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得了這虛職後,三皇子前往壽成殿的次數,便明顯地多了起來,幾乎是天天按時前去,而中元帝不僅對他甚是信重,還流水般地賞下了無數東西。


    於是,外麵便又開始流傳出一種說法,說是今年的萬壽節之後,中元帝將會分封幾位成年皇子,其中分給三皇子的封地,便在最為富庶的江南。


    自然,這些傳言到底有多少可信度,眾人隻能拭目以待,靜待萬壽節再看了。


    時序很快便轉至五月末,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節。


    北地的夏天,早晚的時候還好些,總有涼風為伴,然每到了中午至午後那段時間,那日頭卻是毒得很,幾乎能曬褪人的一層皮去。


    這一日的午初時分,壽成殿的殿門前,如期走出來一行人,正是三皇子殿下。


    需要說明的是,因天氣酷熱,中元帝例改了麵見朝臣的時間,每天都是上午議事,因此,每日的午初左右,便是眾臣拜辭壽成殿之時。


    步出壽成殿的宮門後,三皇子卻是不曾離開,而是領著從人齊齊立在殿外,向著裏頭遙遙跪拜,行了全禮,方才起身立在了廊下。


    壽成殿的殿門外,是一段長長的台磯。立在台磯上往下看,下頭那塊空闊的泥地上,陽光正白辣辣地鋪了一地,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三皇子將手遮在眼前,虛著眼睛看向遠處的宮道,俊秀的臉上,含著一抹將及未及的笑。


    “殿下,就這麽走麽?”侍立在旁的大監金有平上前問道,一麵便抬袖子擦了把汗。


    天氣實在是熱,那一大片空地被陽光曬得滾燙,腳踩上去火燒火燎的,像是能把人給燙熟了。他方才試著走了幾步,委實是燙得很。


    三皇子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將兩手朝後一背,似笑非笑地睃了他一眼:“便這麽著吧。父皇麵前,哪有我乘輦的份兒?我那點兒儀仗,又怎能在父皇跟前顯擺?”


    這是打定主意要步行了,連華蓋或禦傘都不願意用。


    雖然天天如此,可金有平還是有點心疼自家主子。


    “要不,我叫人抬個兜子來?”他試探著說道,看向三皇子的視線中含著慈愛與疼惜。


    三皇子便搖頭:“不必了,就這麽走罷。”


    金有平沒敢再堅持,躬身應了個是,複又有些擔心,遂從小宮人手裏拿過一把羽扇,堪堪遮在三皇子的頭頂,眼瞧著前頭的那片空地,眉頭皺了起來:“殿下還是得小心著些,這天氣熱,最容易中暑氣了。”


    “不礙的,我又不是泥捏的。”三皇子揮了揮手,當先步下了石階。


    金有平連忙跟上,將扇子高高舉著,替主人遮出了一小片陰影,卻仍舊有些不放心的樣子,小心地問:“殿下,要不要我叫人先迴去,備好解暑的湯水和丸藥,再叫人將那銅冰鑒也挪進正殿裏去?”


    三皇子大步往前走著,聞言便是一笑:“成,就依你。”停了停,笑容漸散,麵上聚了一層憂色:“夫人如今也病著,你叫人多看著些。她那殿裏有冰鑒吧?”


    頗為關切的語聲,連帶著他的神情亦很是溫情,那雙桃花眼裏漾出溫軟與疼惜,越顯得他容顏俊秀、溫柔解意,正是郎情切切。


    金有平便躬了躬身:“殿下放心,夫人那裏用著最大的冰鑒呢。隻是醫也說了,夫人身子弱,那冰不宜多用,隻白日裏最熱的時候用上一、兩個時辰,便好挪出去了,否則於身子不宜。”


    他說到這裏便歎了口氣,眼圈兒卻是紅了。


    他是打小就跟著三皇子的,兩個人感情頗深,而三皇子待他亦極好,故在聽聞謝氏滑胎之後,他這個內監倒比主人還要傷心。


    三皇子膝下就缺一個嫡子,謝氏懷孕,這本是天大的喜事。隻可惜,老天降下了這個機會,卻又無情地將之收迴。而這種得到又失去的感覺,委實叫人難耐。


    聽了金有平之語,三皇子的麵上便現出了幾許悲意,方才還意氣風發的臉上,此時已是一片深情:“吾亦知夫人傷心,隻是這是天意,天意難違,人力總有不及。我便是再傷心……也是無用的。”


    他拿著袖子在眼角印了印,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金有平也跟著長歎了一聲,卻不敢再多說什麽,生怕勾起他的傷心事來,隻將扇子盡力往他頭上遮去,低聲勸慰:“殿下恕罪,我又在這兒胡說了。殿下也莫要再想此事,殿下與夫人都年輕著,往後總有機會的。”


    “金大監說的是。”三皇子麵上的悲色淡去,將衣袖振了振,慨然一歎:“可惜夫人最近總是不得開懷,無論我做了什麽還是說了什麽,都得不來夫人一笑。她這般思緒難解,卻也叫我揪心。”


    他說著又長籲短歎起來,一臉憂慮,所謂鶼鰈情深,亦不過如此。


    金有平便也跟著歎氣,眼眶紅紅的,倒像是比三皇子還要難過。


    燦陽傾瀉而下,將這一行人的身影拖在地上,那暑氣直蒸上來,倒將這影子拉得有點扭曲,直到走出壽成殿前的那片空地後,道旁才有柳蔭垂地,留下了一地清涼。


    行至此處,金有平終是收迴了扇子,一麵擦著汗一麵便吩咐一個小監去廣明宮做準備,又自捧巾小監的盤中拿過一塊繡花錦巾,替三皇子拭汗,麵上滿是感慨:“殿下真是純孝,這滿宮裏也就殿下守著這規矩了。”


    “不過尋常小事罷了。”三皇子麵色不動,淡淡地抬手格開了他,彎唇而笑:“金大監也別總掛在嘴邊念叨著,叫人聽見了,以為我輕狂呢。”


    被他說了這一句,金有平仍舊是滿臉慈色,將布巾收了,躬身陪在他身後,一行人安靜地走著,再無半句言語。


    因三皇子每天都要外出,故當他們迴去時,那廣明宮右一路的正門已然半開了,一群宮人候在門外迎接。


    三皇子領著人正欲拾級而上,忽聽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哦,三皇弟這是才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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