真的出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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